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ro）--玛酷索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玛酷索解开防寒服、除去夜视镜，却又在灼热的夜风中打了个寒噤。
　　“帕诺之盾。”他轻声说。
　　术式散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在夜视镜里已是红金一片的露西欧泥潭。不知为何，白天曾漂浮在此处的尸体都在加速分解，释放出来的热量已将露西欧泥潭煮成一锅倒人胃口的粥，属于亡者们身外之物的碎片散落在突出的嶙峋礁石上。
　　赛尔志愿军战队徽章、希罗里矿质箭头的绿色渣子和焦黑电路板来自四星系同盟军；而跨越“裂缝“而来的女王军中的反物质精灵死士则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无论是武器还是充当佯谬机器……不，应该说是其上位替代、作为恰当灵魂容器的人工心脏，他们的大多数战争用具都是玄冰做成的，在灵魂脱体、无法和这些生物结晶再产生联系后，自然很快就会熔化。
　　“萨多？”他提高音量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虚弱的呕吐声。
　　“好，好浓……”
　　的正魂质。玛酷索心想。和他同行的女子还没有从水土不服中缓过劲来，刚跨过裂缝的时候差点又摔回去，走到这里又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他带着光源走过去，停在了一个方便提供帮助的礼貌距离。
　　“……的臭味。”好不容易制服肠胃的萨多说。她向着光转过脸来，额前的金发汗涔涔地贴紧了，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迟疑，虚弱地微笑起来。
　　“是不是还不习惯看见这张脸露出这么狼狈的表情？”
　　“要穿过这种地方的机会本来也不多，”他握住萨多递过来的手，帮对方站了起来，“还请再坚持一会儿，过了露西欧泥潭就是飞行器的位置了。”
　　“抱歉刚刚久等了……的确不好久留这里，负魂质比起裂缝附近忽然浓郁了好多，简直能比得上我们那边了。是因为战死的女王军变多了吗？”
　　玛酷索无从应证萨多的感受。但他赞同萨多的意见。
　　有别于赛尔号和四星系同盟对科技乃至整个物质体系的倚重，反物质精灵和他们的灵魂关系更为亲密。灵魂对他们而言甚至像一个可使用的实实在在的器官，从而派生了与正物质世界截然不同的文化和技术体系。玛酷索对这一点其实很感兴趣，这也是他成为全赛尔号少数几个主要使用术式战斗的精灵之一的原因。
　　他招呼萨多站到他的术式里的时候，那双写满疲惫的琥珀色眸子里又有了些神采。
　　“哦……这也是您……你的魂赋‘文字魔法’的衍生吗？”由于互不熟悉，对方本是出于赶路方便对他改掉敬称的时候还明显有些不习惯。
　　“是的，虽然我们这边的人一般叫它副技，也就是说，属于种族本能之外觉醒的小小个人特色。我的文字魔法允许的‘滑翔’距离是有限的，不过今天为了从露西欧泥潭里保住我俩的腿脚，我还是得班门弄斧一番。”
　　“可我觉得你使用的术式很精妙，你对自己的灵魂一定是了解的，”她夸赞道，“我的魂赋虽然简单，如果今天我是在我自己的身体里，这种情况本来可以派上用场的。”
　　“后悔吗？”
　　问出口后玛酷索自知失言。虽然憔悴，萨多的脸上并无落寞之色。再说，隐姓埋名的反物质世界龙族的重要逃犯也没得选。在那个并非此间完美镜像的世界，整个帕诺星系最强大的要属哈莫星龙族和统治着露西欧及塞西莉亚星两颗行星的阿克诺亚王族，两者至少表面上还是结盟状态。
　　塞西莉亚女王不幸从她的先祖那里同时继承了名字、偏执、暴政手段、对直觉和术式的绝对忠诚及无匹力量。为了实现那个仅有一句“心之完满”的预言以求得到无尽能源，她撕开作为两个世界门庭的露西欧星上的裂缝并强行扩大了其中最薄弱的一条，以供她的军队通过、占领和掠夺。正物质世界露西欧本土文明程度有限，在事态升级为单方面的暴行后，帕诺星系结成同盟抵抗，乃至在四大神兽牵头下发展为现在的四星系同盟。女王军眼下尽显颓势，绝大多数裂缝周边的阵地业已失守，这种情况下，塞西莉亚绝不会去冒险动摇和龙族的盟约关系。
　　果然，萨多在银色的辉光里移开视线。灼热的夜风在他们脚下舞动。
　　“非常后悔，”她玩笑道，“我现在就要回去，用我不借助翅膀就能在天上飞的伟大魂赋‘龙翼疾驰’把塔利亚爷爷赶出首都法院，再带领整个萨多拉尼族移居贝塔星。”
　　“还是胜算太大了。”
　　两人对视后苦笑起来，却在下一秒不约而同被眼角的余光吸引了注意力。天边那道本来色泽浓郁得像流血伤口的苋红骤然亮了起来，直到映红大半个天空。
　　是大裂缝。玛酷索感到呼吸一滞，随即听见了某种极其诡异的、低沉的嗡鸣。或许是因为沉寂得太久，这种声音像是不通过鼓膜直接刺入了大脑。

　　是从哪里……不知为何，他瞪向脚下。露西欧泥潭蒸腾起的雾气越来越浓，完全遮住了视野。裂缝发出的光越来越亮，像诡异的霞光辐照着翻涌的云层。渐渐的，那光柱也扭曲起来，画面逐渐溶解成一滩他或许曾在太空站见过的精彩呕吐物。
　　很不妙。龙翼疾驰。等等，后面这句没说出来。他努力张开嘴，腐臭的气息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龙翼疾驰。”这次成功了，文字魔法的微光在萨多身边亮了起来。他看向萨多，努力集中注意力。
　　“你流鼻血了。”萨多看着他，眼中难掩惊恐之色。
　　“这是你自己魂赋的掠影，应该能独立驾驭。飞行器坐标是……”是什么来着？如果是文字就好了，他对数字实在缺乏感知。
　　又一次没有预兆地，来自裂缝的光忽然彻底熄灭了。在所有事物没入黑暗的一瞬间，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比刚刚更清晰。
　　“玛……酷，索。”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像隔着一层变幻的水波。短短三个音节，却分别渗进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啪！”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萨多打了他一耳光。
　　“玛酷索？玛酷索！”她急切地说，“这不是你们世界的造物，一定、一定要保持清醒。我先找个临时降落点搭个防护术式看看。通讯器给我，这不是避人耳目的时候了，你会死的！”
　　原本是琥珀色的眸子里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银红光芒。玛酷索知道那是属于龙巫一脉的力量在被调动和转换。虽然迄今为止大部分人生是在牢狱中度过的，眼下也才刚开始使用这具本不属于她的身体，但她果然很有天赋。他们穿越浓雾，降落在一块大型礁石上。
　　好消息是加在心脏周围的防护术式的启动很顺利，力量和神智从身体里流失的速度变慢了，但……那边还是早日普及现代科技的好。玛酷索看着萨多眉头紧皱捣鼓通讯器的样子默默想。
　　“找罗德利斯。到达母舰后，直接联系SPT先锋队。”
　　“好。”
　　“我睡一会儿。”
　　“这个不行！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是开玩笑的，”玛酷索闭上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见证它重生，但……我知道是它。”
　　而且这不对。完全不对。只有灵魂也能叫作重生吗？没有躯体的灵魂能存在多久？如此巨额的负魂质在这边聚集成型为什么没有湮灭？它到底有完备的自我意识，还是一节被斩落在地的肢体，在反射式扭动里煮沸了露西欧泥潭、吞噬着残存的负魂质？太荒谬了。
