回复：【授权转贴】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杨戬、展昭同人）

第十五章
　　悄运指在四周设了结界，维持水镜流转当真是件极消耗法力的事情，镜面刚由晶莹转为一片混沌我便感到胸口一滞，法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如此情形，我怕是没有余力时时放出法力查探四周了，于是也顾不得被人发现起疑只得用了结界这一一劳永逸的法子。
　　很快水镜中便映出了后羿告别妻子转身离开去寻仙丹时那决绝的身影，只见他面上流转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与自矜之情。嫦娥的目光立即锁在了后羿那伟岸的身形之上，喜悦的泪水沿着面颊滑落。
　　“羿……”她轻喃着。她看着后羿急切地往藏有仙丹的西昆仑跋涉而去，看着他在到达昆仑山底时不由自主地狂啸，露出了温暖而期待的笑容。然而羿此时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功力也未逮，常常为关卡所阻，半年以来竟还未上得山腰。嫦娥正为他蹙眉焦急，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羿，可是去寻仙丹？我助你一臂之力。”说话间已到了后羿眼前，正是杨戬。看到杨戬，嫦娥一愣，凝眉仿佛思考着什么。
　　有了杨戬的相助，后羿事半功倍，很快二人便突破了重重关卡，冲上了山顶的秘洞。嫦娥神色复杂地看着后羿指尖发颤地拿起桌上的玉瓶，正是这玉瓶中的仙丹，造就了她日后与后羿天人两隔的结局，也造就了她一生的孤独愧悔。
　　忽然只见后羿猛地抬手，掌风扫过，原本面露欣喜在一旁垂首不语的杨戬立时便被掀起撞上了洞壁，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着杨戬惨白的面色，看着后羿那狰狞得意的笑容，嫦娥掩面惊呼，一下子拽过我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
　　法力的迅速流失让我不得不时时凝神维持水镜的运转，此时叫她一拽，气息一叉登时有些头晕，我只得握住她那微微渗出冷汗的手，摇头不语。
　　嫦娥迷茫地看着后羿得意地笑称自己为防杨戬抢走嫦娥而下此毒手，看着杨戬黯然埋首低诉心曲又为后羿嫦娥祝福，忽然她“啊”一声惊呼，只见后羿正倒出瓶中药丸向口中送去。
　　“你做什么！”这是杨戬震惊的怒吼。
　　嫦娥双眼直直盯着后羿那冷酷的面庞，看着他冷笑着怨恨地说自己受了嫦娥连累，看着他得意扬扬一脸期待地声称要吃了仙丹回归天庭，又看着他面带戏虐地说自己飞升正好成全了杨戬趁虚而入，与嫦娥双宿双栖……嫦娥看着，听着，此时已是面无血色，泪眼婆娑，不住摇头：“不……不……羿……”
　　勉力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又向水镜中望去。只见杨戬勉强撑起自己，一声怒喝：“住口！你怎可如此侮辱于她！她待你一心一意，陪你下凡，为你操持家务，你竟如此待她！”
　　可杨戬的话对后羿丝毫不起作用，只听后羿哈哈大笑，笑得狰狞，笑得可怖。嫦娥将身体靠在我肩上，止不住地颤抖，无助地看着后羿将唯一的仙丹一口吞下，看着杨戬又惊又怒地直盯着后羿，若非我渡给她法力强力维持，只怕她此时已是晕倒在我怀里了。
　　眼见嫦娥身体战栗着，面无人色，我轻拍着她的后背：“姨母，没想到后羿是这样的人，不过别急，你不是说他后来回来了么？仙丹不是你吃下去的么？也许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若是他果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念着他了，反该庆幸你已经脱离了他。”未免嫦娥起疑，我只能如此劝慰着。
　　嫦娥点点头，无力地笑着，轻喃：“是啊，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无奈笑笑，暗自叹息，复转向水镜。忽然只见后羿笑着笑着蓦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知怎的倒了下去。
　　“羿！”嫦娥惊叫了一声，又忽然若有所失地收了声，只是转头急切地拽着我一迭声问着：“可是羿明明回来了的，明明回来了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只能看下去才知道了……”我摇摇头，轻叹。
　　“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云儿你从哪里拿来的镜子！一定是幻相！羿没有私吞丹药，更没有死，他后来回来了，回来了啊！”嫦娥的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看着我絮絮说着。
　　“这……”我环抱住她虚弱的身子，“姨母，这确是我偷偷从仙库中拿出来的昆仑水镜啊，是不是幻相，我们还是接着看吧……”我轻声安抚着。


嫦娥扭头，泪眼朦胧不知所措地看着同样茫然的杨戬走到石桌边，看着他念出石桌上的警语：“急利非利，多欲自毙。鼎裂丹成，先天一气。”看到杨戬运气击向石桌，我们不由摇头叹息，终是贪欲害死了后羿，他，该算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嫦娥此时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紧紧追随着杨戬，看着他逗弄哮天犬为着后羿的事情犯难，看着他在村外徘徊良久，终于支走哮天犬，又看着他暗念法咒变成后羿模样像嫦娥的住处走去。
　　“啊！舅舅他……”我装作惊讶无措地转头看向嫦娥，却见她向我淡然地摇摇头，脸上显出了些奇异的光彩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正如嫦娥此前所说的一般温暖。嫦娥的唇边又挂起了一丝微笑，看着镜中二人虽分房而居，却互相关心恩恩爱爱，看着镜中的自己与杨戬探讨琴艺，看着自己与他琴瑟相和合奏《素女》，看着当时的自己一时感动扑到杨戬怀中，看着杨戬小心地抬手拢上她纤细的腰身又似烫了手般松开，嫦娥的眼中又恢复了些许在镜中初见羿时的神采。
　　“原来是他……”她轻声似自言自语般说着。
　　我也带了些笑意，靠着嫦娥静静地看着。
　　三个月的时间，飞一般的过去了。我们看着杨戬带着部族出猎，看着他踌躇半晌终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唤过那心术不正的逢蒙，看着她让逢蒙回家给嫦娥报平安，心中已是猜到了他的用意。嫦娥拉着我右臂的手渐渐攥紧：“原来……是你的设计……”
　　我们看着杨戬隐身随逢蒙回去，看着他在逢蒙调息嫦娥时暗中相护好让嫦娥有时间吞下仙丹飞升逃离，又看着他归来之后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离开，嫦娥的泪已是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 　　法力的流失让我已几乎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收了水镜，解了结界，正准备静坐调息，却瞥见身边竟自流泪的嫦娥，有心试探，想了想，便轻柔唤道：“姨母……”
　　嫦娥一下子紧紧握住我伸过去的手，哽咽：“云儿……我……”
　　“对不起，姨母，我不知道……我没想到……”我假作不知所措般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心中隐隐作痛，却不得不继续作戏喃喃道：“姨母，别，别哭，也许……也许……真的是假的……是我搞错了……”
　　嫦娥默然地摇了摇头：“真的……是真的，那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我历历在目，分毫不差……果然，是重现过去啊。”
　　“是真的么？”我轻声重复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陪她坐着，看着她倔强地止了泪，默默而坐。
　　忽然，嫦娥一下子抹去面上的泪珠，立起身抬脚就向外走。
　　我一惊，忙拉住她：“姨母，你去哪里？”
　　“去找你舅舅。”嫦娥头也不回地应道。
　　“去找了他又能如何呢？”我轻轻叹息地问着。
　　“什么？”嫦娥顿下了脚步，脸上显出了些许茫然。果然，她只是想去看看他，至于看过了又如何，她却没有想过。
　　“如今了解了这些，你对舅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有些虚弱地松开了拉住她的手，却依旧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姨母，舅舅当初瞒下了这些事，是不想让你为了那负心汉伤心一世吧。可是他这么做真的对么？倘若他那时告诉了你真相，你会不会……爱上他？”最后三个字虽轻，却让嫦娥立时一个踉跄，脸色刷白。
