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
那日久雨初霁，山间娉娉袅袅走出一位绯衣公子，三千青丝被一枝极为难得的绯色狐尾百合绾起。有零落的发丝舞在风中。
片刻，一只白狐出现在他脚边，那狐通体雪白，唯尾梢一抹血似的殷红。
“恭贺长兄，幻为人体。”那白狐打量他一番，以狐族之语喃喃。
那公子笑了一笑，道：“我想去青丘之外看看。”
白狐淡淡道：“随你罢。我即将闭关，以待幻形”
那公子垂手揽白狐在怀，柔声道：“为兄在人间等你。”
白狐沉默良久，轻轻点头，回了自己洞中。

抚霞峰的霞光，是天下胜景。
他在人间游历的第一步，就在这儿。
那日山巅之上，朝霞万丈正好。他发上的百合被风吹落崖底，他着一身月白长衫，折一株凤凰花，把他长发绾起。
“抚霞的凤凰，颜色才衬你。”
他的凤目轻颤，眼波流转：“今早哪儿来的风？我发上的百合，是你一株凤凰可以换得的么?”
他悠然浅笑，那风，却是他施法作来的。
那株狐尾百合，正在他的袖间。
他敛眉想了想：“你……是逸闲仙君？”
他颔首，心中暗道一声，绯之妖王。
绯妖王，周沐。

伤好之后，他又上了一次抚霞峰，不是为了去看他，只是为了折一株凤凰，绾在自己发上。
而他，御剑下山，在他养伤的小筑前，放下一株火红的凤凰。
山上，他解下腰间铃铛，挂在他房间窗口。
他踏开步子，从山角一步步迈向山顶。
他展开身形，直往江南而去。
他没想到，即便重伤在身也未舍得从袖中取出的那株狐尾百合，数日之后，忽然就败了。

那日他给徒儿留书一封，向那铃铛指引的方向而去，他被一水妖困在水牢深处。
他重伤了水妖，带他回抚霞峰。
他告诉他，要相信他，他会救他。
他说：“我是妖，绯妖王。你总是会要我的命的。”
彼时他声音轻柔而坚定：“不会。其码这次不会。”

他的确没有伤他，而他的伤，却是一场苦肉计。
他唇边一丝鲜血染了白衫，他站在他面前倨傲地笑：“我可是绯妖王，你如何能信我？”
他抬眸看他：“我只当你是绯。”
他忽然心间一滞，唇角鲜血流下，无力地跌坐在地。
“这……是什……么……”
“是情咒，”他看向他的眸子坦言：“周沐，你爱我。”
他忽然笑了，一时间天地失色。
“你也是，不是么?”
他不语。因为的确是。
他爱上他了。

他第三次上抚霞峰，并没有看见他。于是他开始杀人取心，就在山脚下。
第三个人的时候，他出现了。
那是一场极为震撼的大战，却只持续了七天。第七天，他的斩妖剑，送进了他的心脏。
那一刻，白狐刚刚赶到。
白狐知道，沐，是故意的。
白狐想起那日沐的最后一句话：“不懂，也好。”
白狐现了真身，九尾缚住他周身。
他断了白狐三尾，只有他再生出那三尾，才可幻化成人。
白狐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拂上他的断尾，告诉他不要去爱。
不要像绯。他说。
他把周沐尸身幻作一株狐尾百合，拍入心口。
我下了情咒，你我如何不能同生共死呢?
同一刹，白狐咬碎了他的喉咙。

“师尊！——”远处有一青衫少年嘶声大喊。
白狐返身离去，道，五百年后，来青丘找雪妖王复仇。
好以就是自那年起，青丘山和抚霞峰，再也没有凤凰花或狐尾百合开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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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预告：寒(雪妖王篇)

寒
那年那月，青丘开了满山如雪的梨花；那时的他，尚有得是闲情逸致，赏这满山的白。
恍惚在梨香氤氲中，天池之畔，梨花白了他的发。
那不经束扎，随意披散肩头的长发，墨蓝如紫，白衣更胜梨花三分。
白花，白狐，白衣的人儿。
天池之畔，一时竟如大雪初霁。
那人醉眼迷蒙，见小狐缓步走近，却勾了唇角，挑了凤目：“小妖精。”
他灰眸清冷，也不恼，只淡淡问道：“谁准你踏入青丘山的？”
“我见这里花开得好，便来了。”他笑容至美，却邪气凛然：“小妖精管得倒多。”
梨香驳杂了三生酒的醇，他许是也有些微醉，没再追问，只是有几分薄怒地眯了眼，转身离去。

他没料到，第二日，那人竟又驾云而至。
更没料到，酒未开封。
那人笑得迷离，拍了拍身侧的地面：“小妖精，坐过来。”
他缓缓蹲坐在他身旁，轻轻拍打着尾巴，尾梢有一抹独一无二的腥红：“谁准你叫我小妖精的？”
他放肆地抬手揉他毛发：“怎么，不好听？”
“你叫什么?”他敏捷地躲开他的手，歪头问他。
“天界酒仙，凤仙君，你就叫我白……”
“小白。”
“哈？小……小白？”
“小小白吗?也好。”彼时那白狐笑得狡黠。
小小白，三个字，竟先后让一人一狐，欲哭无泪。

梨花开过，还有桃花，桃花落尽，又见丁香。
青丘山的花开了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他曾那样天真地乞求，乞求青丘山的花就这样永远盛开下去吧。
他从不及他小臂长的小狐，长成一人多高威风凛凛的妖中王族，身后，九尾摇曳。
然而，他却仍只是唤他，小妖精。
“小小白，我要渡劫了。”
“小妖精，妖族渡劫一向九死一生，你何必执著于此？”
“渡了劫，便是狐仙，你便不用日日下界。”
“……好吧，祝你成功。”

那日，天色沉沉，青丘山巅一只巨大的白狐纵身往游离界，直扑那天雷而去。
最危险，但最省时的方式。他还记得有人等他。
他微瞑双目，不去看那雷光刺眼。
“小妖精。”
那人的声音吐在他耳边，一双手将他护在怀中，蓝紫色浸了酒香的发遮住了他双眼。
至他放手，已在天池。
“恭喜，”他的笑一如初见时肆意：“天劫得过。”
白衣银发的男子怒目相视：“谁准你替我挡了？天劫虽渡，总不让人服的。”
其实他想说，你若出事，我怎么办？
他拂他额前碎发，轻捏他耳垂：“小妖精，你会忘记我吗?”
他撇头：“你自大狂妄、自以为是、自信过头，一身臭毛病，谁会记着你？”
他拍拍他面颊，退开两步：“是了，不记得或许还好些。”
“可是，周寒，我忘不掉你了。”
他向后倒下，像无数次醉酒，双目轻阖。
小妖精，我忘不掉你了。

那天，青丘山的天池之畔，忽然就开起了大片大片如雪的梨花。
他伸出手，却只抓到半截衣袖。
那人，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在湖水之中。
“小妖精，你要好好活着啊。”
他终是葬了那半截衣袖，冻雪为碑，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小小白。
小妖精。
就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呼唤我的姓名呢?好像是在约定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