　　他不想说它的名字，仿佛它正在暗处侧耳倾听，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恐惧。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得仿佛不属于自身的恐惧……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玛酷索听出了几分嘲弄。
　　两人对视一眼，玛酷索知道对方也听见了。他屏住呼吸，水泡从泥潭中浮现又爆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萨多脸色发青，眼中的银红色烛光般闪动了一瞬。玛酷索读出她的口型。
　　我后面。
　　但玛酷索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根触手的黑影，蜿蜒如无形之蛇，缭绕的雾气勾勒出了它的轮廓。
　　别盯着它看。萨多继续用口型说。玛酷索很想告诉她，不仅是如此。
　　有其他人在那里。
　　那个灵魂的残片之所以能被雾勾勒出来，或许是因为它正卷着一个暖色的人形。那个精灵——如果真的是精灵的话被高举到空中，然后它便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它发现我们了。
　　这个念头闯入脑海的瞬间，那个不知还有没有生命留存的躯体被向他们这边掷了过来。一声巨响。随即是被岩石击中般迟钝的疼痛。
　　很难分辨是身体还是自己的灵魂飞离了大地。
　　在那种恶心的温热感攀上并吞没他的身体时，玛酷索已经没有力气再抵抗了。在这里使用副技会让灵魂充分暴露在瘴气中。或许他能争取到一次机会，或许本来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会像那些尸体一样变成养料吗？咤克斯的养料——怀着好像也并非出自他本心的不甘的愤恨，他终于能吐出这个名字了。还有塞西莉亚摇摇欲坠的王朝的养料，正在死去的、哀鸣着的露西欧的养料。温热逐渐变成了烧灼。燃烧的残余也是一种养料，这他是知道的，曾有人告诉他过。他们站在克洛斯花前，双手沾满灰烬。
　　血流如注的暮紫色眼睛闪过他眼前。
　　不。他本能地张开嘴，这下火从外面沿着口腔烧到了体内。
　　但同时，他朝前探出的手指握住了一样东西，是一个圆滚滚、凉丝丝的小东西……是元神珠。玛酷索下意识握紧了这里唯一接近生命之物。
他想救她，他要救她……或者是他。
　　恰当的渊源，恰当的映射，恰当的感情，恰当的显现。他曾通过语言理解和摄取的、仿佛他人的一小块灵魂碎片，能通过文字魔法再现。术士像每一次使用自己的副技时那样谨慎地审视着浮现出的记忆。最终，玛酷索在流动的火中呼出了一个气泡。
　　“露西欧的脊梁。”

　　在空气几乎是猛冲进肺部的时候，玛酷索知道自己赌对了。一根由行行青色的文字编织而成的欧古德矿柱似拔地而起的高塔，顶着他离开了瘴气最浓的区域——他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掉进过露西欧泥潭，而是一直趴在一块被显然是来自反物质世界的咒术削得很平整的山岩上。之前的烧灼竟全然是灵魂的感觉。这下他对萨多说的话有了些体会。
　　玛酷索尝试着活动身体。有些护具已不翼而飞，但终究是没有危及性命的伤。除了被撞得脱臼了的肩膀，最疼的一处是背部……估计是刚刚被击飞之后落地时摔的。赞美肖恩先生。
　　好了，现在要怎么办呢？
　　玛酷索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击飞到何处、离露西欧泥潭有多远。萨多理所当然已经不见踪影。最幸运的情况是，她做出了贤明的判断，已经先行离开，不时可带着援兵回来，打扫咤克斯的魂质聚集产生的瘴气以及帮幸存者避难；最不幸的情况是，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滚落露西欧泥潭了。玛酷索不禁望向雾浓处。
　　“你的同伴已经离开了哦，我看见她飞起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脚边响起。
　　他低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原本是粉色元神珠的地方停着一只看上去很新的、精灵形态的卡鲁。
　　等等，元神珠孵化这么快吗？
　　“你在找这个吗？”卡鲁卖力地举起了差不多和他身体三分之一大的元神珠，“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拿得动，有人说我也是从这个东西里面出来的。”
　　被脚底的滚滚瘴气包围着，眼前这个精灵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松弛感，令玛酷索一时语塞。不过对方看上去的确应该孵化不久，或许是死在这里的某个赛尔的“遗孤”，因而缺乏常识也说不定。
　　“孩子，在这种地方尽量不要保持精灵形态，”他劝诫道，“你的灵魂负荷会很重。”
　　“为什么？什么是灵魂？”卡鲁眨了眨眼，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边飞便观察自己，似乎是想知道会有哪里不对劲。不过这个行为截止到他看见自己腰间系着的一根绳子为止。
　　“哦哦差点忘了！我们上去再说吧，”卡鲁说，“我知道你也会飞。我的秘密基地很安全哦，还有能舒服睡觉的地方。”
　　卡鲁声称之前就看见他和萨多了，对玛酷索没有翅膀却能飞很感兴趣，于是跟了他们一会儿，直到看见他坠落。两个人穿过雾霭，顺着卡鲁腰间的绳子来到了一丛枯萎的藤蔓前——这小家伙说自己不会认路，却倒是给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藤蔓背后别有洞天，玛酷索进来之后是有些促狭，不过原本给精灵形态的卡鲁生活的话应该绰绰有余了。这里堆放着各种生活物品，卡鲁格外中意的床……窝上甚至还有一块完整的厚实床单——玛酷索认出上面洗得褪色了的锐利又规则的图案，好吧，从战场上捡来的塞西莉亚女王的王旗。
　　“我们到了！”卡鲁开心地一头把自己镶嵌进一个疑似飞行器座椅上拆下来的软垫里，又丢给玛酷索另一个，“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灵魂的事情了吗？”
　　一个太宽泛、又曾那样吸引他以至于给他的人生留下了太深痕迹，一时间让玛酷索有些无所适从的话题。
　　他注意到对方小心地把粉色元神珠推到了床上。灵魂就是这里面正聚集着等待成型的东西。他想。是寄居在跳动心脏里的东西。就是推动你、引诱你、支配你向既定未来走去的东西，是你身上唯一真实的道路。他恍然回到了在精灵学院的时光，当时还不是校长的海德拉老师看着他的论文选题轻轻叹了一口气。
　　玛酷索刚欲开口，一股黑血便从喉头涌了上来，滴落到他手心。他摆摆手示意卡鲁无需惊慌，解释这是脱离刚刚的环境后正常的排异反应。
　　他勉力把身体探出洞口，仔细地把淤血都吐到了山崖下。瘴气和山间雾霭混在一起，逐渐难以分辨。黑夜已重归寂静，希望这是好兆头。
　　坐回到垫子上的玛酷索闭上眼睛，把后脑勺靠到身后的石壁上，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这倒提醒我了，这山崖下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能用来说明。”

　　灵魂是由正、负两种魂质构成的，其占比和分布差异也导致了灵魂的差异。四大星系作为正魂质丰沛处诞生了精灵。所以一般而言，此间的精灵正魂质占比要更大，彼世则反之。和远道而来、本体是人类的赛尔们不同，精灵没有肉体的衰老，只有灵魂的衰弱。心脏是灵魂的器官，是身体和灵魂之间的链接，所以彻底破坏心脏也是杀死一个精灵的最快的方式。当灵魂暴露在高浓度的异类魂质的冲刷下时会很容易无法维持基本结构而骤然解体崩溃，把魂质都抛射出去。赛尔们称这种现象为湮灭。
