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欲退的宫鬟被杯盘声召回,手足无措地,看乳白的鱼汤横流、鸭子翅和鸽子腿乱葬一处,玻璃陶瓷金银珐琅,碎的碎、倒的倒,看觉罗公主小兽般野蛮的狂态,也看昭妃如霜皋的冷眼。看吧!砸吧!激流的雨将正殿覆没,就撕开每一片瓦,折断每一根柱,冲走屠场似的遍地荤腥,让这不祥的、疯癫的夜晚从根源开始崩溃,让她消散在我眼前!)
你参禅悟道了?(显在讥讽她,亦讥讽新逝的残梦,我曾把她的乳名像一握椒聊般献出,仿佛这女婴不过是某种私怀的载体。但现下我已清楚地领悟,一念九十刹那,忧惧、愤怒、痛恶、惶惑悉来分羹,只一刹那属于稍纵即逝的欢情。稍仰起颈,透过她看焦渴的、欲饮血的恶念。)你不正是无处不在吗,无处不在的狼藉,无处不在的厌恶!
(感伤的十四格格惯以泪珠为甲衣,而怀武公主张牙舞爪,别无半分肖似,但或许宿命的玩笑深埋在血缘中,教我不由分说地,认定她懦弱到耻辱。)不在意?在意又有用吗?当你甚么也做不了,便自欺欺人,自吹自擂——你如何为自己美言的,是称作豁达,还是高洁?(嗓音转轻,更如砥石上纤薄的刀。)爱新觉罗谷今当然不堪,可你呢,你甚至不敢与人相比。
(不需要跟别人比,照慈也曾抱持如此天真烂漫的论调,我告诉过她了,我就是为了这些活着的。这宫廷就是为了这些存在的。再否定一份爱,笑意灼灼,像渔火与红莲。)
你说苏德?(几句关怀、疼爱、花言巧语即令她神魂颠倒?连他一点赤心也诋毁。)那他为甚么逃掉了,他不知道你将面临甚么吗,他还问心无愧地将你抛下!(年少的王公在临毕一篇字前,已先习得欺诈和堂皇。)你也姓爱新觉罗,难道无法识破他的拙劣把戏?你比他更可怜呀。
(可她又是如何待兄长的呢,请他在此刻登场,受怨怪的、不讲道理的责难。)不与谁相比,或者肃郡王,难道不也是你的退而求其次吗?
(圆桌上不剩甚么尚安好了,将手畔杯盏摔下,紫葡萄糜烂,织金毯泪渍斑斓,哭它无可挽回的末路。)你瞒得过自己,你骗不了我。(亦雷鸣中起身,沉沉乌云低压在心口,一霎的眩然。)
你是我生的。(最末道,诅咒似的,承认似的。转回内室去,夏末衫薄,被繁复花蝶坠得气息奄奄,抬手拔去一根太重的发钗,金子掷地,这不是今夜最后一声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