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暗夜妖魔
“啪！”
屋内响起一记脆生生的耳光。
“混账！不是说不让你动那坟山里的东西么！现在可好，招惹了那女鬼，她不日就会来取你性命！”
“爷爷，同村的小武从去年开始，就从那山中挖陪葬品出来卖了，也不见他有什么事。那些鬼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愚蠢！你能和小武比吗？老顾家世代当屠户，煞气重，鬼怪根本不敢近身。你命格属阴，本来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还敢学人家小武去掘坟？”
“⋯⋯”
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此刻张显宗面上已有了惧色。
“如今之际，只有……”老人缓缓点燃旱烟袋，缓缓吐出两个字：“……冥婚”
“冥婚？”
“那女鬼凶，你只能娶个比她更凶的东西，方能保护你。”
“这怎么可以……”少年额上渗出细碎的汗珠。
“叩叩叩叩”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夜色中炸响。
“张显宗，知道我要来，你竟敢不出门相迎？”
门外传来一个嚣张却带点稚气的女声。
“爷爷，你不会已经……？”少年大惊失色。
“这是唯一可以让你活命的法子。爷爷也没有办法……”
“咣当！”
破败的门板被整个儿卸了下来，在少年面前摔得粉碎。
门口忽然阴风大作，少年却好像在这森森的夜色中看到了一生中最明媚的春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红衣红唇，厚厚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张显宗，你还要让我等多久？”一只踩在精致绣鞋里的小脚，不耐烦地将地面踢出个小坑。
少年已完全愣在原地，老人却堆笑着将一枚银锁递给少女。“大仙息怒！显宗已为您备好了聘礼。”
少女嫌弃地看了看老人手里的银锁，一把夺了过去。
“呵！张显宗，你用这破玩意儿就想打发我？”
老人面露窘迫，道：“家贫礼薄，可这已是所有积蓄。求大仙千万保我们家显宗度过此劫呀！”
“不用你操心！张显宗是我的，谁也不许动他！”
少女红唇一勾，缓步到少年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张显宗，你听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不等少年答话，少女已转身翩然而去，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一切仿佛梦境一般。
自那之后，张显宗再也没见过那少女，倒是日子过得越发顺风顺水，家底也渐渐殷实起来。

第一章 赌魂
“岳绮罗，你够了！还想把之前犯过的错再重复一遍么？”小丁猫气愤地将面前木案一掌拍碎。
“哈哈哈哈！我上辈子过得很糟糕，本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可谁让我发现饕餮大人有那穿梭时空的能耐呢？”
“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吧！我不会放你出来的！”
“饕餮大人不要再硬撑了，你的力量越来越弱，而我的执念却与日俱增。与其让我越发频繁地出来给你找麻烦，不如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让我去见张显宗，百年之后，你便能得到我不灭的灵魂。”
“……”小丁猫有些犹豫。
“我的执念，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谁。不让我了了心愿，你只能与我共生到死。”
“好吧。岳绮罗，你记住，我只给你百年的时间。”
“张显宗只是个凡夫俗子，让我浪费一百年，足够了。”岳绮罗会心一笑。

第二章 绮罗归来
又是一年除夕。
自她离开后，已有十四年了。
十四年，太久了，久到她的面容已在张显宗的记忆中变得模糊。
“纵是相逢应不识。”张显宗自嘲地笑了。
相逢？应该不会再与她相逢了。她是强大的妖魔，当年搭救他，只是一时兴起的举手之劳。这么多年过去，怎还会记得那渺小的凡人呢？
可张显宗却放不开，他早便到了成家的年纪，老婆也不曾正经讨一个，独独偏爱那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尽管总被顾玄武骂**，他也不辩解。
张显宗正想心事，客厅里的姨太太们却因为麻将桌上的小事儿吵起来了。劝架的、哭闹的，撒娇的，一时间整个宅子里乱作一团。张显宗越发觉得心中烦闷，便不想理会，径自出门透气。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明灭，街上却空无一人。张显宗屏退了警卫员，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任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空巷中的脚步声变成了双重。张显宗警觉地回头，只见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你，跟着我呢？”
“我可以跟你回家么？”
月光映亮了来人的面容：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白皙的小脸儿上沾满了灰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
张显宗笑了，道：“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
少女一字一顿，说得很真诚。
少女身后的夜空，突然被燃起的烟花照亮，如同白昼。张显宗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岳绮罗。”