　　佯谬机器能为灵魂提供屏蔽力场，抵抗一定程度的外界魂质的侵袭。当年赛尔号初到帕诺星系时，赛尔们根据赫尔卡遗迹的图文解读发明——或者说复刻了这种精妙却不知道作何用处的机器，直到反物质精灵的发现。
　　魔王咤克斯本是“另一边”的造物，从高浓度的负魂质中诞生。派特博士一度犹豫把它归入“精灵”是否合适，一是上古灾魔只存在于遗迹记录中（直到今天亲眼所见），二是记录中咤克斯即使被消灭也会反复重生，这并不符合精灵的普遍特性。眼下的光景无不佐证了这些记录。负魂质骤然提升的浓度和活跃度向地狱沸腾的汤锅里垂下了一根生的丝线，魔王本应顺着它爬上来的。躯体未能同步重生这点很让人意外，亦或这种情况发生在咤克斯身上也是合理的？
　　——也就是说，如果咤克斯今夜若仍然完成了重生，他们在黎明前就会被湮灭引爆的魂质潮汐撕碎。露西欧的一天在她诸行星姊妹中算短的了，所以他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不过这一点还是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位好客的小恩人了。玛酷索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习惯对方这股子在地狱里安居乐业的独到气势了。反之，如果他们还能见到第二天的曙光，那么咤克斯的掠影应该会返回他那名为“死亡”的母体，再回到常规、投生在反物质世界吧。真讽刺……偏偏裂缝也在今晚关闭，不知道谱尼圣者会作何感想。
　　玛酷索接过卡鲁递过来的沾湿了的布片——看来对方是真的一直居住在这地狱以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反而莫名娴熟，用它擦了擦身上一切可疑的痕迹。保险起见，目前还是不要饮用任何露西欧本土的水了。哪怕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词句像刀尖上的血珠流畅地滚落。或许是对时间流逝的忧惧，或许是眼前这只新生的融合精灵眼中闪动的情绪让他无法拒绝，或许是被可能降临的死亡逐渐鼓舞却又很快消融了的孤独感。一种说不清的强烈意志和情绪推动着他持之以恒虐待自己的嗓子，让他想要把所知所想一吐为快。
　　“这里还要说到一个误会，由于灵魂的概念一开始就超出了赛尔们的认知，这导致他们对‘另一边’的认知也出现了误差。正物质、反物质和湮灭的概念是赛尔们从他们的文明里带过来，用来帮助解释最初反物质精灵的发现，但直到这些名称已经被乃至四星系同盟军的人叫熟了，赛尔们才在这场战争中发现原理并非如此。对两个世界的精灵们来说，差异不在物质而是灵魂上。最近听说有人提议要改叫第二类湮灭以作区分……应该很难有什么效果吧。”
　　“这部分我不是很明白，不过……”卡鲁的眼中划过犹疑的神色，“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会自己再好好想想的。”
　　玛酷索去摸卡鲁的头，但是被后者闪开了。
　　“这是因为还有淤血，多说话就排出来了，年轻的卡鲁。”
　　“那，可以再和我讲讲什么是术式吗？”
　　“一种可以被联系起来的规律的具象化……抱歉，嗯，就像你放在那边的渔网，你编织它，用来网住一些难以捕捉的动物；我们编织术式，也是为了接触和捕捉一些离我们的常识世界有些距离的东西，可以是一个景象，也可以是具体的事物。”
　　“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卡鲁犹疑着说，“既然术式是……这样的，那为什么没有人人都成为术士呢？”
　　“因为编真正的渔网也是很有必要的，凭我们的双手已经能做到足够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术式在灵魂的领域更便利，”他补充道，“至于这之外的细节……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到赛尔号的精灵学院学习，也欢迎来船上生活。赛尔号未来应该会常驻四大星系，也逐渐有招收更多精灵任职。”
　　“去赛尔号的话，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玛酷索笑了，看来对方虽然是神秘系精灵，却尤其喜欢飞行以至于对他的术式念念不忘。
　　“是的，像我一样，”他肯定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我是玛酷索。”
　　和他同期被赛尔号收留的一批精灵都没有同族伙伴，于是船员乃至他们互相之间都用种族名称呼，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他们的名字。如今他们散落在飞船的不同组织工作。玛酷索想起和自己同在命运之轮、以兄妹相称的那两个人，暗自祈祷明天还能相见。不知道萨多有没有联系上罗德利斯。玛酷索本人没有参加赛尔志愿军，但他的妹妹罗德利斯是其中的一份子。大裂缝关闭意味着战争不日就会结束，生活也会逐渐恢复日常吧。

　　“我也要叫卡鲁。”沉吟良久的卡鲁忽然宣布。
　　那么或许相似的经历也出现在了卡鲁身上吧。玛酷索看着洞内的陈设，教卡鲁制作这些工具的精灵们和他相处的时光或许都短暂到没能让他们互相了解对方的名字。
　　卡鲁在谈起他们的故事的过程中睡着了。
　　玛酷索把趴在软垫上的卡鲁转移到床上，然后便坐到洞口静静等待黎明——或者毁灭的到来。他本想再好好看看那枚他在瘴气中奇迹般抓住的，毋宁说是抓住了他的粉色元神珠。但睡梦中的卡鲁把翅膀轻轻覆到了它上面，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他不动声色，在黑暗中低垂头颅，想象着日出的场景。偶尔夜风会穿过藤蔓，带来些许时间仍在流动的实感。
　　或许这也是一个古老的誓约。光会以英雄和征服者的姿态从地平线驰来，扼住夜的咽喉，而后盛极而衰，悄然逝去。日日如此，夜夜如是，凡辉煌的死亡所灌溉的皆为良田。
　　终于，第一道曙光如期穿过藤蔓。
　　玛酷索在卡鲁醒来前走进了寂静的光明中。
（Intro 完）

第1章--希格
　　“『破魔翔空裂』。”希格毫不犹豫地挥下手臂。
　　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这样做了。开启『魔眼』，和那个由绿色点阵组成的“自己”同时使用『幻象残影』制造出分身，赶在对方前面识破真身。『极速』，『生物力场』，『无尽之力』，『魔影四溅』，『破魔翔空裂』……她交替使用这些技能，直到自己能做到在这个虚拟战场上驾轻就熟地加速、防御、强化、奇袭和爆发。
　　待在精灵学院的七年时光里，她每天午休都会在这里度过，并且每次都会选择更新自己的数据作为挑战对象。长此以往，战斗模拟室的管理员都对她心生敬畏，问她毕业之后的志愿是不是上勇者之塔正在修建的第八十一到九十层当值班boss去。
　　“上一个这么勤快的人好像是文学部的，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希格如实回答还没想好，打断了这个诞生自派特博士之手的机械系精灵的无尽发散。不过她还是得到了门禁权限。
　　『破魔翔空裂』往往是战斗的句号——不是她施展的，就是她的复制体施展的，今天却例外了。
　　点阵组成的数据体破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散入整个空间中消失不见。希格立马用『生物力场』防范起潜在的毒粉攻击。不过事实很快证明她多虑了，那些数据点很快重构成五只巨大的有翼怪物，向她袭来。这显然是在模仿她进入程序之后的情节展开，只不过这五只在她看来的确一模一样。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关闭了『魔眼』的希格无奈地想。