　　“可是现在，已与那时不同了，打开水镜之前，你不是对舅舅十分不屑厌恶的么？如今，你可能放下这层厌恶？”我轻声问着。嫦娥颓然坐了下来，神情黯淡。
　　“姨母你孤洁的性子三界皆知，他人不知当年实情，如今你若无故接近舅舅，可能应付他们的闲言碎语？”我自顾自说着，但看到嫦娥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心中还是一阵不忍。心中所念多年的人忽然了解是由他人所扮，孤寂了千年的心忽然看到了再续前缘的希望，此刻的她应该是急切地想要奔赴那人身边的吧。可是，对不起了嫦娥姨母，我必须要让你走出梦幻，将这一切现实考虑清楚，才不会一时冲动，鲁莽行事，伤人伤己。


手抚上她的肩膀：“姨母，我希望你能将这些想清以后再去坚定地面对舅舅，面对自己的心。”我鼓励地冲她笑笑，而嫦娥此时虽仍有些忡怔，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还是轻轻对着我微笑点头。
　　“哦！对了，这镜子是我偷偷拿出来的，你可不要向舅舅提及哦！”忽然想起此事，我有些顽皮地一笑，又认认真真地嘱咐她道。见嫦娥莞尔地会意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将她扶上床：“累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会儿吧。”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看着她闭上了眼，却依旧紧蹙眉头，不由从心底叹息一声，转身回了真君神殿。嫦娥，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认清自己的感情，再想个万全之策，将来才不会给杨戬的计划和自己的广寒宫惹来一身的麻烦。也希望你不会被我的几句话吓退，不过即使这样，日后你也不会忍心伤他至斯吧。这样的结果，大约也算是好的了。 　　回到神殿，杨戬却并不在。“云儿，你回来了？二爷还在上朝呢。”梅山兄弟正在审阅将奏折分类，见了我，忙上前招呼。
　　我笑着点头：“你们忙吧，我自己休息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却静不下心来，随手翻阅着梅山兄弟分出的并不紧急的那一叠文书，忽然，一个百花司的奏折映入眼帘，猛地想起什么，忙打开细看。
　　“查，泔涧峪羊扶山九灵洞，原系百花司下瑶草仙静修灵所。近有九妖结党，抢占灵府，辱及天威。百花司无力惩治，唯上报天听，降服妖魔，匡扶正气。”
　　果然是九灵洞的案子，拿着奏折的手微微抖着，便是这一案，让兄妹二人心生怨隙，也是这一案，为日后留下了多少隐患，成了夺走杨戬性命的最后一击，还是这一案，造就了杨戬这一生最惺惺相惜的敌人和最势不两立的兄弟。将奏折放回原处，暗暗提醒自己近几日定要多多留意杨莲百花的动作。
　　从水镜穿越过来，已有千年了。这千年，连我自己都不知究竟做过了些什么。想要改变杨戬的悲剧，可是，真的能够么？哪吒，嫦娥，我对他们做的，够了么？又看看那份文书，这些既定的轨迹，我真的能够改变么？
　　心中忽然茫然起来。这是一条没有帮手的路，注定我只能一个人走，日后更加艰险的前景因着这一份文书而愈加清晰起来。我所能做的，究竟有多少？我一人之力，又该如何完成这个神王交给我的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
　　整整一天我便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法力流失太多，原想好好调息一番，却也恍然没有心绪。直到夜幕降临，杨戬才回来。
　　强迫自己收了纷繁的心绪，喊道：“舅舅！”
　　杨戬的心思似也有些恍惚，此时才注意到我：“云儿，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却看见杨戬手中白光一闪。那个，不是嫦娥的耳环吗？刚才他如此失神，也是因为嫦娥吧，可是，他们见过了么？又说了些什么呢？
　　正犹豫着如何询问，杨戬却忽然开口：“云儿，最近你嫦娥姨母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那可多了。我略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不答反问道：“怎么？你见过她了？”
　　杨戬点头：“下朝时我碰到了她，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杨戬有一瞬的恍惚，“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有话要对我说？”杨戬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吞吐犹豫，面上仿佛有欣喜，有惊异，却又有着自嘲和犹疑。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么说起来，嫦娥该是没有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却也没有说话，应该是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吧。“舅舅，你要相信幸福，你应该拥有的啊。”看着他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有些无奈，说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杨戬的眼中划过一丝光彩，却又一下子泯灭。
　　我向后靠自椅子上，笑笑，看着他道：“嫦娥姨母说那天在酒宴上她看到了后羿的眼睛，听到了后羿的呼唤，又觉得是后羿将她送回的。”杨戬大约是想到了那日的酒宴，眼神变得迷蒙，听了我的话又清明起来，夹杂着一丝期待。

　“后来，听我说那日她是在你的面前倒下，也是你我将她送回，她便有些疑惑。她自认是不会认错后羿的。”总要给嫦娥态度的转变找个理由，我看似随意地叙述，其中深意杨戬却必然一听便知。
　　“那三个月，后羿的变化，也委实太大了些。姨母她也并非毫无察觉的。”我笑着看着杨戬越来越明显的欣喜，那黑色的眼瞳中多了丝丝神采，仿佛是黑夜中射入的一道光明，直叫我暗淡的心情也敞亮了许多，能有这一刻的欣喜，这一趟，我也算没有白走。 　　深夜，杨戬却没有睡。只是举着嫦娥的耳环，入神地看着。在后院的空地上，他立在那清冷的银辉之下，任那月光铺洒了一身一地，自己则只是仰望着月夜，面上闪过犹豫与一丝无措。我站在神殿内，静静看着，没有打扰。接下来，就只看你们，如何选择。
　　就在这时，却见杨莲走了过去。我一愣，不知她为何到此，刚想上前，她已走到杨戬身后，一眼认出了他手中的耳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那么，就让你三妹也来帮帮你吧。我停下了上前的脚步，微笑着。
　　距离还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杨莲上前忽然捉住了杨戬慌忙收起的手，掰开他的手掌，指着那枚耳环娇笑着，又趴到他耳边说着什么。便见杨戬身形一震，面上一红，似陷进了什么追忆一般。杨莲此时已揽住了哥哥的脖子，亲昵地笑嗔着，忽然便驾起一朵祥云，向广寒宫而去，只留下一句：“二哥，等我的好消息！”
　　“三妹！胡闹！”杨戬一惊，也驾云追上。
　　杨莲定然是去牵红线了。嫦娥的意思，也不知确定了没有。想起书中所说玉树便是这次被杨戬毁的，我心中一阵踌躇。此时嫦娥虽不至于说出让杨戬伤心至斯的话，但究竟会如何，我也没有底。心念一转，便也跟了上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戬将玉树打碎，否则这二人之间岂不又要有无穷无尽的威胁与猜忌？
　　到了广寒宫，便也隐了身形，瞥见一旁的杨戬，对他微微一笑，藏在了他与玉树之间。
　　只听杨莲笑着问嫦娥道：“姐姐，你知道么？有个人，痴痴地望了月亮千年。”
　　嫦娥似乎微微有些失神，没有答话。我细细打量过去，只见她脸上还残有道道泪痕，眼神中还隐着一丝矛盾与挣扎，脸色却已是一片淡然。
　　“千年么？”只听她低声复述，“望月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呢？”想的，是那三个月么？
　　杨莲嘻嘻笑道：“痴情人看着广寒宫，心里想的自然是月宫仙子，却不敢表白。”
　　“不敢表白？为什么呢？难道是不愿违反天条，眷恋这权势么？”嫦娥的脸上掠过一层凌厉。
