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的雪总带着禅意,却在这天被产房里的动静搅得添了几分烟火气。田伯光咬着布巾满头大汗,听得稳婆一声“生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铺着干草的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仪琳端着温水进来时,正撞见他盯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发怔。那女娃皱着眉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倒有几分田伯光当年在酒楼里抢酒喝的蛮横。
“给她起个名字吧。”仪琳的声音还是软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娃的脸颊。
田伯光喉结动了动,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就叫念慈。念着菩萨慈悲,也念着……你当年没把我逐出门去。”
他本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却在被仪琳的清澈眼神看过后,像被抽去了戾气。后来不知是哪路神仙开了玩笑,竟让他这七尺男儿揣了身孕,躲在恒山后山的破庙里,由仪琳每日送斋饭照料。
起初他觉得荒唐又羞耻,见了仪琳就脸红,偏她总捧着经书来读,轻声细语地讲因果轮回,倒让他这颗糙心渐渐生出些柔软的褶皱。有回他疼得直哼哼,仪琳就坐在榻边,用念珠给他按揉手背,说:“田大哥,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如今念慈躺在两人中间,田伯光看着她打哈欠的模样,突然觉得前半生的打家劫舍都像场梦。他笨拙地学着仪琳的样子,想把女儿抱得更稳些,却被小丫头一把抓住胡子,疼得“哎哟”一声,逗得仪琳笑出了眼泪。
“你看她,倒像个小土匪。”仪琳擦着泪,眼里的光比佛前的长明灯还要亮。
田伯光没说话,只是低头在女儿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窗外的雪还在下,庙里却暖融融的,有婴儿的咿呀声,有女子的软语,还有他这曾经的浪子,第一次体会到的、名为“家”的滋味。
后来念慈长大了,既学了仪琳的慈悲,又带了田伯光的爽朗。她会捧着经书跟母亲念“阿弥陀佛”,转头就骑在父亲脖子上,喊着要去山下买糖葫芦。田伯光总叹着气说“女大不中留”,却每次都把她扛得高高的,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里。
恒山的雪年复一年地下,只是那间破庙里的烟火气,再也没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