　　她跃至虚拟箱体的天花板，在下落过程中迅速向不同方向依次释放了五道斩击。有翼怪物的幻象被击破的同时，真身亦无处可逃，顿时发出一阵哀嚎。
　　胜负已分。希格看也没看就离开结算界面，摘下虚拟头盔，然后果不其然在面前玻璃的倒影中看见了银发少年笑嘻嘻的脸。
　　“赢得很轻松嘛。”
　　“你到底把几成算力用在，呃，互动性上了啊？它还会惨叫。”
　　“反正比上次优化多了……不是，你那是剑还是手臂？”卡鲁抱怨道，“哪儿有特攻系精灵会用一次性砸空物理系大招pp的打法啊？”
　　希格把打直的右臂提到胸前，闭上一只眼。
　　“斩魔光刃，小子，”她模仿卡鲁的口吻说，不过没能绷住超过一秒就感觉背上的蚂蚁已经成群结队了，不禁叹了口气，“还有切开皮肤的质感也很真实，当时真的感觉有点恶心……”
　　“你抓住了亮点，”设计师还在骄傲地介绍着自己的作品，“上次我做的谱尼把凝弦都唬住了，她毕业论文可是做的圣灵系相关的内容。咱的后辈们绝对会喜欢这个的。”
　　“……这是什么毕业前的纪念活动吗？凝弦选修的不都是文化课？你是怎么把她骗进来的？”
　　“我说，你发现她那天答应帮你必修课签到但是自己也没去的事情了，十分钟内不杀你一次难解心头之恨。”
　　——好一个来自至爱亲朋手足兄弟的背叛。希格咬牙切齿。
　　“……来我们再多切磋——”
　　“哎，我可是帮你俩都请假了，你觉得科罗克娜是好糊弄的？她不是你最喜欢的老师吗？”卡鲁赶忙笑着帮两人打开模拟室门，“毕业典礼已经迟到了咱们走吧！今年的‘快车票’好像是武斗，你肯定会有兴趣的。”
　　希格知道卡鲁口中的“快车票”指的是什么。每逢精灵学院的毕业典礼，赛尔号官方和各大星系会轮流派出相关人员，根据当年各自的招人需求在仪式的最后环节举办活动，以求给马上会毕业求职的精灵们留下印象的同时筛选记录活动中的优胜者。
　　“我说，你发现她那天答应帮你必修课签到但是自己也没去的事情了，十分钟内不杀你一次难解心头之恨。”
　　——好一个来自至爱亲朋手足兄弟的背叛。希格咬牙切齿。
　　“……来我们再多切磋——”
　　“哎，我可是帮你俩都请假了，你觉得科罗克娜是好糊弄的？她不是你最喜欢的老师吗？”卡鲁赶忙笑着帮两人打开模拟室门，“毕业典礼已经迟到了咱们走吧！今年的‘快车票’好像是武斗，你肯定会有兴趣的。”
　　希格知道卡鲁口中的“快车票”指的是什么。每逢精灵学院的毕业典礼，赛尔号官方和各大星系会轮流派出相关人员，根据当年各自的招人需求在仪式的最后环节举办活动，以求给马上会毕业求职的精灵们留下印象的同时筛选记录活动中的优胜者。

　　由于和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知己知彼了，希格了然卡鲁和凝弦都对今年的武斗不太感冒。
　　卡鲁一直更喜爱和擅长赛尔们带来的工程学。所有种族技能里，他只有幻术掌握得像模像样，而为何一名个体值为三十的卡鲁耶克封顶只能打出威力值为五十的『异界幻象』已经困扰了“拾荒者”佣兵团出身的科罗克娜女士整整七年；他的副技也压根没开发出来——虽然这一点他们三人半斤八两。初入精灵学院时，卡鲁倒是兴致勃勃跑去灵魂学部听过吉娜丝老师一个月的课，从此罹患看见术式就会头晕的病。
　　至于凝弦呢？希格甚至从没见过她在必修课之外使用技能，更不要说战斗了。据卡鲁说，他也是早在露西欧的时候才见过凝弦战斗——三下五除二被对手揍趴下了，那时希格还没有赋形。这只艾尔伊洛是从何处来的，希格从来没问过，万一对方是在她赋形前的那场著名战争里流落过来的，这个问题便只会带来麻烦。或许她正因此才在这七年里回避需要战斗的场合，选课只与历史和科学相关。
　　其实对希格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她只是一只喜欢模拟战斗——或者说习惯了如此度过午休时间的希格瑞特，一次次积累经验、超越自己的理论身体机能能给她带来说不出的安心感。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选择需要长时间出外勤的工作，其他的都一样。
　　“结束之后咱们去太空站喝一杯吧，庆祝庆祝怎么样？”卡鲁的感慨打断了她的思绪，“想去就直说嘛，凝弦那家伙……你也是。”
　　“那你请客？”
　　“行行行我请客。”
　　不知不觉间，面前已是巨大的精灵学院礼堂，他们七年学院生活即将结束之地。希格仰视银色的拱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径直朝最后一支队伍走去，凝弦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再过那么一会儿就得和演讲完的校长一起入场了，”凝弦指了指台上的海德拉，“今天的考官和活动好像都是赛尔号派发的，之前听说要武斗，我还以为泰格尔大人缺沙包了。”
　　“罗格星系这么恐怖……”
　　“开玩笑的啦，至少泰格尔身为四大神兽和星系守护者肯定不会乱揍人……但是那边空气不好，希格你可不要去那边哦。”
　　门就在这时开了，希格听出远处传来锁链拖曳在地的空洞声响。它，不，应该说是她，来了。
　　希格之前从未见过谱尼的人形。她记得他们刚来精灵学院时，赛尔号刚开放勇者之塔神秘领域，航行日志大约出于宣传目的称谱尼为“精灵王”。因此一旦提起谱尼，她脑中浮现出的就是一个比图腾柱多不了几分生气的威严形象。
　　她所见的更接近一个仿佛尽责地扮演着阶下囚的和善女性，仪态端正，颜色极浅的长发在明亮处流溢着见所未见的光华，琥珀色的眸子平视前方，好像在眺望某种不存在的东西。谱尼的三两随行者统一穿着赛尔号兵士们身上常见的白色制服，缄默地护卫在一旁，直到其中一个站出来、上前与海德拉校长说了些什么，希格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出列之人戴着两颊刻有网状纹路的瓷白面具，两个眼孔的阴影里透出若隐若现的青色光芒，比起精灵看上去更像卡鲁制作的虚拟boss……等等，他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位？希格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是玛酷索啊，你不认得他吗？”卡鲁在一旁低声说，“命运之轮的那位，当年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果然希格还是更偏爱勇者之塔吧？”凝弦也在一旁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命运之轮的三位守护者里，希格唯有玛酷索没见过。她刚想反驳，便注意到了凝弦的表情。虽然后者刚刚的话里满是亲昵和调侃的意味，平日总是闭着的双眼却不知何时睁开了，死死盯着谱尼的方向，目光毫无温度。
　　那是希格自认识那双苔绿色眼睛以来从未读出过的执念。
　　本来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直到那对眼珠忽然转向她，刚刚希格捕捉到的不愉快瞬间一扫而光。
　　从希格记事起，三人在露西欧星一起长大、又来到精灵学院。凝弦是他们中最年长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反物质精灵的特殊身世，这个艾尔伊诺远谈不上亲善温柔，却也从未对任何事物表达过强烈的爱憎。就好像……
　　就好像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凝弦凑过来，把右手抬到耳边做出自己在听的手势。看着那些蓝色的发丝从对方耳畔一一滑落，希格实在无从诉说自己荒谬的预感。