　　“才不是呢！二哥说过，只要能得姐姐你的真心，不惜反下天去，竖旗为妖，也在所不惜！”杨莲有些疑惑地看着嫦娥，脱口而出。
　　“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嫦娥的脸上泛上点点红晕，却依旧难掩不信的神色，“你二哥，他岂会如此？”
　　杨莲坚定地点头道：“二哥他，向来说到做到的。”杨莲又略有些苦涩地笑笑，“他也不喜欢这天庭啊，如今我们兄妹二人聚少离多，我看他在天上孤单单的一个人，无人陪他说话解闷，看起来一点也不快活。”
　　“是么？既然不快活，又为何要做？”嫦娥也许是想起了此前我说过的话来，虽是冷冷地问出口，却仍流露出真诚与疑惑。
　　杨莲摇头道：“二哥在灌江口，心肠总是最慈悲的，如果有孝子为老人祈寿，有相爱的男女求姻缘，二哥总是有求必应。但最近，我虽极少上天，却也听到许多对二哥不满的言语。我也不明白，二哥在灌江口待着不是挺好么，为何要把自己搞到如此境地。”
　　嫦娥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权势是真的会让人变得吧？如今，我多希望他未曾上天。”嫦娥的语气中有着难以言明的情愫和惋惜。
　　身边的杨戬紧蹙了眉，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似有疑惑，又似乎有一层欣喜，还隐隐似有一丝失落。
　　杨莲似有所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二哥虽然上了天，但对姐姐的心不曾变过啊。还是像以前一样常常默立在夜色中，伴着玉蟾东升西落。刚才他还对着姐姐的耳环出神呢！”
　　“耳环？”嫦娥一愣，随即有些感慨地点头，“他是在那场酒宴上拾到的吧。”
　　嫦娥陷入了回忆中，杨莲也有些不明所以地尴尬，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
　　良久，杨莲才打破沉默：“既是拾到的，要不我让二哥把耳环还给你？”
　　扭头看看杨戬，竟也露出了不安和期待的神情。
　　嫦娥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回道：“不必了，就放在他那里吧。”
　　“呵呵……”杨莲笑了起来，“姐姐你……”
　　可杨莲尚未说完，嫦娥便将她打断了：“再看看吧，我想弄清楚，你二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希望云儿说的没有错。”嫦娥叹了口气，目光远远落在那神殿的方向上，“可是，他用他人鲜血铺就了自己的凌云之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啊……”
　　杨戬的目光中疑惑更甚，却难掩那些许的痛色，手不知不觉间已攥紧了拳。
　　杨莲的脸色有些发白了：“姨母……我二哥他……”
　　嫦娥似乎突然从刚才茫然繁杂的心绪中醒悟：“啊……莲儿，没什么，我如今也是不知该如何想他，他上天以来，变了太多，一心维护天条守住权势，冰冷严酷……可我……”嫦娥说着声音渐低，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杨莲，欲言又止，只是又叹了一声，道，“再等等吧……还是不说这些了……”
　　心中叹息，这是你的决定么？旁观？做到这样，也不错了。但转头看着杨戬眼中的黯淡和他越捏越紧的拳，我忙拉起他，驾云离开了广寒宫。
　　远远传来杨莲的声音：“姐姐我先走了，明天下午白花姐姐来找我赏花，我还要回去准备准备呢！”
　　明天下午么？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杨戬却已经被王母急急召去瑶池。回想小说内容，心内估摸着是有关织女思凡的事情，心知日子已越发不平静起来，却也顾不得等杨戬回来，便与康老大说了一声，下了凡往华山去寻杨莲。
　　杨莲正在华山圣母庙后的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低垂着头，一副认真凝神的样子，与周围那些轻轻摇曳的花枝相映成趣。
　　微微一笑，唤道：“娘！”
　　杨莲闻言急忙抬首，一脸惊喜：“云儿！今儿怎么有空来华山？”说着她便急急跑来拽了我过去，“来得正好，一会儿百花姐姐要到我这儿赏花，你一起随我准备准备。”
　　正说着话，却见百花已领着一个花仙子走了过来。
　　“百花姐姐！瑶草妹妹！”杨莲首先迎了上去，欢喜地打着招呼，又指着那名花仙子向我介绍：“云儿，这是瑶草仙子，我新认的妹妹，可要好得紧。”
　　她就是瑶草？面容清秀可人，眼神也甚是清澈，嘴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披散的秀发垂于脑后，一副清纯的模样。也是个单纯的女孩儿吧，若不是百花怂恿……我瞟了一眼立于一旁笑得灿烂的百花仙子，心中暗暗恼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向瑶草点点头，算是见过了礼。
　　刚刚坐下，便见百花愤愤地一拍桌子：“三妹妹，上次说给你听的那几个妖怪夺了瑶草妹妹洞府的事情，按你说的报给你二哥了，如今过了许久还是不见回音，摆明了不把我百花司放在眼里么！”
　　杨莲听了顿时面露尴尬，我忙接口道：“舅舅桌上文案堆积如山，一时没有看到也是有的，左右这两日定会有消息，何况舅舅也知道百花姨母您是娘的闺中密友，必不至故意拖延。”
　　杨莲微笑点头：“对不住了百花姐姐，便委屈再等等吧。”
　　“等？瑶草妹妹可等不及了，她没有洞府可住在哪里呢？”百花一把拽过一旁略显无措的瑶草，一脸不忿。
　　“瑶草姨母，你的洞府是哪一个？”我吃着桌上杨莲准备的点心，状似随意地问着。
　　“扶羊山九灵洞。”瑶草看了百花一眼，轻声回答。
　　“哦？那可是座名山呢！”我皱皱眉，随即又笑道。瑶草面露欣然向往之色，连连点头。
　　我正要说话，却见杨莲目露赞色笑道：“没想到瑶草妹妹修行不过五百多年，竟能练得如此道行，在名山开府，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瑶草似有些怯怯的，见此，我不由假作好奇地上前打量起她来，直到她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心虚，才忽然问道：“这可着实不易，这几年你是在哪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修行的，可是这九灵洞？改日我也去瞧瞧。”
　　“不，在苏州，百花园旁边，我一直在那儿修行的。”瑶草似乎松了一口气，急忙答道。
　　“苏州？那这九灵洞怎会成了你的洞府？”我一笑，不解地询问。
　　瑶草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百花却立即接口道：“瑶草妹妹看中的洞府，那便是她的了。仙人看中的洞府，那九妖仗势不让，与抢夺何异？”
　　我急道：“姨母，你怎能如此，奏章上你若是如此写的，那可是欺瞒天庭之罪啊！”
　　杨莲此时也转头看向了我：“云儿，你放心，二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定不会为难百花姐姐和瑶草妹妹的。”放心？我何尝是为她们担心？心中无奈，却依旧向杨莲劝道：“可这事确实是我们的不是啊，不如上书澄清……”
　　话未说完，便听百花一哂，不屑道：“云儿都如此说了，想来那司法天神更不会留情，这公文就算看到了，那洞府也必不会给瑶草妹妹了。哼，又有谁能还我们公道！”说罢便满脸怨愤地看向杨莲。
　　我一惊正要说话，却已听杨莲自告奋勇地请缨了：“百花姐姐，不用担心，不过几个妖物而已，怎敢抢占瑶草妹妹看上的洞府？我便随你们去九灵洞讨个说法去！”
　　“娘！”我忙拦住她要迈出的脚步，“洞府原就是那几个妖怪的，你要如何讨说法？”
　　杨莲一顿，似有所悟，但想必话已出口不好反悔，便见她又转而向百花道：“我们便去与那几个妖怪说说，请他们将洞府让与瑶草妹妹吧！”


百花点头，道：“哼，我们上仙看中的东西，可由不得他们！”
　　我正想拦阻，却见她们已拉过犹犹豫豫的瑶草径往九灵洞而去，便也忙架云赶上。 　　洞前风景秀丽，一条悬瀑飞流直下，如一席帘幕将洞口隐藏，如梦似幻神秘莫测。瑶草胆小不敢进去，百花也不坚持，只是拉着杨莲和我轻车熟路地走向入口。
　　穿过九曲石桥进入洞中，便见洞内险峻绚丽，左边开阔的水潭与右边嵌了无数晶石灿若群星的大厅交相辉映，让人恍然如置身宇外星系。
　　洞内喧嚣异常，好生忙碌，饭厅里佳肴琳琅满目，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流露出由衷的喜悦，许久都不曾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的闯入。
　　“好些个狂妄的妖怪！”见无人过问，百花恨恨地说道。
