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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译)李箱日文诗歌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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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康泽子(Sawako Nakayasu)
来自WAVE BOOK的Yi Sang selection works


IP属地:山西1楼2025-07-10 22:37回复
    李箱的故居位于韩国首尔游客众多的景福宫西侧。我上次到访是在2017年,宫殿里满是游客,很多人穿着租来的传统韩服。起初我把这当作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文化挪用行为,但很快意识到大多数参与者都是韩国游客。我之前对文化挪用的判断有误,不过空气中仍残留着某种类似的气息。
    沃尔特·本雅明关于翻译的一个比喻说道:“在原作中,内容与语言如同果实与果皮构成某种统一体,而翻译的语言则像带有宽大褶皱的皇袍般包裹着内容。” 的确,翻译往往反映出译者的钦佩之情,或者可能是他们渴望 “穿上” 别人的文本 —— 试穿一下,就像穿着韩服参观王宫的游客一样。“宽大的褶皱” 意味着一种可接受的宽松:即便皇袍尺寸合适,也永远不会像果实贴合果皮那般严丝合缝。就李箱而言,他与日语的关系是由殖民统治强加的 —— 所以肯定并非基于钦佩 —— 然而他对殖民语言的诗意运用,展现出一种内在的、语言内部的翻译,甚至在写作时刻之前就已发生。正如他在日本本土之外用日语写作,李箱反映了译者所处的位置:处于 “原作”(或语言)的外部,同时又处于新 “翻译”(或语言)的内部。欲望与反抗嵌入语言之间的这个第三空间。在《危险的翻译》一书中,徐石培(Serk - Bae Suh)探讨了殖民时期朝鲜的翻译问题,他指出:“正如殖民主义声称要消除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差异,却又维持着这种差异,翻译在试图弥合两种语言间的鸿沟时,也同时指向了这道鸿沟。” 李箱的日文诗歌融合了先锋派技巧与他个人独特的语言主张。它们共同指向并弥合了这道鸿沟,成为殖民背景下、内化的翻译变体。
    李箱如今已是韩国现代主义经典中的重要人物,但在他短暂且完全处于日本统治下的一生中,当时并不广为人知。他在学校被迫学习日语,最初只能用日语发表作品。然而,也正是通过日语,李箱接触到了对他的创作产生重大影响的现代主义诗歌和艺术运动。在李箱的诗歌中,殖民环境与对现代主义实验的参与相结合,催化了对这种实验模式的某种转变。因此,他的作品有助于形成对全球现代主义更全面的理解。


    IP属地:山西2楼2025-07-1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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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9 12: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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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的现代主义诗人汲取西方艺术和文化元素,融入自身迅速变化的艺术图景。尽管李箱与这些诗人并无个人关联,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诗歌在美学上与他们明显契合。李箱1931年的诗作《关于6号线的备忘录》中有这样一行:
      要让数字因数字本就是数字这一事实而成为数字,因数字本就是数字这一事实而成为数值,因数字本就是数值这一事实而成为代数数字……
      这种循环句法让人联想到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作品中受立体主义影响的重复,以及北园克卫(Kitasono Katue)标志性的诗句 “海洋的海洋的海洋的海洋……”(《魔法》,1929年)。同样,“正方形在正方形在正方形在正方形在正方形里” 这一行,是李箱趣味之作《在新奇商店》(1932年)的开篇。这里提到的法语 “新奇商店” 是现代百货商店的前身,李箱的建筑思维似乎将百货商店较大的、近似方形的建筑结构中嵌套的一个个 “方形” 店铺,转化为了语言。三越百货商店1914年在日本安装了第一部自动扶梯,1930年在首尔开设分店时配备了电梯。李箱的诗中描述了人们的垂直移动:
      那些从上方下来、从下方上来、又从上方下来、从下方上来的人,是那些既不从下方上来、也不从上方下来、不从下方上来、也不从上方下来的人。
      这首诗和他的日本同代诗人的许多作品一样,也充满了各种奇幻意象:“被阉割的袜子”、“洒了黑墨水的方糖”,以及倒数第二行 “在散热器附近升起的告别”。
      李箱的诗歌与日本现代主义诗人的作品相互呼应,但通过这些作品,他也将先锋派的工具重新用作反抗的手段。当日本诗人试图打破自身传统时,李箱可能也在寻找方式,对抗殖民环境带来的失落、抹杀和隐形化。虽然人们常说翻译因容纳新文本而拓展目标语言,但在这里,李箱是在拓展日语,使其适应自己作为殖民主体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先锋派美学或许为他对日语语言常规的颠覆性扭曲提供了完美掩护。