　　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凝弦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呼的声浪。凝弦便去拍卡鲁的背，后者显然不知道两人刚刚的小插曲，被这一拍差点跳起来。
　　“干嘛哦？”
　　“海德拉刚刚说什么？”
　　“一会儿可以直接在这里挑战你偶像。”
　　“我不是……算了。我们这些菜鸟和谱尼能打出什么名堂？”
　　“我刚也想说。不过可能不会认真打？毕竟这次是给赛尔号做招人宣传，”卡鲁摸上自己的后脑勺，“有哪个部门需要这么扛揍的人吗？”
　　凝弦用眼神指了指玛酷索。
　　“命运之轮？”
　　凝弦摇摇头，低声说：“听说玛酷索是谱尼的特殊看守。他这几年越来越深居简出，身上经常还有伤，把两件事情关联起来的传言……倒也不是没有。”
　　“情报科的人真可怕啊。”
　　“你自己不也是吗？还有那个叫‘信息与工程学部’。”
　　“那我肯定完全属于‘工程’这个部分，每次听你说完都不知道你从哪儿搞到的消息，是不是？希格？”
　　“信息”肯定也不是指这个意思就是了……希格一时语塞，好在第一个挑战者已经适时地鼓起勇气走到了谱尼面前。她把注意力从两人的日常拌嘴里抽出来，专心观看起这个自己其实很感兴趣的活动。
　　谱尼向对方略微欠身，然后向前走去。终于动起来的“精灵王”经过站在暗处的玛酷索，脚步不急不徐。那些锁链随着她的动作不再拖曳在地，而是在光中漂浮起来、依次发出清灵的碰撞声，仿佛缠绕腰间的珮环。她没有笑，但希格感觉不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攻击性。
　　直到第一位勇者倒下。
　　大厅鸦雀无声。学生们被短暂地摄住了心神，随即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欸？是那些锁链吗……”希格听见卡鲁在她一旁喃喃。
　　和卡鲁一样，希格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无数次模拟战斗磨砺的本能已经让她汗毛倒竖——这不是单纯力量强大与否的问题，刚刚谱尼使用的战斗方式一定极其异常。
　　不过这不影响第二个、乃至第三个精灵走上前去。
　　随着挑战人数的增加，大家不禁都从座位上站起来，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还算整齐的毕业生方阵变得松散，将礼台像擂台似的围了起来。海德拉校长的两个头有些尴尬地扭在一起，最终没有强迫人们回到座位，只是让大家安静些。
　　希格不知道是在第多少个挑战者倒下后，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好了，接下来的战斗由我来为谱尼圣者代劳吧。”
　　希格回过神来时，说话的人已经取下面具、从暗处走到了谱尼面前。没有覆面的玛酷索举止依然从容，却皮肤苍白、眼中难掩倦色。
　　“请问你可以接受吗？凝弦小姐。”
　　凝弦？
　　希格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刚刚还和她站在一起的凝弦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或许是有了新的选手入场，人潮又兴奋地涌动起来，将希格往更外圈挤。她的身材远不算高大，应付眼前的人墙几乎要使出全力，终于从脖子组成的栅栏空隙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蓝色头顶。此时，战斗已经开始了。
　　希格眨了眨眼。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命运之轮守护者的招数华丽却极其诡异（是她看错了吗？他不断在小范围内制造着质感很真实的幻象——抑或那不是幻象？），和他们的凝弦打得有来有回。在希格的角度一时间看不见凝弦的脸。玛酷索则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只不过是灰色的，希格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道道符文如同锁链环绕着他的身形，那应当就是他的副技「文字魔法」了。凝弦身法轻盈，不断在那符文作成的风暴里寻找突破口，试图接近玛酷索的本体，眼看就要成功。
　　“帕诺之刺。”那术士分明说道。
　　霎时，一阵强烈的炫目感淹没了希格的视野。身边传来的阵阵惊呼意味着其他人也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遭遇。
　　是光吗？不，感觉有些不对，与这炫目感相匹配的疼痛并没有从眼部传来。希格本能地急切摇晃自己的脑袋。在终于逐渐褪去的“光芒”中，她看见了“凝弦”。
　　对方跃至半空，双目圆睁，原本苔绿色的虹膜化成了两汪熔金，仿佛要流淌出实体化的狂热和喜悦。
　　仿佛有什么人在她旁边喊叫着，希格浑不在意，那种她从未宣诸于口的预感再次摄住了她的心。很荒谬地，凝弦昨晚那个笑容浮现在她脑海中。“甘兹尔新出了露西欧珊瑚主题的饮品哦，就是太空站那家。”少女闭着眼睛，头歪向肩膀一侧，他们小小基地的顶灯在她的头顶抹上一层暖色。
　　反应过来时，绿色的光芒已经在希格手中聚集起来。她要阻止某件事情发生，即使她自己也不明白它具体是什么……
　　“不！”卡鲁在她身边吼叫着，他已经变成精灵形态飞到了人群上空。
　　“屮风之叹。”随着这个词从玛酷索嘴里吐出，一道青色的条形符文如树蟒般飞出，紧紧缠住了凝弦的身形。可下一秒，那个希格无比熟悉的形象就像水中的倒影一样彻底破碎、化为齑粉。
（第1章 完）

第2章--索比拉特
　　索比拉特机械重复着擦杯子的动作，死死盯着玻璃上由于他的动作忽隐忽现的、自己的倒影，偶尔，另一个黑色的影子也会出现在他手底下。眼下，这个影子的主人正进行着某种慷慨激昂的……演说，大概吧。
　　总体来说，他的挚友是个好人——只是在某些时候，他没法用这个理由自我说服。
　　“……如果是因为还有流言的话，它们伤害不了你。还有你那个招牌上的字，有谁看了这个店名会进来啊？”
　　索比拉特停下动作，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那我问你，你不知道有时候自己**很重吗？”
　　闻言，面前的黑发男人像吃了一记当头闷棍，吸气、抿唇、后仰一气呵成，眼睑盖住半只眼睛，好像在极力避免喷射出蓝色的火焰——索比拉特知道那是沙罗希瓦忍耐的动作，这个不需要默契也很好辨认。对方肯定在想，索比拉特是个好人，这次就算了吧。
　　“你是个蠢货，索比拉特。”
　　“很直白嘛，沙罗希瓦，”索比拉特无动于衷地说，“虽然你再怎么说也没用，包括店名的事情。就像你总是戴着手套搞得自己像个洁癖基佬却不说为什么，大家总会有些自己坚持的事情。”
　　效果拔群。沙罗希瓦直接抱紧双臂，闭上了嘴——也可能是在搜寻措辞。于是索比拉特抢在对方开口前说道：“好吧，抱歉。”
　　沙罗希瓦的神色略有松动，不过嘴上还是回避了他的道歉，只沉着脸要求续满自己的杯子。索比拉特撇撇嘴照办了。
　　“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洁癖基佬。”他又故意在沙罗希瓦饮酒的时候说。不过这次沙罗希瓦没再理会他，一种比起之前说教时更黯淡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比恩克已经死了。”沙罗希瓦语气平板。
　　索比拉特的手一顿。