第三章 天生反骨
人人都说文县的张参谋纳了位来历不明的九姨太。
旁人也只是嚼舌根子罢了，张显宗府上那八个不省事儿的姨太太们却不肯罢休，吵着嚷着竟然闹到了顾司令这里。
顾玄武虽然懒得管这种闲事，但心里也是有些不悦的：那几个姨太太都是自己亲自挑了送进张显宗府里的，如今张显宗独宠一个街上捡来的小乞丐，把自己的人全都晾在一边，让自己这司令的脸上好生无光。
顾玄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敲打一下张显宗，免得他忘乎所以。
“司令，您找我？”
“那批丢了的军火，有下落了么？”
“还没有头绪。”
“显宗啊，你最近是不是放太多心思在女人身上了？文县的事，你也太不操心了吧！”顾玄武面有怒意。
“属下不敢！司令放心，关于那批军火的下落，属下很快就会给您一个交代！”
“希望如此！”顾玄武拍了拍张显宗的肩膀，神色放缓，“显宗，这男人呐，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你也知道，隔壁河西县的丁旅长，就好那十几岁的小姑娘，像你家里那位一样的。军火若是找不回来，我们没资本跟他硬拼，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你懂的吧？”
“……”张显宗吸了口冷气，拳头在袖管儿里握得死紧。“属下明白。”
“好了，那你就先回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是！”
张显宗刚一转身，面上局促的堆笑瞬间不见。
虽说顾、张自小一同长大，但张向来有野心，现在顾又以岳绮罗为威胁，张自然更加不会不念及旧情。
“顾玄武，你很快就会知道那批军火去了哪里！先请你吃枪子儿，再收拾隔壁县那个丁大头！哼！”张显宗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声鄙夷的冷笑。
纷飞的战火中，顾玄武艰难前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似乎已到了绝境。
“哎呦！”顾玄武慌乱中跌了一跤，伏倒在地，狼狈不已。“他妈……”
顾玄武方要痛骂，忽见眼前一双小小的绣鞋。
“顾玄武，想活命的话，跟我走。”
少女娇小的身子藏在一展猩红色的斗篷当中，看起来像极了一尊精致的鬼娃娃。
“你这小娘们儿不是……”
“啪！”
岳绮罗回身一个耳光扇在顾玄武脸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算计我的！留着你的命，是因为不想让那个讨厌的无心来找麻烦，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否则我就把它缝起来！”
顾玄武立刻露出了认怂的神情。
“让开！”
岳绮罗一声令下，前来堵截的士兵们都像活尸一般面无表情地退开。顾玄武看到他们的颈后隐约都覆着个纸人，心中暗暗思忖，这岳绮罗大抵不是人类。
待略略远离了炮火，岳绮罗面无表情地瞪了顾玄武一眼，道：“你若还想做个土皇帝，隔壁的河西县，我可以抢过来送给你。但你不要再打文县的主意了——文县是张显宗的。而张显宗，是我的。”
“是，是！”
“滚！”
若不是亲身经历，大概顾玄武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受了妖魔的恩惠。
“呵，终于清静了。”岳绮罗眉头轻展。
虽说她已经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可好奇心是永久不变的。
从前她对无心好奇，可自张显宗死后，她便对凡夫俗子更感兴趣了。
以永生为代价换来的这一百年，只是为了弄懂一件事，可不能让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人前来打搅。
不过，张显宗好像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只当她是个柔弱的女子。
“也好，更有趣。”
夜色中，将脸藏在兜帽里的小小少女，笑得邪恶又天真。