      IP属地:山西3楼2025-07-1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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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当时的拼写惯例,大多数日本文学作品用汉字和平假名混合书写,而片假名主要用于外来词和官方文件。李箱的诗歌词汇中包含从欧洲语言新近引入的词汇,这在他的日本先锋派同代人中很常见。在早期诗作中,李箱颠倒标准日语拼写,用平假名而非片假名书写外来词(如 “拖鞋”“桌子”“钨” )。这样一来,他将原本会被界定为外来的事物常规化,并把原本 “本土” 的文字置于外来文字的语境中。且不说日本诗人纳入这类词汇本身就是一种让人陌生化的激进举动 —— 李箱将这个概念推向了极致。在我的英文翻译中,我用小写字母代表片假名,用全部大写字母代表原本用罗马字母书写的单词。通过模仿文字块状的一致性,我凸显出它与熟悉的、圆润的平假名的差异。大写字母的使用也让人联想到电报语言,这种生硬的风格与李箱独特的语言风格产生共鸣。
        在汉字的使用上,李箱选择使用传统(因而复杂)的汉字,这种汉字在韩国仍在使用,但在日本已不常用。对日本读者而言,这些汉字能读懂,但又有所不同。
        少数同样使用传统汉字的日本诗人之一是安斋芙雪(Anzai Fuyue),他是《A》杂志的共同创办人,也是有影响力的月刊《诗与诗论》(Shi to Shiron )的创始编辑之一。安斋与殖民主义也有关系:小时候他随家人搬到中国大连,当时大连是日本租借的领土。除了他自己诗歌的拼写方式,安斋是《诗与诗论》创始编辑这一事实也说明,日本的先锋派运动不仅受西方运动影响,还受到多种力量的塑造,包括殖民主义带来的与亚洲语言的接触。


        IP属地:山西4楼2025-07-10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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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先锋派诗人萩原恭次郎(Hagiwara Kyojiro)是李箱的同代人,以在诗歌中大量运用平面设计元素而闻名。而李箱的诗歌则将平面元素融入诗行的句法本身。因此,《异常可逆反应》系列中的许多诗歌以三角形作为句子的主语或宾语,出现了 “△ 是我的恋人”(《片段风景》,1931年)这样的诗行。这不仅打破了对句法的预期(也让诗歌难以大声朗读),还拒绝了抒情的 “我” ,即日语中带有性别和等级色彩的 “我” ,转而运用数学的抽象或象征语言来命名主语(这里可能读作 “delta” ,在数学术语中表示 “变化” ),这种语言抵制固定身份。
          他的风格还以使用非诗意的数学语言和符号为特点,有时会嫁接到单词上,比如 “co - 文书”(co - CLERICAL )或 “co - 天空”(co - SKY )中的前缀 “co - ” 。他对习惯用语句法的扭曲,造成词性正负部分的不匹配,产生 “不是一种可怕事物的东西”(NOT KIND OF A TERRIFYING THING )这样的别扭短语,或者将名词(“化石” ,FOSSIL )转化为及物动词(“使成化石化” ,FOSSILED ,不同于 “使石化” ,FOSSILIZED )。还有有趣的双关语,比如 “sentimentalismED”(在《异常可逆反应》中 )这个词,是对 “centimeter”(厘米 )的双关,而这首诗中满是建筑术语。他的许多选择都徘徊在实验与失误的边界,我作为译者的许多决定,都是试图维持这种模糊性。


          IP属地:山西5楼2025-07-10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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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乌瞰图》的或许是李箱最著名的诗作《第一号诗》中,十三个孩子在奔跑,心怀恐惧。这些受惊、奔跑的孩子,因句法的细微偏差,既是可怕的孩子,又是受惊的孩子。这首诗以一种方式扭曲单个词语,使其陷入句法错误,让孩子们变得 “可怕” 。孩子们的可怕程度,与殖民环境的认知失调构成李箱日文诗歌逻辑基础的程度平行。它能运作,但又有点歪斜。
            我从遇到穿韩服游客的宫殿出发,前往李箱的故居,这里已被改造成一个兼具咖啡馆和纪念场所功能的地方,设计旨在向李箱本人经营过的咖啡馆致敬。后面有一个房间专门用于纪念和展示他的生平和作品。在首尔的那个春日,我静静地啜饮着一杯咖啡时,一群孩子冲了进来。他们喧闹地填满了这个小空间,几分钟后又离开了。他们绝对不可怕,也不受惊,很快就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IP属地:山西6楼2025-07-10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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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本书是英文译本,所以作者在此处的原文都是英文,故保留)


              IP属地:山西7楼2025-07-10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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