　　“她为塞西莉亚许诺的未来付出了代价，或许布林克·K和D后来也一样。”沙罗希瓦看着手中的杯子，久久没有饮下一口，“但我们也是。我不想在这里倒豆子一样玷污他们的名字。还有尤纳斯，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老大疯疯癫癫的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索比拉特，而且这场战争本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没有任何责任要负，也没有任何事情轮得上你来补救。K带着她的解答者和疯子狼狈为奸，拾荒者也等同于卖身给赛尔号了，但甘兹尔不是。尤纳斯承诺过它永远都是自由和中立的，一直到它解散为止，你还记得吗？”
　　索比拉特放下那个十分钟前就已经不需要再擦拭的杯子，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看也没看具体是什么品类），主动去碰了碰沙罗希瓦的杯子。
　　“我知道你的好意，兄弟。我只是偶尔也会想去克洛斯星逛逛，现在又没有人要杀了，你总不能不让我放个假逛逛吧。那么好的地方，几乎是全帕诺星系自然条件最好的了。另外骂……说话能轻点儿吗？我还要在太空站做生意的。”索比拉特近乎讨好地说。他真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对方再次抿唇，然后环视四周——眼下只有一个客人坐在最角落里，不知是看着自己的手还是杯子出神。收回目光的沙罗希瓦正欲开口，酒吧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精灵，非暗影系，一男一女，都带着很重的黑眼圈以及仿佛要爆开的眼白红血丝。谢天谢地，这情况足够罕见——毕竟正值精灵学院毕业季的凌晨，再加上最近精灵学院发生的那事……沙罗希瓦或许也是被这微妙的异常感短暂吸引，停下了话头。
　　“呃……我们应该是有预约，正式时间往后一点。”语毕，顶着一头惹眼绿发的少女再度打开通讯器像在重新确认什么。
　　这个预约是匿名的。索比拉特的目光在自定义口令栏多停留了一秒。
　　招呼他们坐下后，他略带怜悯地帮他们剔除了酒类和咖啡因类选项。虽然缺乏睡眠的精灵不至于像赛尔们口中的人类一样喝几杯就可能小命不保，但确实也会很不好受，他可不想影响自家店的口碑。
　　“别点这个，不是喝的东西。”沙罗希瓦看着不约而同盯着菜单上的一列纯数字编号的两人说。其中那个少年抬起头神色呆滞地道谢，他本来的瞳色就是暗红的，虹膜周边的血丝让他的表情有了些说不出的视觉冲击力。
　　沙罗希瓦还在看着他们。虽然他可能是无意的，但这个人的视线焦点总是太集中了，完美具备了审问的糟糕韵味，导致不习惯的人忽然撞见他的视线会有一种被刀子刺伤的可怕感觉。果然，少年再度抬起头，好像无厘头地忽然来了一句。
　　“她失恋了。”
　　“他要补考。”
　　——低着头的少女和他同时说道。两人对视一眼，再次一同低下头去，应该是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消费者所以破罐破摔了。两人来应六人桌的预约，常规的理由多少还是奇怪了些。
　　看沙罗希瓦的表情好像是想笑。
　　索比拉特无奈地捡起碎裂一地的场面，为他可怜的客人们端来一人一小份的免费甜品。打了几句圆场、象征性驱赶了一下沙罗希瓦后，他便起身回到吧台。万幸沙罗希瓦跟了过来。不过，当索比拉特转身发现对方脸上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时，顿觉大事不妙。
　　“你这家伙……该不会连小孩都不放过吧？”

　　话音未落，索比拉特已经看见沙罗希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裂分成了四块，其中一块径直向两个学生那桌而去。这是沙罗希瓦的魂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魑魅魍魉”中的哪个就是了。
　　“这不怪我，再怎么说是他们先去那儿的，还。”沙罗希瓦耸耸肩。
　　原来这就是沙罗希瓦今天刚来时提到的偷偷溜进Z7区的那两个学生，难怪他这么上心。喜欢无光之处和独来独往不管别人闲事都是暗影系族的习性，沙罗希瓦是完美继承了前者又完全背离了后者。赛尔号的Z7区年久失修，已是一座由赛尔号初来四大星系时勘探所得旧物堆成的微型迷宫，其照明系统彻底瘫痪后则变成了沙罗希瓦的“巢穴”——当然这么说他会不太高兴。
　　“不仅如此，他俩还是玛酷索这些年一直关注和偷偷资助过的人，就是，那个玛酷索。你猜剩下的四个空位是给谁准备的？”
　　“……不用特别强调的，我知道你说的谁好吗？又没深仇大恨，有点看不顺眼都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早就和解了啊。”
　　“早就和解了，”沙罗希瓦不怀好意地重复道，“我倒是感觉跟添了新仇似的。他，罗德利斯。这俩人上一次主动和我们打招呼是什么时候？塞西莉亚第二次向四星系同盟宣战前？总不能真是因为你在那天接风宴后和罗德利斯双双醉倒在他办公室门口的事情吧，你们不一直都那样么。”
　　“别提了，我要能穿越回去一定先把自己捅死。那天我赌她老哥这种日子也肯定在加班，她非不信，结果楼梯没爬完就睡着了。别说这疯女人，我也是忘了形。”
　　一个天真的混账。他看着记忆里那个从台阶上坐起、懵懂地揉搓着后颈的自己想。因此，我会强迫自己在任何谈及此事的时候重复那天晚上你所做的事情。
　　沙罗希瓦看了他一眼。
　　“确实混账，不过情有可原吧。比恩克是作为女王使者来的，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也就是说，塞西莉亚终于要放过可怜的露西欧，和我们这些天生地长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养精灵和平共处了。”索比拉特冷笑道，“佣兵好接活儿，赛尔号方便研究反物质世界和术式系统，四星系同盟和露西欧本地人更求之不得，没有人不高兴。”
　　言尽于此。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后面的转折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解答者首领比恩克死在了克洛斯星。
　　这个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反物质世界民间密教组织一夜间分裂，被塞西莉亚的宰相职务耽误了刺客前途的布林克·K很快便接手了。因此解答者前任首领之死在舆论上不是归咎于女王的阴谋，就是算到他索比拉特的头上。是的，一觉醒来，他被告知自己昨天夜里加班策划了一手现场完全看不出破绽的阴谋、成功害死了自己在反物质世界唯一的朋友。紧急会议里，拾荒者报告了比恩克的失踪，甘兹尔的同僚则找到了索比拉特使用飞行器和比恩克一同外出的监控。即使有像沙罗希瓦这样的人相信他，谣言、猜忌和中伤也算不得稀奇。在拿到第一手消息后，纽斯当即按照凶杀现场捏造了比恩克死于暴怒的克洛斯星本地精灵的播报。
　　但他所认识的比恩克只是一个生来比纤细的同族稍微强壮一点的魔花使者，更擅长治愈术式、却为了弱者举起大镰。为了尽可能表示友好，她甚至没有带上那把著名的武器。她的衣裙上总是有很多技术糟糕的缝补痕迹，脖子上也有一道，常常因大笑而感到疼痛。
　　她为何人所杀，即使不再有任何人关心，他也一定要查清楚。
　　“好吧，至少那幼稚的赌约肯定是你赢了。”沙罗希瓦终于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对他来说这话已经算很善解人意了。
　　此时，除了两个学生外的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酒吧。索比拉特如蒙大赦，赶忙追上去要酒水钱，对方回头时眼中的敌意却让他差点直接一拳打过去。好在只是误会一场，对方发现他是来要钱的之后大松一口气。今天来的竟都是些怪人……算了，能给钱就行。