第四章 胆大包天
自从张显宗当上了文县的司令，每日变得更忙了。
“寿命不过区区百年的凡人，每日瞎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岳绮罗不满地抱起一罐糖豆，坐在小院儿里的秋千架上发着无名火。
先前她的心思都放在无心身上，就算张显宗不经常回家，她也从未在意。如今张显宗前事不记，后事不知，反倒是岳绮罗显得不洒脱了。
另一面，张显宗方才回府，军装都未及更换，便径直往岳绮罗的院子里来。
“那小丫头，整日都不同旁人说话，不会寂寞么？”
张显宗怀里抱着只纯黑的波斯猫，是要送给岳绮罗的新鲜物什。
“岳姑娘，对不起，我这几日实在忙，好久没来看你了。”
“我一个人惯了，张司令不必特意来看我。”岳绮罗面上似古井无波。
张显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恨不得将这小姑娘供在了头顶上，却始终不能得她的欢心，不由觉得挫败。
“我怕岳姑娘闷，便寻了这个来。”张显宗将黑猫递到岳绮罗面前。
岳绮罗的面上出现了不解的神情。
“这是什么？……我不吃猫。”
“吃？”张显宗被这小姑娘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逗得笑出了声。“这是给你解闷的！”
岳绮罗看出他是在笑自己，不由心中更气了。
“张显宗，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女孩儿！你送我的金银首饰，除了占地方，没有一点用处；那些糖果零食，也腻得我牙疼；还有这个！”岳绮罗指着张显宗怀里瑟瑟发抖的黑猫，“既不能吃，送我做什么？”
岳绮罗稚气的脸上因为激动露出了少有的红晕，张显宗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但那模样却可爱极了，不由令他想再逗逗她。
张显宗上前一步，迎面与岳绮罗靠得很近，坏笑道：“把你当小女孩，是怕吓到你。”
岳绮罗虽是活了几百年的女煞，从前却只醉心法术，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两人四目相对，近得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她面色却丝毫不改，道：
“那你试试，能不能吓到我。”
岳绮罗乌黑的眼珠，仿佛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藏着的、死亡一般的静谧，像是磁石一般吸引着张显宗。
张显宗今年二十有八，虽未娶妻，却也从未缺了女人，但岳绮罗这样的，真是见所未见。明明那么柔弱的一个小女孩，眼中却尽收三千世界，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
此刻，张显宗心里不正经的想法已经全然不见踪影，他慌张收回眼神，离岳绮罗稍远了一些。这种肃然的敬畏，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岳姑娘，是我冒犯了。”
“呵，到底是凡夫俗子，不入流。”岳绮罗在心里骂道。
可是，从前就是这个凡夫俗子，牵扯出了岳绮罗心中最深沉的疼痛。
“他一定，还是有些不同的。”
到底哪里不同呢？岳绮罗还没有头绪。

第六章 女煞
这是岳绮罗第二次穿上嫁衣。
镜中精致的红妆反倒显得她格外忧郁。
上一次穿嫁衣的时候，她被人封印了整整一百年。
自从井底逃出，每一个夜里，岳绮罗都会重复做着那个噩梦：她被困在阵中，一丁点儿法术也使不出，只能听那钉棺的榔头一下一下，在耳边敲响。
她哭，她喊，她拼命地抓棺材板，直到把染了丹蔻的指甲都折断了，也没有人会同情她。因为，她是修炼邪术的女煞，是杀人吮血的妖魔。
其实，她并不惧怕死亡。她所怕的，是被遗忘。
父母抛弃她，百姓惧怕她，同门算计她。最终，人们会遗忘她。
所以，在见过世上那些生死相依的男男女女之后，她也想要一个爱人，一个不会忘记她的人，一个让她感知自己真实存在的人。
显然，那个人不是轻言放弃的段三郎，不是另有所爱的无心，更不是沉湎于皮相的丁旅长。
那个人，即便知道她不老不死，看到她翻云覆雨，仍愿意用脆弱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以绵薄的力量把她捧在手心。
这个人，此时正为她笨拙地画着眉毛。
“今天夜里，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岳绮罗这样想。
三千世界皆为草芥，凡夫俗子具是尘泥。可是，只有从尘泥之中，才能开出花来。

第七章 芙蓉帐下
宾客散去，喜事终要以一支红烛画上句号的。
岳绮罗从未应付过这么多人的场面，一天下来已是累得要死。进了暖房，便向榻上倒去。
张显宗也不知她这是个什么意思，有些茫然。过了半晌，他终于咬咬牙，将军装的第一颗扣子松开来，待自己呼吸顺畅了些，也向榻上摸去。
岳绮罗背对着他，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张显宗想要碰触她的手悬在半空中，想了想，又放下。
岳绮罗却突然转过身，分明是瞪着眼睛的。她一把抓过张显宗的衣领，怒道：“张显宗，你好大的胆子！我屈尊降贵地看上你，你却对我视而不见！”
“……”
“张显宗，你……！”
岳绮罗没办法再骂下去了，她的唇齿已被占据。
张显宗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面，旋即被握紧了。得了鼓励的张显宗放下心来，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在她耳边面红耳赤地说着情话。
不管在别人眼里她是什么，在张显宗心中，她只是一个阴森森的小姑娘。
他虔诚地爱她，怕也认了，死也认了。