　　“诸位，我们想与这洞的主人说几句。”杨莲拉了拉百花，提声说道。
　　洞内安静了一下，只见那为首的鹤妖扫了我们一眼，目光落在百花身上，冷笑着：“又是要抢这洞府？今日我儿满月席，我没空与你们谈，还是请回吧。”
　　“什么叫‘抢’？”百花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这些个嚣张的家伙，瑶草妹妹看中你们这洞府是你们的福气，你们不乖乖让出还负隅顽抗，实在可恶！”
　　鹤妖却没再搭话，只是招呼着众人继续吃饭庆贺，一时洞内又喧闹起来，再无人理会我们一行。百花见此更是气愤难当，甩开我拦阻她的手，上前几步大声叱道：“怕了吗？怎么不搭话了？”
　　那鹤妖冷冷瞪了她一眼：“今日算你们好运，适逢我们庆祝满月之喜，不然定将你们赶出洞去！有什么事等喜筵结束再说。”这冷峻的声调竟迫得百花一时噤了声，只是哀哀看了杨莲一眼。
　　“既如此，我们走吧，以后再来也行。”我忙见缝插针地劝道。
　　杨莲点点头，却难掩脸上依存的愤愤之色：“下次来定要给他们好看，竟说要将我们赶出去，他们有这本事么？”
　　这一句却将百花惊醒，再度点燃了她的怒火，一把拉住杨莲：“这么一走，倒像是我们怕了这几个妖怪一般，传出去起不落了笑柄？”
　　杨莲倏地住了脚步，听的最后一句脸色更是难看，冷冷坚定地说道：“今日，我们定要讨个说法再走。”
　　眼见杨莲争强好胜之心又起，心知无法再劝，叹息一声，只得立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说法？这洞我们住了两千余年，你们来抢，还要讨个说法？”那鹤妖见我们再无意离去，拍案而起，逼视着我们，“你们这是仗势欺人，横行不法！”
　　话音刚落，早已被激出意气的杨莲冷笑数声，宝莲灯便打着旋出现在手上。
　　“娘！”暗叫一声不好，我一抬肘击向她暗拈法决的右手，打断她作法，继而一跃，落在厅前，将厅中一众妖怪挡在身后。
　　“云儿！你做什么！”杨莲偷袭不成，却没有放下宝莲灯，恼怒地盯着我。
　　“娘，他人居住千年的洞府，不肯让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回去吧。”
　　杨莲尚未开口，百花便接过话去：“人之常情？妖怪将自己的东西敬献上仙才是天经地义！这几个妖怪，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说罢，她转向一旁的杨莲：“三妹妹，赶紧教训教训他们，也叫他们知道厉害！”
　　见怒火中烧的杨莲高擎起宝莲灯，我忙飞出水镜灵力拦成屏障护在洞中众人前方，口中急道：“娘，你不能伤他们，不要犯错！”心下却是一片黯然：宝莲灯！明明看见我拦在他们身前，她却依旧举起了宝莲灯，这灯的威力，她并非不知……看着面前与母亲酷似的面容此时却充盈着愤怒，心猛地抽痛起来，忽然便明白了书中所说杨戬面对杨莲高举起的宝莲灯时那撕心的痛楚。
　　“错？我有什么错？他们欺负瑶草妹妹在先，百花姐姐与我交好，我帮她有什么错？”杨莲再不听我说话，念动法决，见我仍护住众妖，叫了一声：“云儿，还不让开！”便毫不犹豫地将宝莲灯向前递出，霎时青芒闪动，整个山洞一阵震颤，荧光快速地袭了过来，狠狠地撞上了灵力所筑的屏障。


那灵力早已与我血脉相连，此时虽飞出体外，但一撞之下，我仍是感到浑身上下均是刺骨的疼痛。千年的修炼虽让我积累了浑厚的法力，但上次在嫦娥那里已是消耗了许多，此时又正面硬接了杨莲那挟着巨大怒气的一击，胸腹内气血翻涌，只觉得整个身子如要散架了一般。但那屏障还是未挡住宝莲灯的余威，四周劲风袭过，阵阵劲气穿屏而过，刮倒了厅中的桌椅，刮碎了厅中的巨石，自然也刮到了众妖的身上，只见他们一个个面露惊骇，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情急之中只有那黑袍妖一手拉过身旁的鹤妖，一手抱起那刚满月的小侄，躲过余威，遁逃而去。
　　血气上涌，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便跌坐在地，却连调息都没有了力气。
　　杨莲见此，惨白了脸色，转身欲走却正瞧见我软倒在地，忙疾步向我奔来：“云儿！”
　　但她尚未靠近，便听到一声大喝：“灭门……你们上仙下得好狠的手啊！”
　　却是那黑袍妖又折了回来，披散着头发，头勤白带，面冷如霜，流转出彻骨的冰冷和恨意。他立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杨莲百花，眼神中流露出毁天灭地似的惨烈寂寞和带着绝望的伤痛。杨莲二人看着他已是震得呆了。
　　忽然只听他仰天长啸一声，便挥舞起紫玉杖来，直逼杨莲百花而去。
　　“娘，快走啊！”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仓皇向洞外逃离。我虽有心相助，奈何伤势委实严重，喉头干涩，浑身无力，无法再动。
　　杨戬，快来吧，我在心中祈祷着。
　　一会儿，果见一个山神微偻着身子，点头哈腰地将杨戬领了进来：“上仙，这一洞妖物共一百七十四人，除首恶鹤道人和其子被行七的黑袍妖救走外，余下一百七十一人，恐已均尽数伏法，您老人家……”
　　“一百七十一人？”杨戬在他身后，冷冷扫视洞中，蓦地握紧双拳，露出悲痛愤怒的神色来，正要细看，我已急切地唤了起来：“舅舅！”
　　杨戬听闻，转身看到倒在厅前的我，急步赶来：“云儿，你怎么了？怎会在此？”
　　我苦笑，摇摇头，只是急道：“黑袍妖追娘和百花姨母去了，你赶快去救娘吧！”
　　杨戬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向我点点头，急急向华山掠去。 　　眼见杨戬走远，再也撑不住，只觉心口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也晕了过去。
　　良久，感到身子不断晃动着，耳畔听到仿佛有人在不断唤我：“姑娘！姑娘！”那声音略显沙哑却依然厚重又夹着丝丝清冷，让人感到彻骨的孤寂却又无端生出些许信任来。这声音，有些熟悉，是黑袍妖吧。
　　神思渐渐清明，我睁开眼，微微一笑。
　　黑袍妖略显狼狈，刺目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肩口流出，他的右臂已被齐肩砍断。浑身如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泛着暗红，又褶皱不整，但当他拉拉衣襟，肃然立起时，却依旧不改他那矗立了千秋般的气势。
　　心中暗赞，便点点头，开口道：“先去把血止了吧。”
　　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才疑道：“你不担心你娘？”
　　我坦然地笑笑：“舅舅不会让她有事的。任何人，只要威胁到他妹妹，他便决不会留情。”目光落在他肩头的伤处，又淡淡一笑，道：“可是这次，他却留下了隐患。”
　　“你料到了？”看着我淡然的神色，他疑惑地盯着我问道。
　　我笑笑：“惺惺相惜罢了。”且不说你这一身修为，便是你这与他如出一辙的掩藏在冷静后的绝望与伤痛，只一眼，他便注定会留你性命。
　　“他与我立下赌誓，保证三圣母不用宝莲灯，但我要报仇须得先打赢他。”
　　我点点头：“与其说是为了妹妹，不如说他是在给你留最后一线生机。”
　　“原来他早就是如此主意。”他叹道，“若非此事，我倒是很想交他这个兄弟。”
　　“我希望，你如今亦能把舅舅当作兄弟。”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恳切地看着他。
　　“血海深仇……”他皱眉。
　　“他们没死。”我打断了他的话。先前水镜灵力在千钧一发之时四散开去罩在了众妖身上，他们只是在水镜灵力与宝莲法力的相抗之下难以承受闭过气去，却没有性命之忧。

勉强想坐起，却惊觉又一次浑身冰凉动弹不得，心知灵力已然回归，而刚才昏迷时不自觉中又不知耗了多少法力化解伤势，加上水镜之灵如今已逐渐修复，抵抗他需要的法力剧增，这一下法力怕是又不够了。只得苦笑，用眼神示意黑袍妖到后面厅中查看。
　　黑袍妖在厅中转了一圈，挨个俯身审视，半晌又转回我面前：“你救了他们？”
　　“要想突破我设的屏障杀人，还没有那么容易！”我昂然地笑笑。
　　黑袍妖一个躬身眼见就要拜下，我忙急声止住：“不必了！”想想又道：“既然他们性命无碍，你可否答应我不再找我娘报仇？”
　　黑袍妖眼神一闪，又点头道：“你救了他们性命，我答应你便是。可与你舅舅的赌约……”
　　“那自然是不作数的了。”看着他忽然暗淡的脸色，我心中暗笑，口上续道，“不过这不需要让舅舅知道，你仍可以以赌约为名前去找他切磋。”
　　“这是为何？”黑袍妖面露释然喜色，却依旧冷然问道。
　　我笑笑，并未答话。尚不知未来会如何发展，但这赌约若按书中所写则是唤起杨戬求生意志的最后筹码，我又怎会如此随意将它放弃？至于切磋么，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在那样的寂寥里给杨戬的生活多加些生气与信任罢了。