　　“或许是那种很少来太空站的星球原住民而已，你当这小去处有多抢手。”
　　“是挺受包打听欢迎的。”
　　“哦？你信不信，那个是你杀了比恩克的谣言绝对和玛酷索有关，”沙罗希瓦闭上一只眼睛说，在注意到门口的来人后更是露出了微笑，“不如你直接问他怎么样？我去帮你把打烊的牌子挂上。”
　　几乎在看见玛酷索的一瞬间，索比拉特就腾地站了起来。
　　术士仍戴着他那可疑的面具。他站在招牌的“GANZIR”字样投下的变幻灯光里，又足足凝滞了四秒才终于走下那朵霓虹。
　　“晚上好，索比拉特，”面具上两个青色的洞又换了个朝向，“还有沙罗希瓦。”
　　“把脸露出来说话很难吗？”沙罗希瓦毫不留情。
　　“恐怕不能。以及，如果这面具变成灰色，还请提防着点我。索拉达喜欢对眼睛出手……索比拉特。”
　　他的名字被忽然提及以作为一种警告。因为玛酷索的话还没说完，索比拉特已经好奇地伸手去碰那面具。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或者说，非要选一种的话视觉上极为接近骨骼。未及确认，玛酷索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沙罗希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索比拉特识趣地收回手。

　　“所以这是怎么搞的？”
　　“我的第二副技，目前我对它的控制还不纯熟，具体的后面我会再解释的。卡鲁和希格的事情更紧急一些。”
　　虽然在看见口令的时候，索比拉特对玛酷索会造访就有所准备了，但他没想到那剩下的座位里还有他和沙罗希瓦的份，这下魑魅魍魉也不用上场了。至于最后一人是谁，答案很清晰。
　　罗德利斯的造访比想象中好一些，至少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被玛酷索唤为卡鲁和希格的少年和少女精神涣散，却又显然警惕着桌上的“大人”。玛酷索心事重重，沙罗希瓦心存故意。索比拉特并不想自讨没趣，趁着罗德利斯没来回到了吧台边。
　　刚好等他调完所有人的饮料并端回桌子上时，一颗灼烫的、赛尔号新近发行的钻石飞来，看路径是要直取他项上人头。索比拉特偏头躲了过去，那枚货币便轻轻巧巧落到了桌子上，滚了几圈，发出赌徒的骰子般的声响。
　　他侧目，来人正整理着她不知在何处淋湿了的铜红色长发，撞见他的视线，那对玉色眸子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佯装刚刚发现自己在何处似的，稍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要一杯——”
　　话没说完，索比拉特便将一杯不安分的液体推到她面前。
　　“70汽油加龙魂碎片，”他没有看她，“凑合喝吧，你迟到了，多少挥发了一点。”
　　罗德利斯愣住了，不过很快便拿过杯子畅饮了一口，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一小捧火苗随着她的动作窜起。未及她坐下，沙罗希瓦便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好了，既然人到齐了就赶快开始吧。再过一会儿大乱斗那边上早班的过来加油，要以为我们诱拐青少年了。”
　　玛酷索点点头：“你们或许听说过最近精灵学院发生的事情？”
　　索比拉特知道这个新闻。玛酷索和谱尼参加精灵学院毕业典礼，本来是宣传性质的武斗致一名学生失踪——也有不少人说是死了。不过玛酷索还能自由出入命运之轮，说明应该不是后者。
　　失踪的学生登记在册的名字是凝弦，是一名罕见的反物质精灵，属艾尔伊洛种族。自称是她朋友的卡鲁和希格事后私自溜进现场调查此事，又在搜寻凝弦曾常去的几个地点时，在Z7区发现了从赫尔卡星遗迹拓印下来的一整面墙。
　　事情的后续听到这里，沙罗希瓦忽然笑了。
　　“我大概知道你们说的是哪面墙。让我猜猜，你们自己根据遗迹上的图纸制作了佯谬机器，打算前往反物质世界，毕竟当年初代佯谬机器也是这样问世的。 ”
　　“好小子，你是个人才，”索比拉特靠到了椅背上，“还有你，小姑娘。如果这铁面术士逮捕你俩时没提到这一点，现在我一定要告诉你们。”
　　罗德利斯朝他抛来一记眼刀。
　　“别害人啊，你应该清楚初代佯谬机器对身体机能要求高得变态，就没有精灵能真的戴着它穿过裂缝吧，还好玛酷索提前找到了他俩。”
　　“所以最近裂缝是真的重新活跃起来了？”索比拉特心下一凛，玛酷索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嗯，而且我们接到了邀请。露西欧已经改朝换代，欧古德公会入主暗塔，会长奈尼迪亚借裂缝重新活跃之机向我们释放友好的讯号。同盟决定将赴约之事交托于我和罗德利斯，不日我们就会出发跨越裂缝，参加露西欧祭典。
　　“这是我以下提案的前提，”玛酷索揉了揉耳前被面具压红的皮肤，继续说道，“我想请现下索比拉特和沙罗希瓦和我们随行，以便调查这位失踪学生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面具的事情，我就答应你。”
　　玛酷索显然对索比拉特答应得这么爽快颇感意外。沙罗希瓦无奈地摇摇头。
　　“好吧，那我也来凑凑热闹得了。没意见的话报酬按你的工资和任务时间结，”嘴上这么说着，沙罗希瓦的表情看上去却更像坐牢去的，“那么，是时候解释一下了吧，为什么你们搜寻反物质世界的优先级都这么高？”
　　“卡鲁和希格基于对凝弦的了解怀疑她和反物质世界有关，但我可以说是确信这一点。即使我为了避免伤到她调整过强度，‘屮风之叹’也仍然是一个很有力的束缚术式。凝弦则使用了一个你我都不会认错的术式逃脱了，毕竟我们都曾经和解答者交过手……或者并肩作战。”
　　“‘屮风’……有这个星球吗？无意冒犯，听上去和咱们失踪的这位小朋友的名字风格还挺像的。”
　　“是说‘文字魔法’的那些喻体吗？它们不是星球的名字，或者说，一开始不是，”玛酷索顿了顿，“那是十六圣灵的名字。”
　　得到回答的沙罗希瓦看上去也无意再做更多展开，把发言空间留给了那名叫卡鲁的年轻人讲述自己的亲友留下的证据。索比拉特心下纳罕。此人素来除了喜欢直击要害，更是见不得玛酷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此刻竟主动关心起细枝末节来了。
　　“那天她战斗时使用的也不是作为艾尔伊洛的种族技能……派特博士实验室的人已经发来了报告，和卡鲁的分析结果一致，她消失后留在地板上的是普通沙子，应该来自于地面系族的易形能力发动的时候。”

　　“攻击模式则更接近你们暗影系族，我今晚已经去和几个地面暗影系族的精灵确认过了，”罗德利斯打开了小型全息投影，属于暴食一族的融合精灵库洛卡的原型出现在桌子中央，“或许，你们的朋友曾经很享受美食？”
　　卡鲁摇了摇头。
　　“她吃得糊弄，自己做饭也难吃。”
　　索比拉特注意到希格放在膝上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几乎整个过程她都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交给我们吧，”他神使鬼差地对她说，“我们会把你的朋友带回来的。”
　　这场奇异的集会散场时已是天亮。索比拉特坐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缺乏睡眠的头脑迟钝地运转，思考着离开之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哦对了。再去一趟克洛斯星吧。他恍然，心下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第2章 完）

有意思

第3章--珀伽索斯
　　即使那个前佣兵既没有认出他、对他支付的那把沾满鹰嘴蝶鳞粉的赛尔豆也没有提出质疑，珀伽索斯还是有些不安。
