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贴着一个中年女人的后背钻进车后门,因为他考虑着要不要省下口袋里的零钱来进行下一次逃亡,他不敢肯定下一次是不是会同样顺利的逃过司机的眼睛,所以他在车厢尾部站定后低着头熬过了三站路才慢慢如释重负的微笑起来。
正值初秋,晌午的日光懒散的蜷缩在车厢里像只猫般用尾巴扫去一天的忙碌。隆隆作响的空间狭小,但是安详。这个时候的人大多数都是回家,吴邪扶着椅背维持平衡的同时注视着一个怀抱公文包的女人头倚着窗,在几站后垂下眼帘缓缓睡去。他撤回视线目送林立着电线杆的老街道连同那些格格不入的西洋建筑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后退,它们在民国时期雨后春笋般的拔地而起如今大多都空废着,或是被政丅府征用为办公大楼。修得太高以至于打在脸上的日光有那么一瞬的切断。
吴邪抬起头在车顶五花八门的小资广告中分辨出公交线路图,仔细的又看了一遍。
后来那次意义上的出逃带来的是父亲的一顿好打。那时吴邪在死去活来的疼痛中咬的嘴唇发白也没吭出一声来,往后踉跄一步时因为重心不稳而狠狠跌坐在地上,盯着男人脸色苍白。他说我去哪了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又是一巴掌下来,不过力度较之前轻了不少。父亲很少生气他一直都很清楚,刚才煎熬的过程中也是表情隐忍,甚至落下来的巴掌都是发着抖的。年少时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倔强,无端的目空一切,敏感异常。不过吴邪知道有时这并非无事生非,少年仿佛被无形的两股力向着不同的方向撕扯。这是一种强制的蜕变,这是逼不得已。
父亲放下手说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和其他孩子好好相处,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男孩当即就从地上窜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没有朋友,”他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知道我们家干什么勾当,他们叫我贼。”
男人脸色刹那间苍白的像是每次老病复发般的没有血色。他的嘴哆嗦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合上。吴邪走过去死死抓住那人的袖口说,你当初为什幺要带我来这里,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讨厌这里,你让我走啊,让我走!话到后来被男孩的颤声抖落得零零碎碎,渐渐混成一片嘈杂的哭声。隐约中父亲宽大的手掌贴上后脑勺将自己往他的方向轻柔的带了带,吴邪事后才发现那件外套上大片的水渍,待在原地两眼发直。父亲只是无所谓的笑笑走过来抱抱他。具体细节在多年之后成为记忆中一片发白的戈壁,日复一日的不断冲刷。他只记得那时自己九岁,那是父亲的第一个巴掌,那是自己第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被现实困住,却又有着困兽犹斗的意味。
他记得九岁的自己说,我想回家。
但他太小,手无寸铁。
而父亲用那只打疼了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说,我们被现实所迫,你只能学会妥协,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活着。对不起,吴邪,现在还不行。
他说。现在还不行。
然后吴邪抬起手用袖子捂住双眼。
那一刻他知道有什么变了。
他们搬到杭州是一年之前的事,决定的很突兀几乎没有任何怠慢的余地,那时吴邪不过是连察言观色都不怎么熟的孩子。他站在细雨蒙蒙中看着父亲和那些雇佣来的搬运工将物件小心的从车里卸下,抬进屋里,过程中他始终一言不发,手足无措的盯着那栋房子发呆。他并非是水土不服。南方的雨季连绵不断连空气都是终日潮湿的裹在周身,父亲偶尔会因此抱怨但时间一长便也不再说什么。但他一如既往的不闻不问,莫名的安静。
其实吴邪从来都清楚搬迁的原因,父亲的生意有着丰厚的收益同样也意味着同种程度的风险,男孩知道倒卖文物有罪,但每每这时他伸出双手权衡着那些钱那些物,他忽然觉得为了活着其他真的都不再重要了。
那时他单纯的想着过个随遇而安的生活,躲躲藏藏也罢至少还能自得其乐。他从来就不期望什么,只有一个人闲下来时才有机会想想那些过去了的曾经的安宁的日子是什么样。他想过在这个小地方本分的上学本分的长大本分的做个生意本分的娶个女人生个孩子最后本分的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