第八章 万妖之王
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二月还没过，周边县城的大小军阀们就纷纷收到了天津大帅的寿宴邀请函：函中特别注明要各家的女眷随行。明眼人一看便知，大帅这是要收权了。
张显宗刚接手文县，根基未稳，这次的鸿门宴还要带岳绮罗同去，他心中忐忑，于是连夜点兵，丝毫不敢马虎。
“这些兵，我看还是不要带去了。一方面，天津那边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人带得多了，反倒麻烦；另一方面，若是文县守卫空虚，难免被人趁虚而入。”岳绮罗神情凝重得好像这化不开的夜色。
“可是，不带兵去，我无法保障你的安全。只要你在我身边，这文县有或没有，都不甚重要。”张显宗握紧了岳绮罗的小手。
“我不用……”
“绮罗，我知道你的厉害。可是，我是男人，本就应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虽然与你相比，我实在很弱小，但我也不愿让你受委屈。”
张显宗的情话，在岳绮罗听来，却是肉跳心惊！从前他这样说的时候，已在濒死之际。
她曾说过要保护他，可到最后，连他的元神都留不住。记忆中那跳跃的火光牵扯得她左侧臼齿隐隐作痛。
“张显宗，我牙疼。”
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滴落在岳绮罗的狐毛领子上。
“绮罗你……”张显宗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难过。
“张显宗，你还记得那座坟山吗？那是我家，跟我走一趟。”
“现在？”
“张显宗，我会保护你。不会再食言了。”
“好。”张显宗笑了。
石门的后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墓道。岳绮罗屏气凝神，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张显宗感到那黑暗的甬道尽头，似有什么东西向这边龃龉而来。
“绮罗，那是什么？”他显然有些慌。
“妖王驾临，万鬼来朝！”

第九章 鸿门宴
作为一个小军阀的太太，岳绮罗似乎太漂亮了些。大帅的寿宴上，她身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贴身旗袍，乌发梳成大人模样，挽着张显宗，颔首嫣然，便是四月的春光都比不过。
自从当上司令夫人，岳绮罗少女的面容不改，却又添了妇人的媚态。这般风华，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一汪祸水——她尽然以一剪轻纱掩面，那双乌黑清澈的美眸还是引起了邻座丁旅长窥探的欲望。
“想必这位，就是张司令刚过门的夫人了！听闻张司令为了夫人，将八房姨太太都遣散了。不知这轻纱之下，是怎样的倾城之貌呢？大伙儿想不想知道呀？”
“当然想了！就看张司令舍不舍得让夫人露面了！”
酒过三巡，丁大头借着醉意挑逗岳绮罗，席上大小军阀们也跟着起哄。
“丁……”张显宗方要拍案而起，却被岳绮罗拦下。
“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张显宗得了岳绮罗示下，便乖乖偃旗息鼓，令座中各位大为诧异：这张夫人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竟然将一身反骨的张显宗管教得服服贴贴。难不成是会什么妖术？
见张显宗如此看重这房夫人，宾客们也不愿再讨没趣，唯那不知死的丁旅长还不作罢，总有意无意寻衅往岳绮罗身边靠。
“这个丁大头，未免太过分了！”张显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拔枪的欲望。
“别着急。”岳绮罗嫣然一笑，继续道：“前些日消耗太多，正好我也饿了。”
夜。
丁大头做梦也不会想到，来敲房门的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美人。
“旅座，白天里你说想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你们男人说的话，能信么？”
“小美人，我都想把我的心掏给你看呀！”
“哈哈哈哈！”岳绮罗银铃般的笑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啊！”
“哎呀，摸到了！”岳绮罗将手中血淋淋的心脏拿到丁大头眼前晃了晃。
丁大头瞪着眼睛，他当然是已经看不到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了。
岳绮罗施展法术，吸干了丁大头身上残存的精气。
“不是说不许跟来么！怎么，我现在说话不算了么？”岳绮罗冲着墙角的阴影一瞥。
张显宗踉跄着走出来，显得惊魂未定——他从前只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女煞很凶，却从未想到有这么凶！
“我……我担心你。”
“担心我？”岳绮罗听了不禁觉得好笑，旋即心中又有些莫名的暖意。“不过，头一次看我吃人，你怕么？”
“不怕！”这次，张显宗倒是回答得果决。
“为什么？”岳绮罗又笑了。
“人，也会吃人的。饿了，便吃人肉；不饿，就吃人心。这，就是乱世。”