　　看着他，问道：“舅舅枪法如何？”
　　“磊落阳刚。”黑袍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记住这四个字。”
　　沉默了一阵，我略感知了一下身体，依旧冰冷，若要修炼重积法力又不知要过多久，只得向黑袍妖道：“我如今无法动弹，你能否将我送回天庭真君神殿？” 　　回到神殿，哮天犬和梅山兄弟却都随杨戬下凡捉拿织女去了。一路上听众仙议论纷纷，无非都是说些司法天神冷酷无情要抓织女囚于银河边受罡风日夜剜体，永世不得开释之类。
　　黑袍妖听了这些，面色奇异，将我扶到床上，皱眉看了我半晌道：“那四个字，我记下了，便再不会忘。”
　　看着他释然舒展了眉，眼中露出坚定与信任的神色来，我欣然点头，又有些顽皮地笑了起来：“舅舅可还是记着赌约的，你可要勤加修炼，早日前来践约哦！”
　　黑袍妖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目送黑袍妖离去，心神一松，便感到浑身灼烧般的伤痛再一次袭来，胸口的闷痛更是难以抑制，宝莲灯的威力还是不能小觑啊。斜躺在床上，提气想要调息，不料胸口微滞，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头脑中昏昏沉沉的，疲惫无力一起涌上心头，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睡，却并不安宁。我做了梦，梦见了亲人。爸爸，妈妈，他们在我最后那个生日上的一举、一动，他们在车祸现场倒在血泊中那平静的容颜；小文，流浪生涯中的点点滴滴，我跳崖之后他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姐姐！”；小蝶，在木屋里共同生活的每一段记忆，她服毒之前的那句“云儿，对不起”，和最后她那越来越淡的身影；杨莲，灌江口欢乐的日日夜夜，她下厨时那执拗的神色和石碑前那骄傲的笑容……可是忽然，她擎起了宝莲灯，对着我，也对着我身边的杨戬，猛然间，那持着宝莲灯的人竟变作了小文，只见他满面恨意地袭向我，剧痛渐渐清晰，痛苦地闭眼，“小文，为什么，小文……”没有回答，只有杨戬一声声焦急地呼喊：“云儿，云儿！”
　　“云儿……”
　　猛地睁眼，便看见杨戬那焦急而关切的面容，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小文呢？小文呢！”
　　“小文？你梦中一直喊他，是谁？”杨戬看着我，一脸疑惑。
　　“原来是梦……”我低喃着，泪水不由沿着面颊滑落，“小文，是我弟弟。我梦见他举着宝莲灯要杀我呢……”我苦笑，抬头看向杨戬，“你知道么，娘今天却是真的对我用了宝莲灯，宝莲灯呵……”杨戬的手搭在我的肩头，紧紧地握住。
　　感受着肩头的安慰，泪却更加抑制不住地流下：“我一直将她当作亲娘对待，我一直渴望亲情，可她，居然，毫不迟疑的，使了宝莲灯……”


　　“云儿，莲丫头她……”杨戬有些迟疑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苦笑：“我不怨她。可是舅舅，我是不是真的，不配拥有亲情？”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静静地等着下文。
　　“8岁那年，爹娘出了车祸，走了。”感到一直拽着杨戬衣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我却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日我作画之时，什么都画不好，笔下总是出现大片大片的红色，如鲜血一般让我头晕目弦，一阵阵的心悸。待他们说要出门时，我手一颤，那红色更是染遍了那一大张纸。”泪早已止住，可眼眶依旧涩然，当日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慌之感又一次充盈了全身。还记得当时我冲过去拉住他们恳求他们留下陪我，平日里很独立的我那一日却莫名的留恋他们怀中的温度。
　　“这是示警吧，可惜我没有把握住，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下让他们不要走，车祸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我抬起头，对上杨戬那似乎深受震动的眼眸，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地平静，“舅舅，你说，我是不是太傻，太蠢？爹娘是不是我害死的？”
　　“不……不是……不能怪你。”杨戬轻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是异于往常的柔和。
　　“就算爹娘不是，小文却也一定是的了。”我低下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可爹的留书叫我不要报仇，一心一意带大小文，可就连这，我也没能做到……”我闭上了眼，声音却再也无法平静，“若非我冒失地出门给小文找吃的，也许仇家就不会发现我们行踪找上门来，小文也就不用跟着我逃亡，吃尽苦头。我一心只想着照顾好他，只想着天大的事我帮他扛着，定能护他平安，没有将仇家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告诉他世事的险恶，没想到，这却害了他……至今不知所踪……”想起梦境中小文充满恨意的面庞，心中骤然一痛。
　　“那一天，被追到悬崖边，我让小文躲在崖边的草丛后，自己吸引他们注意跃下悬崖，却没想到……没想到……小文根本不懂自保之道，未等他们走远就喊叫出声……”想起那时跃下悬崖时的绝然，想起不幸中的万幸发现被卡树端时忽然听到小文不顾一切的嘶喊时的心惊，想起听到崖上那奸笑与打斗之声时的绝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隐忍多年的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
　　紧闭着眼，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痛哭出声，忽然感到一阵温暖，自己已被杨戬揽了过去，他有力的双臂稳稳地环住我，让我感到父亲般的温暖和安心，将头埋在他怀里，良久方闷闷地哽咽道：“如果我不是总将小文护在我的保护下，如果我教他哪怕一丁点儿的逃难常识，……如果我让他多了解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傻，不会被抓去，不会……”
　　“云儿，你能做到这般，已经很好了……”杨戬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劝着。
　　我只是摇头：“就连小蝶，我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若非我一次次优柔寡断让她越陷越深……”每每想起过往的一切，便总觉得心中仿佛要裂开一般疼痛，却忽然轻笑起来：“舅舅，我做错了太多，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个灾星，怎么还能奢望获得亲情？”
　　自嘲般苦涩的笑着，这些平日里不愿触及的念头一齐涌了上来。“云儿，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无需自责。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力把身边的人保护好。”杨戬把我拉开些，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关切的双眸中传递出疼惜与鼓励。
　　我黯然地笑笑，心里释然了些，却忽然觉得杨戬的眼中闪烁着丝丝动容与感怀，也许是错觉，他扶住我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心中一凛，怕是我的经历勾起了他的回忆吧。感受着倾诉的轻松，心念一动，我便又低下头，轻叹道：“你不明白，他们一个个的离开……你怎会明白？”
　　杨戬抚了抚我的头发，沉默，又轻轻说道：“不，我都明白，感同身受……因为这些，我都经历过……”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那逐渐黯淡伤痛的神色，不由偎到了他的怀里：“是么？”
　　杨戬点头，目光越过我投向远方：“我娘是玉帝的亲妹妹瑶姬，当年她爱上了身为凡人的爹……我们一直过得很平和……快乐，直到我十三岁生日那天，我贸用天目，引来了天兵天将……”杨戬的目光越发幽深，我拉住他冰冷的双手，静静听着。

