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眼下状况让两个人都不敢大动作,怕挣出声来。力量僵持下,两人之间只维持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此时方衡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付将军,末将只有对不住了。你那一石二鸟之计,怕也只有留到阴曹地府里去与牛头马面戏耍了。”
付梓期大怔:“你……你听谁说的?”看着方衡阴沉着脸一步步逼近,付梓期神色更慌,大叫道,“方衡,你要做什么?!”
付梓期话才刚问出口,方衡已到了跟前,油灯适时熄了--不知是油已耗尽,还是芯已燃完。
“付将军,算计别人的人应该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被人算计。你那些副将,我收下了。”
警觉让付梓期拔刀,可是刀离鞘未至一半,手却重了,好似千斤的铁石压在上头。接着是身子。于是付梓期摇晃着向后退了一步,看到的却是地上的血。他下意识领悟那是他的血,因为他同时很快意识到在看到方衡人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看到了方衡的刀。
付梓期倒了下去。
方衡的刀却没有回鞘。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
当然了,这世上总有原因。
理由很简单:方衡杀付梓期的当口,展昭忍不住了。或者换句玩笑话,救人已经成了展昭的本能。
然显而易见,展昭没有救付梓期。理由也很简单:白玉堂把他拉住了。
而白玉堂的理由更简单:他不是展昭,救人从来不是他的本能。他救人向来看心情,看缘由。不问心情不讲缘由他仍要救的,只有展昭一人。
白玉堂虽然阻止了展昭,却无法阻止已经发出的动静。
所以方衡的刀没有回鞘。那柄刀对准了两人藏身之处,散发未干的血的肃杀之气。
“出来!”
紧绷到极点的气氛,不期然却听到有人在笑。笑的人是白玉堂,也只有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才笑得出来。“猫儿,看来你我都是劳碌命。这么快又没安生日子过了。”白玉堂靠近展昭耳际,小声说笑着,“还好是个二流的货色,我立刻打发了他,你到林子里去等我。”
白玉堂欲动,仍没有动成。只因展昭又是拉住了他。他低头看一眼展昭抓着他的手,突然有一股发笑的冲动。这双手好像一直都没有从他的臂膀上挪开,拉他的是这双手,推他的也是这双手。或许,这双手代表的便是展昭的内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
“出来!--”方衡又一次重复。这次的语气很坚决,他不会再说第三次。
咫尺的距离,展昭平坦直视着白玉堂的眼睛,不退不避,那双清湛的眼睛里头没有难堪没有羞涩更没有什么激情的东西,好像只是一种单纯的注视。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同于以往那很好听带着一点磁性的温柔,完全波澜不生。
“你真的要看我的心?真的想要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感觉?”
白玉堂愣住了。
“好,我告诉你。但是只有一次。”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拼命想着什么会发生,傻等一辈子也未必如愿,反而什么都没准备,事情便就那么发生了。
白玉堂不止上亿次地告诉自己,他所求的永远也等不到,这样的武断倒不是他对自己没信心,而是他太了解展昭。不过又有谁敢说能完全了解一个人呢?人哪,有时连自己都未必了解,何况乎别人。白玉堂正以为能看透展昭,往往忽视了一点:展昭这个人,是永远看不透的。
那双本来抓着臂膀的手,如今已经不在那里,它换了地方,向上移到了肩的位置。移动的时候动作很缓,手指掌心滑过上臂轻而柔,好似小心地抚触,当到了肩头,食指用力捏住了胛骨的位置。
白玉堂跌进展昭怀里。不,也许是展昭撞入白玉堂怀中。
不不不,也许两者都不是。
也许……
也许……
两者都是。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拥抱的激烈。这个拥抱下碰撞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火星,一触即发成以燎原大火。是的,如果点燃了,将以燎原,无可收拾。要知道那碰撞摩擦的,是由多少朝朝暮暮的渴望、痛苦、不弃,又由多少日日夜夜的回避、矛盾、辛酸堆积起来的。
那一瞬,白玉堂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记了叫--
……猫儿
墙的另一边方衡的血刀仍然高举。
墙的这一边展昭慢慢闭合了眼睫。
“只有……一次……。”
白玉堂的耳朵边嗡嗡响起展昭那犹如蚊蝇的声音。当时的白玉堂没有考虑那句话本身的意思,反倒在心里讪笑:什么时候猫儿说话这么秀气了,比猫叫大不了多少。显然他并没有领悟展昭的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白玉堂其实可以领悟的,只是等他领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展昭已经狠狠推开了他,如同之前拥抱一样有力。
展昭离开了,撞破窗户蹿了出去,方衡自然也跟了出去。展昭没有再看白玉堂一眼,那才是展昭,决定了就离开,何必多那一眼牵挂?
白玉堂本能地想跟出去,可是却动不了。脸上一阵阵地燥热,让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脸红了。像遭受毒日头的暴晒,又像是吃了地道的蜀地椒,浑身烧成一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那么纯情的表现。
腿没有发软,竟是心脏突如其来地“擂鼓”弄得他几近耳鸣。白玉堂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揪住胸口。可是没用,心跳继续加快,他用力捶了捶心口,却适得其反,越跳越快。胸膛像是要炸开了,一种不知名的能量储在心头,他感觉喜悦又激烈,感觉迫切又冲动,他感觉想哭,甚至感觉到--死而无憾。
如果这一刻可以放任,一定有人会看到一个疯了的白玉堂,又哭,又笑,又蹲,又跳。
然而,他不能。
头脑里唯一残留的理智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以不哭不笑不蹲不跳,他,不能让自己发疯似的发泄。
他必须去救那些村民。
这是展昭对他的信任。
展昭也许真的是个残酷的人。
然而,白玉堂心中却深深知道,无论怎样的选择,他也甘之如饴。因为他知道,展昭的残酷是对自己。所以,爱上了猫的老鼠甘愿代替接受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