第十章 行军
张显宗一行刚从天津启程，路上就刮起了大风，猎猎吹得人脸生疼。
岳绮罗这样的老妖怪本是不惧严寒的，张显宗却偏要将她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共乘一骑。
丁大头也乘一骑行走在侧，双眼好像死鱼一般，蒙着一层青灰的浊色。或许说，那个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丁大头了，只是一具受岳绮罗控制的行尸。
丁大头的大队人马走在前后，将张显宗和二十几个亲卫围在中间安全的地带。
“绮罗，你说这路上真会有埋伏？”
“文县与河西县离天津最近，大帅要收权，自然先拿你和丁大头开刀。他是一早想好的，若你们此番带得兵多，便派人直捣老巢；若是带得兵少，便于途中埋伏，除之后快。人人都知道你和丁大头素来不睦，宴上也几乎公然翻脸。两县交界处若有战事，定是你俩火拼，两败俱伤。大帅只需声称，他不得不出兵平息，便可坐收渔利。”
“原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却比谁都懂得帝王心术。”
岳绮罗独自活过了悠长的岁月，对于凡人争权夺利之事自然是多见不怪。
“几百年了，凡夫俗子们还是这样，蠢得可怜。我懒得提罢了。”
张显宗突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他不过也是碌碌众生中追名逐利的一个凡夫俗子罢了，怎就得了岳绮罗的垂青？
岳绮罗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还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我知道。”
“说说看。”
“因为我爱你。”
传说中，有一种吃人的妖魔，化身为女子，流连俗世，纵情杀戮。
也有不怕死的凡人，爱上妖魔。
遇见她，凡人想要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教会她，什么是爱。


投行民工明天有新债券要发行，等发行完成就回来更新～大家久等啦

第十一章 青云观
这事情说起来实在太怪！
寿宴伊始，大帅便向河西与文县各派出了一队人马。
届时，河西守军已经跟随丁大头倾巢而出，被大帅派去的顾玄武自然能够轻松攻城略地，不在话下。可是，顾的心里清楚，待丁大头班师回城，将有一场硬仗。哪知他等来等去，只等来了上千河西军人间蒸发的消息。
同时消失的，还有几百个欲于途中伏击张显宗的天津军。
寿宴已过去一个月，丁大头至今还杳无音信，张显宗却得以全身而退，未损一兵一卒。
故事传开了，便越说越邪。旁人都道，河西与文县周遭有吃人的妖魔，张显宗因得了青云观上仙庇佑，才能够安全回到文县。
谣言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便显得格外滑稽。
“我何时去青云观求过上仙！”张显宗哭笑不得。
“呵！这八成又是那不肖徒孙招摇撞骗的伎俩。”岳绮罗哂笑。
“徒孙？”
“看来是时候，回青云观看看了！”
四月草长莺飞，文县的张司令拉开了大阵势，前往青云观祈福。
见惯世面的出尘真人起初并不以为意，直到他看到人群中那一剪稚气的红影。
“师……师叔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不过您这是……”
岳绮罗与张显宗十指紧扣的双手，在出尘子看来格外醒目。
“我师兄埋在哪里？”
几百年来，岳绮罗不死不灭，漠然看沧海桑田变幻，这还是第一次有了想与故人叙旧的愿望。
“师祖他……当年他从井底回来不久，就白日飞升了！”
“什么？”
觅风真人飞升于云雾缭绕的高山之巅，张显宗乃肉身凡胎，上来费劲，岳绮罗就没让他跟来。
“师兄，你封印了我一百年，自己却飞升去了！”岳绮罗从不认为师兄的道行比自己更深厚，可偏偏，他先飞升了！
岳绮罗于山顶的石崖上看见一行小字：欲作逍遥游，先知人间事。
“先知人间事……”岳绮罗呢喃。“师兄，你又骗我。若知人间事，我便永远不能飞升了！”
“师叔祖……”出尘子捧一锦盒上前。“师祖交代过，若您老人家有一日从井底出来，回到这里，便将这些销魂钉交给您！”
“这是做什么的？”岳绮罗疑惑。
“销魂钉打进大穴，便可结束永生。”

第十二章 永生劫
五月，河西县顾司令大办了义妹李月牙的丧事。
来势汹汹的一场时疫，轻易夺去了万千凡人的性命，无心的爱人也在其中。
岳绮罗站在屋顶，静静看灵堂里的无心泪落成珠。
“你看，就算一切重来，我没有杀了月牙，她也不会陪你走多远。”岳绮罗的声音很轻，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对于无心来说，永生是种惩罚。失去爱人的痛，别人只消承受一生一世，而他却要承受生生世世，此恨绵绵无绝期。
“即使当初月牙没有杀了张显宗，他又能陪我多久呢？”岳绮罗心中竟然有些释然。“凡人们真是脆弱啊！”
岳绮罗回司令府的时候，张显宗还未睡下。
“绮罗，晚上风凉。怎么自己出门了？”
“我去看了位故人。”
“什么故人让我的绮罗如此关心？”
“同我一样既不入轮回、又不得飞升的可怜人罢了。”
人间苦，永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