　　“爹和大哥……从云上摔了下去……娘，也被压在了桃山之下。我拼命练功，发誓救出母亲，可是……”杨戬顿了顿，我感到他的拳渐渐握紧，那指甲掐进了我拉着他的手掌，很痛，可我没有叫，而是心痛得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良久，他才缓缓续道：“我虽劈开了桃山，救出了母亲，却因一时疏忽，让娘被玉帝派出的十日生生晒化！”杨戬的声音微微发颤，眉也紧紧蹙起，似是在压抑着极端的痛楚。
　　我轻轻抚上他的眉，轻声唤道：“舅舅……”
　　杨戬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是我没有听娘的话，才招来了天兵；是我的心急和大意，才让母亲丢了性命，”杨戬幽幽叹了一声，“我才是真正的罪人啊……”他的声音沉痛而苦涩。
　　“不，舅舅，你不是。”我认真地看着他，轻轻问道：“你为什么会用神目？”
　　杨戬略有些感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为了救莲儿，可毕竟是我……”
　　我摇摇头：“既是仙凡相恋、犯了天条，就该料到总有这一天的到来，玉帝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怎可将所有罪责推到你身上？”我淡淡笑着：“就算你没有用神目，我想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被天庭找到的，你看他们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杨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他心里该是都明白的吧，只不过从未有人这般对他说过，再加上瑶姬当年的那两巴掌，他便就此钻进了自责的牛角尖。
　　“至于十日……那也该怪玉帝，与舅舅你何干？”这是他永远最深切的痛吧，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救出的母亲在眼前消散，千年来的期盼一朝坍塌……杨戬果然目露痛色，揽住我的手猛然收紧。
　　我冲他微微有些俏皮地一笑：“何况，瑶姬仙子没有死吧？”
　　杨戬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头紧紧盯着我。
　　“我一直在想，你拒绝了天庭的宣召，又怎会忽然去花果山捉拿孙悟空，千方百计的上天？如今想来，也只有你母亲的生死才能对你有这样的震撼了。我握住杨戬那微颤的臂膀：“玉帝定是玩了一出偷梁换柱之计。那么……你上天是为了……救母？”我试探地说着，面色渐凛，看着他似被震住的神情，才又接着说道，“所以，才如此冷酷，想激起众仙对天条的公愤，伺机改天条，救出瑶姬仙子？！”
　　我作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他：“你……你……你激起的，只能是对你这司法天神的公愤！就算真能改了天条，新天条出世之时，也就是你身败名裂之刻，你，想过没有？”我抓紧了他的手臂，缓缓问着。
　　杨戬定了定神，掩了眼神中的波动，淡淡道：“这自然是想过的。”他看着我笑了笑，“没想到你竟能猜透。”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看着他坦诚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动容和坚定，我伏在他怀里，掩饰住几乎要落下的泪水，轻轻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哥哥，最好的……舅舅。”

第十七章
　　宝莲灯灼伤之处虽仍有阵阵疼痛，但好在法力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在神殿昏睡时杨戬又喂我吃了那增补法力的仙丹，后来还赠予我一袋说我体质特殊可备不时之需。只是杨戬伤却一直未好，刚醒时情绪激动未曾注意，若非我见他脸色苍白又忆起书中似说过他与黑袍妖一战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险些也要被他瞒了过去。
　　织女思凡之事一出，众人又不免联想起这捉拿者杨戬的身世来，就是神殿也不时飘进些许或讥讽或鄙夷的声音。一大早，便又见哮天犬一脸不快地闯进来，愤愤地开口：“小姐，他们说得也太难听了！”哮天犬与我很合得来，有些不敢说与杨戬的话却常常告诉我，这几日他看杨戬伤势一直未愈着实担心，常来我这儿询问，我们便也愈发熟稔了。这“小姐”的称呼却是他研究了很久才定下的，我听着别扭，止了几次见他确想不出更合适的也只好作罢。
　　这时只听他兀自说着：“什么‘要是仙凡相恋是罪过，他杨戬就是最大的笑柄’，什么‘早就听说他害死了自己母亲，如今看起来，果然心狠手辣’，我听了都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舌头！”
　　看着哮天犬忿忿然的样子，有些好笑却也替杨戬感动，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好了，谣言止于智者，你不要再说了，小心舅舅听见。”一抬眼，却瞥见杨戬正站在门口，拳紧紧捏着，眼中一派痛楚隐忍，当下不由一怔。他虽不在意众仙对他的评头论足，但身世却一直是他的心中隐痛，如今被他人只当作谈资闲聊，随随便便地揭开，怎会好受。
　　待要唤他，又恐哮天犬与他二人尴尬，便又收回目光转而向哮天犬续道：“何况当年之事又有几人知道，不过是些无知小儿在那儿胡诌罢了，你我信他帮他也就是了，那些个人，便只道他们是些跳梁小丑，又何必放在心上？”
　　“跳梁小丑？呵呵……”哮天犬果然笑了起来，满面笑意蹦跳着离开。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杨戬的声音蓦然响起，抬首看去，他已收起了伤痛落寞之色，迈步走了过来，正与哮天犬错身而过。哮天犬似愣了一下，心虚地敛了笑容逃走。
　　杨戬也不追究，只是问我：“云儿，可好些了？”
　　我连连点头：“早好了，舅舅你呢？调息过了么？”未免王母起疑，杨戬这几日竟被逼得日日照常理事上朝，无暇调养。
　　杨戬轻摇摇头，淡淡应道：“无妨，不用担心。”
　　“无妨？黑袍妖说你硬接了他的爆血咒法，那玩意儿，岂是那么好接的？”说着便伸手抓住他手腕想要把脉，却被他轻轻一翻抽了出去。他笑笑，说：“还有奏折要批阅，完事了我自会调息。你也好生休息吧，早好了？宝莲灯也不是那么好接的！”语罢，转身出房。
　　拿我的话来挤兑我？我被他噎住，转而摇首轻笑，想想终是不放心，跟了出去。 　　刚一走近，便听见闷咳之声，加快几步望去，便看见杨戬掩胸低咳刚刚止住直起身，神色却已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只是那略显寂寥的身影却出卖了他的疲惫。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嘴边溢出一丝苦笑，忽地眉峰一蹙，右手已又抵上了胸口。见状，我忙走过去，只像往常一般替他揉肩，见他似有些放松下来，手指一点，一脉真气便从我指尖输入。
　　“云儿！”
　　“别动……”我法力远不及他，此时引导真气流转用的是巧劲，借力打力的法子，若是他提气想将我逼出，怕我这“借力”便依仗不住要反噬上来了。杨戬也明白，于是阖了眼，不再抵抗，反而暗暗运气与我配合。
　　我得意地一笑：“原来你还有力气调息啊，倒叫我以为你伤得连提气都不能了。”有意逗他展颜，顿了顿，又假做十万分委屈地说着，“这几日也没听说天庭有什么大事，若是这疗伤的一时半刻委实耽误不得，待会儿我帮你批奏折请罪便是……”
　　杨戬唇边噙了一抹笑意，却没有答话，良久忽然一叹：“朋友，真的是很重要的吧？”虽闭着眼，但却掩不住他面上的落寞。


心念一转，已是明白。前两日便听说瑶草已被杨戬当场抓来罚入轮回，杨莲少不了替瑶草说话，以她那要面子的个性，又是当着朋友的面，想必是说了些重话的，才会让杨戬有此一叹。心下明了，却不愿点破，只是笑道：“哦？舅舅想交新朋友了么？”
　　杨戬沉默了一阵，才又说道：“云儿，你是个好女孩儿，若非受舅舅连累，怕也跟三妹一样会有很多朋友的吧？”
　　“朋友并不再多啊。”没有犹豫，应声回道，“若真能交得知己，一个也就足够了，何况再深厚的友谊又怎么比得上亲情呢？所以有舅舅你陪着，云儿也就知足了。”
　　“比不上亲情么？”杨戬轻声复述着。
　　“那是当然。”我笑笑，“几年的相处怎么敌得过几千年的相依为命？纵然一时意气想不明白，这份亲情也不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总有解开心结的那一天。何况，亲人之间若是没有些小打小闹的，倒显得不真实，客气生疏起来。”
　　这话说得可是跑题了，杨戬却恍若未觉，只是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 　　许是要证明我的话一般，没过几天，便撞上兴高采烈的哮天犬。他见了我咧嘴一笑：“小姐，三圣母来了，很久没看到主人这么高兴了呢！”
　　“是么？”我淡淡地笑着点头，这我早就料到了，因为今天是杨戬的三千岁整寿。小说中，杨莲便是这一天借祝寿哄哥哥开心替织女求情的。
　　撞到哮天犬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想给杨戬这寿星做点东西。用水镜探了探杨莲那边情状，当下利索地做了些凡间过寿时常吃的菜色糕点，用篮子提着往兄妹二人所在走去。
　　行至竹林，便听见亭中传来杨戬低沉的声音：“三妹，不要开这种玩笑，你重说一桩，二哥一定替你办。”
　　紧接着是杨莲似有薄怒的娇嗔：“不，我就要你放了织女姐姐，你不是说司法天神言出必行吗？怎么，才答应的事就想抵赖了？”
　　我急忙紧了几步跨出，扬声道：“娘，听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说着迈入亭中走到桌边，便看见杨戬面色平淡如夕，杨莲则仍显着些许怒气与不依不饶来，见我过来，却都没有说话，似有些尴尬。我也不去理会，扫了一眼桌上杨莲带来的食盒和她亲手做的寿桃，便笑道：“娘，原来你也是来给舅舅祝寿的呀，早知你会来，我也不用准备这些个菜色了。”说罢将篮子提至桌上，“娘你做的寿桃将我做的都比下去了呢！”
　　杨莲听了脸上微红，有些忸怩地说道：“我的厨艺怎及得上云儿呢，可不要拿我玩笑了。”
　　我伸手拿起那做得斑斑点点奇形怪状的“寿桃”，看了眼杨戬，笑道：“才不是呢，娘你诚心诚意地来祝寿，又亲自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就算再苦再难吃，只怕舅舅吃着都如沁了蜜一般甜，把天下的美食都比下去了呢。”若有似无地在“诚心诚意”上加了重音，便见杨莲一愣，垂首不语。
　　我也不再说，只是向杨戬顽皮地笑道：“虽然如此，浪费也是可惜，云儿做的，舅舅也赏个脸吧？”
　　“你这丫头，这是自然。”杨戬笑瞪了我一眼，将菜从篮中拿出，顿了一顿，才又向杨莲说：“莲儿，你也许久没尝过烟火食了吧？一起尝尝云儿手艺吧。”
　　杨莲也放开了些，点头笑笑：“我却是沾了二哥的光了。” 　　说说笑笑一阵，却忽然听杨莲叹道：“好久没给二哥过过生日了，上一次好像是二哥十三岁那年吧？”杨戬一震，没有答话。我心中暗叹，刚才便觉察出杨莲心思不全在此，大约是在思索如何重新将话题引到织女上去吧。果然，该来的，还是挡不掉啊。
　　杨莲见无人答话，便又自向我说：“云儿，如今再度给二哥过生日，我便记起当年那场变故，又想到如今这等惨事重演，心中难安啊。”
　　我放下碗筷，叹道：“娘，当年你们的事，舅舅与我说过。你既记得你一家的遭遇，便也应当明白，仙凡相恋为玉帝王母所不容，如今这样的下场，却不是舅舅左右得了的。”
　　“左右不了？云儿你不要替他开脱了，那为何天庭众人却只说二哥的不是，而不说玉帝王母？”杨莲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也不待我答话，便转向杨戬：“不行，二哥，你答应了我的，你现在就去奏明王母，放了织女姐姐吧！”

杨戬一时似有些愣怔，手却抵住桌沿，显是忍痛。我担心地看着，正要说话，却被杨戬抢过话头：“织女违反了天条，本应受罚，将她禁锢在银河边，那是王母娘娘亲自裁定的处罚，我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他的声音隐隐透出些疲惫，却依然沉稳坚定。
　　“天条？公事公办？二哥，你真当我不知道么？这些也不过是你的借口，天条也不过是你的道具而已。”杨莲冷冷地笑着，目光中似有些痛心与怀恋，更多的却是怨愤与嘲讽，“你要为了自己的前途低声下气地逢迎王母，我无话可说，可是我呢？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有我的朋友，像百花姐姐，瑶草的事你让她有多难堪？幸好姐姐大度不和你计较，而现在又轮到织女姐姐，二哥你是不是非要我和你一样，也弄得神憎鬼怨没人理你才满意？”
　　我正听得心惊肉跳，便听杨戬一声断喝传来：“住口！”只见他一掌击在桌上，霍地站了起来，再看杨莲也是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碗“砰”地掉下，摔在了地上。杨戬的唇动了动，但惊怒的目光却在触及杨莲畏惧的模样时柔和下来，终于只是溢出一声叹息，侧过身去背对着妹妹，一只手却紧紧按上了胸口。
　　“舅舅！”我忙疾步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样？”正要伸手查探，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又对我勉强微微笑了笑，摇摇头。
　　“你……”打量了他几眼，不再纠缠，转过身来尽量平静地对似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杨莲开了口：“娘，我再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出口伤人，还是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许你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但你以为舅舅他很喜欢这些冷嘲热讽的话，很喜欢那些复杂的目光和孤独的滋味么？”杨莲怔怔地听我说话，似有些愧疚，面上却隐隐浮上些许不屑的意味来，我看在眼里心中微凉，叹道：“娘，有些事你也许看不懂，想不透，但是你作为妹妹，云儿还是希望你能有应有的关怀和体谅。”
　　“体谅么？”杨莲喃喃地复述了一下，忽然笑了笑，“云儿，我可以体谅，可是倘若二哥做错了，我总还是要劝的。”又见她向杨戬开口，“二哥，刚才我一时气急，话许是说得重了，可我也是好意啊。谁都会做错事，你也不例外的，你瞧，天庭里你越来越孤立，连哪吒这样封神之战时就认识的旧友都闹翻了。再这样下去，你也未必能保得住你那司法天神的位置。二哥，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没想到杨莲竟用了这种充满教训意味的口气说话，但好歹这几句话没有前面那般字字诛心，只听杨戬疲惫的声音响起：“三妹，你的话我记下了，二哥做事自有分寸。天条如此，织女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但无论你谅不谅解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二哥从来没有成心让你难做过！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语罢杨戬转身准备离开，脚下却有些踉跄，我忙扶住他，却听见杨莲在身后不依不饶：“没有成心让我难做？”杨莲提高声音，“我每天都要听到多少难听的流言，你知不知道？”
　　“娘！”眼见她怒火上冲，情绪又要失控，我忙提声制止。
　　“云儿，”杨莲呵呵笑了两声，“你也看到了，我好言相劝，他却不肯听，一门心思溜须拍马，执意要造出如爹娘一般的惨剧！”
　　鲜血从杨戬口中喷出，又被他迅速举袖掩去，身子也晃了几晃。我心中一急，回身向杨莲怒道：“够了！”视线落在桌上的寿桃上，“娘，今天你既为祝寿而来，就莫要再说了！”
　　“祝寿？”杨莲猛地将她带来的食盒掀翻在地，“我祝的是我从前那个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做事为人俯仰不愧天地的二哥，不是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食盒落地的刹那杨戬便已回头，眼睁睁地看着杨莲一脸不忿地用脚将地上的糕点慢慢碾碎，此时已是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抓着我扶住他的手，捏得我生疼，身子也不住地发抖。
　　“杨莲！你二哥如今依然对你疼爱有加！他既为司法天神，如今所做亦是不愧天地，无愧于心！”我支撑着杨戬几乎软倒的身体，脱口说着，便觉杨戬身体又是一震，双眸盯着我，黯然中似乎多了一丝触动。我对他微微笑笑，紧了紧手上的力气，又对杨莲续道：“舅舅上次为救你受伤尚未痊愈，你既还记得他曾经的种种好处，就不要再苦苦相逼！”

“云儿，你既不认我这娘了，我也无须再留你情面。”杨莲似被我脱口的称呼震住，全未注意后面的话，此时却回过神来，“原来只以为你年幼不知好歹，此番看来，你怕是看中了二哥这如日中天的权势才跟上天的吧？你这趋炎附势的丫头，看你如此维护他，二哥如今的变化怕也少不了你的怂恿教唆，简直蛇蝎心肠！”
　　看着她那充满不屑的脸庞，此时才觉得她与从前母亲那慈爱的面容有多大的差别。可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痛了，听着她一个比一个尖刻的词句，又忆及不久前向我举起宝莲灯的她，我只觉得我本已好了六成的伤也要被她生生激得恶化，扶着杨戬的手也几乎要没了力气。只得勉强定住心神，却听见了杨戬充满怒气的声音：“莲儿！你不要信口开河！”抬眼看去，却撞上他有些担心又有些歉疚的眼神。黯然笑笑，摇了摇头，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三人就这样静默着，良久，还是杨戬开了口：“闹够了没有？明日我还要早朝，不能陪你疯下去了，三妹你先回华山，有话下次再说。”
　　“我不回去，今日我们就说个明白！”杨莲气道，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道：“二哥，我忽然明白了，怪道你对织女姐姐如此残忍，你还有个见不得光的理由呢！”
　　我听见顿时明了，急唤：“娘！”杨莲却没有理我：“因爱成嫉罢了，二哥你自己得不到嫦娥姐姐的欢心，就再见不得别人琴瑟和鸣，合家欢乐！”
　　杨莲脆生生的声音刚落，杨戬便浑身一晃，再也站立不稳，半个身体几乎都倚在了我身上，才没有摔倒。“舅舅？舅舅！”我忙双手扶住，又急忙按住他手腕想输些真气进去助他调息，却发觉此时他体内法力真气杂乱无章地乱窜着，气血更是翻涌，一时半会儿外力竟是插不进去也毫无作用。
　　正自焦急，杨莲却侧头笑了起来，兀自说着：“迟早有一天，二哥，我也会和织女姐姐一样，去试试这天条到底有多了不起。我有宝莲灯，你想拿我没那么容易。就算你拿住我，大不了我也像母亲一样无怨无悔。我要看看，你这个司法天神的心，到底有多硬！”
　　“娘！你胡说什么！再说宝莲灯岂是用在你二哥身上的？”
　　“为了能做我想做的事，嫁给我想爱的人，这有何不可？云儿，怎么，你也嫉妒了？像你这般只知跟在权势后面为虎作伥，只怕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真爱！”
　　我一怔，杨戬便已蓦地挣开我的手，站起身子，冲到了杨莲面前，目光严如霜刀，举起右手作势就要落下，我也忙冲过去，架住了杨戬的手。杨莲的话已激起了他的真怒，但这要真打下去，他不后悔心疼才怪。
　　“舅舅，娘不过是气话，不会当真的。娘，是不是？”
　　杨莲却只是愣愣地看着杨戬停在她面颊边的手，喃喃说了一句：“谁要你当好人？”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冲了出去。
　　还是闹到这一步了么？杨莲，我终究还是没改变她多少啊。苦笑着，想追出去劝告一番，却看见杨戬已慢慢向后退去，跌坐在了椅子上。双目已然闭上，身子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舅舅！”我忙奔过去，揽住他下坠的身体。他苦笑一声，血便从唇边溢出。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强忍着，哽咽道：“睡会儿吧，休息一会儿……也好。”
　　话音未落，却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和哮天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主人！三圣母她，她太过分了！”
　　杨戬皱了皱眉，浑身轻颤着挣扎道：“哮天犬，云儿……今日之事……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失去了意识。
　　我喟叹一声，道：“哮天犬，帮我把他扶到床榻上面去罢。” 　　杨戬这一昏，天将拂晓才醒来。哮天犬欣喜若狂地差点没扑上去。
　　我不准他再强撑着上朝，便支了哮天犬去找康老大向玉帝王母告假，只推说是诛妖时受的伤。许是这几日确无什么重要的事情，杨戬见我一脸坚定，也没有坚持。
　　哮天犬走后，我叹了口气，看着杨戬仍略显苍白的脸色，一时无言。倒是杨戬先开了口：“是我连累你了，三妹说的话，我替她道歉，你别太在意。”

我摇摇头，扶他坐了起来，方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可是你呢？”
　　杨戬愣了愣，又苦笑起来。我不去看他，有些无力地劝慰：“娘他在气头上，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有的，并不是她的本意。”杨戬点点头，却掩不住那满面的黯然。
　　“呃……她昨天不是来祝寿的么？亲自做寿桃定也花了不少心思，可见她还是很在意你这二哥的，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说着，却见杨戬抬头看着我，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得那么云淡风轻，笑得那么寂寞，似有感慨感激又似有了然，笑得我竟心痛起来。
　　我默然，许久，拿起昨天剩下的酥糖，轻笑一声：“舅舅，昨天云儿做的东西，你还没吃完呢。”说着便将糖塞进了他口中，甘蔗制的，入口有淡淡的清香和馨甜却并不嫌腻，希望这甜能抵去稍许苦涩吧？“甜么？”
　　杨戬点头，笑道：“很甜。”很甜么？那为什么你眼中还是蕴着这许多酸涩？ 　　正自无措，却听见一个熟悉的略显稚嫩的童音传来：“杨戬大哥，听说你受伤了？”
　　哪吒？我不禁一愣，旋即释然。以他的个性，知道真相后早该来了，迟了这许多怕是仍旧有些尴尬吧。这不一听见杨戬负伤便借了这个由头前来了。
　　摁住想要起身相迎的杨戬，含笑看着那个小孩儿匆匆跑至眼前。
　　“杨戬大哥！”哪吒急切地喊了一声，又向我点点头，“小云，你也在啊！”
　　我正被这个称谓怔住，他却已又向杨戬望去：“杨戬大哥，伤得重不重？”
　　杨戬的目光中满是诧异，看向眼前这个直爽的兄弟眼中又有了几许宠溺的意味，开口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哪吒，你怎么来了？”
　　哪吒的眼中似有些湿润，低了低头，再抬首时却又是满脸童稚的笑容：“杨戬大哥，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若是你受了伤不能动，我也来照顾你’？今天可不是我的好机会么？”
　　杨戬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却隐隐有些惊疑抗拒。经历了昨天的事，他人对你的好，你竟都不敢相信了么？
　　却见哪吒拿出一个梨，取出小刀径自削了起来，只见他小心地一圈圈削着，口中说道：“当初我病中你削给我吃时，我眼见那皮竟不断，在地上环了一圈，便打定主意今后也要一试，怎么样，我也学会了吧？”
　　可哪吒将削好的梨炫耀似的在杨戬面前晃了晃，惹得杨戬与我都是“扑哧”笑出声来。
　　看着杨戬津津有味吃着梨，哪吒忽然道：“杨戬大哥，近来我总会想起从前封神的日子，想起那时候我们亲密无间彻夜长谈的情谊。”哪吒怔怔陷入了追忆，杨戬的目光也幽深感慨起来，只听哪吒又说道：“这天庭有什么好，人心叵测、明争暗斗的，杨戬大哥，你也不要当这劳什子司法天神了，处处为难小心，不如辞了官，我们一起逍遥快活去。”
　　哪吒这番话说得确实大异寻常了，竟仿佛对天庭有了什么深刻认识一般，与哪吒平日里顽皮天真的性子实实不符。我情知是太乙真人留下的书札起的作用了，只是淡笑不语。杨戬不知端的，笑意虽不减，却是眼带探询地定定看了哪吒半晌，方轻笑道：“你又冒出什么念头来了？只是这辞官却是不可能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办呢。”
　　哪吒也不恼，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杨戬一阵，又移开目光轻声道：“杨戬大哥，我也不知你究竟变了没有，变了多少，但是我记得从前除了师傅，你是待我最好的，我是不会忘的。”哪吒有些自失地一笑，“他人总教导我要孝顺，哪吒自谓无父无母，如今连师傅也不会回来了，更觉无人可孝，可忽然想起一人来，如父亲又如兄长般待我，方明了哪吒究竟该孝何人！”
　　他并未提及杨戬用宝莲灯为他塑形的事，想来确实忆起了杨戬从前对他的关怀而真心相待，不欲让恩情成为维系二人兄弟情谊的唯一纽带。如此，甚好。
　　“哪吒，你……”杨戬的目光中有着丝丝温暖，感动与疼惜。
　　“没事！”哪吒定了定神，对着杨戬绽开了笑脸，“只是忆起上次神殿之事和过往种种有所感触罢了。”
　　“上次，我……”杨戬迟疑了一下，仍是开口，却被哪吒打断：“杨戬大哥，上次的事，就都忘了吧。”哪吒的笑容有着一瞬间的僵硬，却又恢复如常，“以后，你仍旧是我最亲近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