　　由于泰格尔几乎只关心战斗，拉铂尔星乃至整个罗格星系都没有成熟统一的货币系统。平日出门时，大家见到他也总是满面欢喜地一口一个“珀伽索斯大人”，鹰嘴蝶们赠送的各种闪闪发光的收集品堆满了他在拉铂尔的巢穴——虽然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场。菲尼克斯曾无奈地感慨为什么同是神兽他却这么受普通精灵欢迎（那可太“受欢迎”了。他不满地想。因为那不光彩的胜利，朵拉格就能被选成卡兰星系守护者）。
　　总之，身为光系圣灵帕诺的直接造物、双属性精灵的顶点，不需要吃饭、缺乏货币乃至生活常识是正常而且不会造成任何不便的，但作为乔装的“在逃人员”就不一样了。他可不想变成别人爱看的“好戏”。
　　他本来只是需要一杯露西欧珊瑚饮料，他前天认识的、偷渡技巧娴熟的小朋友向他要求这个作为报偿。珀伽索斯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非要这个，进店之后不禁给自己也点了一杯，结论可以用三个字概括：纯情怀。
　　“小哥，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缺心眼？”库洛卡捧着他经历了点小波折带出来的饮料，咬着吸管说，“回去买这个风险很大的不是吗？而且这保鲜度也太好了。”
　　“这又不难，”珀伽索斯不以为然地展示了一下局部释放的『极寒冰爆』，“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吧，最后想喝上一杯难道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对方一时间沉默了，用力吸起饮料，直到一次性杯子变成干瘪的一坨。除去身上罩着宽大的解答者斗篷外，库洛卡看上去就像一位在四大星系很常见的普通少女。只是，这两点已经构成了足够离奇的对比。如果她没有精准地在珀伽索斯的藏身处找到他、并展示了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的战斗经验及术式使用的熟练度，珀伽索斯很难相信她带来的口信来自于真的欧古德公会会长奈尼迪亚。
　　这边库洛卡已经完成了她的“告别仪式”，珀伽索斯知道出发的时间到了，便开始确认起佯谬机器的穿戴。他已经十年没有跨过裂缝了，不想出岔子。
　　珀伽索斯挽起袖子。在他的召唤下，长在右腕部的金色光羽逐渐显形。佯谬机器刚靠近它，就像盐撒进水里一样“溶解”了。
　　“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弄的，不会有问题吗？”库洛卡问。
　　“没关系的，光羽算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原来这个就是……”库洛卡喃喃道，“所以你认为自己的力量并不完整，才会在竞争卡兰星系守护者的战斗中因突然晕厥而输掉，去反物质世界是为了寻找和原本的四色光羽对应的另外四根羽毛？”
　　完全正确，就是太尖刻了。珀伽索斯揉了揉眼皮。
　　“你也是看航行日志的嘛，年轻的解答者，虽然完全是你的问题太多了！”
　　“那你放心告诉我这么多？”
　　“你看，问题太多了。”珀伽索斯一面说，一面变化成精灵原型。在展开那对他引以为傲的翅膀时，他满意地看到那双苔绿色眸子里的疑惑和防备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叹。
　　他偏了下头，放低身子，示意对方到他背上来，见对方迟疑着不行动便催促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脚力和同盟卫兵打游击吧，上来，然后告诉我入口的方位，在地上我实在没有概念。”
　　他们很快便蹿入山雾中。
　　略带寒意的风穿过鬃毛，地上的万物骤然离他们远去，仿佛一切烦恼又再次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踏在脚下，珀伽索斯心情大好，隐约又听见库洛卡的声音。
　　“什么？”他抬高声音。库洛卡在烈风中靠近他的脖子。
　　“太快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
　　偶尔能远远看见四星系同盟的卫兵守在那些已经能容一人通过的裂缝旁，但库洛卡似乎已事先调查清楚了岗哨分布，指挥着珀伽索斯不断改变方向躲避着卫兵的视野。七年前，两个世界的战争不幸以另一场可怖的灾变作了句点，只是把咤克斯的瘴气从这颗曾堪称帕诺明珠的行星驱除都花费了数年。如今的露西欧地貌和大气环境大变，缭绕的云雾为他们提供了极佳的掩护——但理论上也应该对他们的视线造成严重干扰。珀伽索斯赞叹于对方作为半个地面系的方向感，不过这也可能是对方的魂赋吧。
　　“四大星系很少有人这么称呼副技。”
　　“‘魂赋’本来就要贴切些嘛。”
　　“是吗。”背上的人惜字如金起来，仿佛陷入沉思。在珀伽索斯漫长的生命中，说的话不幸正中对方的心结这种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他又随口转移了话题。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是‘凝弦’吗？这个名字听上去既不常见，也不太像你会取的名字。”
　　库洛卡又沉默了片刻。
　　“确实不太像呢，”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种无奈的妥协感，“你这个人真奇怪……我刚在那个黑黢黢的山洞里找到你时，看见你表情的瞬间就以为要被生吞活剥了。我还没准备好被发怒的圣光天马一脚踩死，结果你忽然停手了。我以为你是想起了作为神兽的仁慈，你却欣然接受了合作的提议。而到了现在——”
　　“到了现在？”
　　“……我看上去比你更像逃亡者？”
　　珀伽索斯笑了起来。对方竟斟酌了用词。
　　“那就放轻松些啊，这终究不是永别。

　　他压低翅膀，借着上升的气流改变了方向。对方未置一词。
　　又飞行了大概五分钟，雾中出现了苋红色的微弱光芒。“看来你很讲诚信，新的裂缝的确在这里，”珀伽索斯开始减速，“非常好，现在轮到你飞——哎我开玩笑的，别这样扯我的羽毛。”
　　“……这不好笑！”
　　“因为你看上去真的很多疑啊。所以我想，如果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反而不相信我会把你丢下去。”珀伽索斯大笑起来，轻巧地降落在悬崖边。待他的同伴略带僵硬地滑下来之后，他便恢复了人形，走到那诡异的异界门户面前仔细打量起来。库洛卡推荐的这条裂缝大概只能伸进去一个拳头。
　　“这个程度能通过吗？”
　　库洛卡好像还有些不满，只是黑着脸走近裂缝，闭上眼，伸出了一只手。
　　珀伽索斯几乎是立刻感觉到魂质的流动——不仅来自于异界，还有库洛卡本身。这是他之前未曾设想的。他惊异地看着库洛卡。随着她的动作，解答者的白亚麻色长发连同宽大的袖口、兜帽和下摆都在苋红的洪流中浮了起来。
　　裂缝竟真的变宽了。熟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和记忆中的场景相重合。无论多少次，无论这裂缝给两界带来了如何的灾难，他都不禁在这个瞬间被夺去心神。注意到他的失神，库洛卡苦笑起来。
　　“你觉得漂亮吗？我是欣赏不来，”她说，“走吧，直接钻进去就行了，我能维持的时间并不算长。”
　　被苋红的光吞没时，珀伽索斯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你在笑吗？”
　　“是你听错了。过裂缝的时候专心一点，我不是专家，可不知道这裂缝是不是只连接着反物质世界。”
　　话是这么说，他们异常顺利地抵达了“对岸”。原来佩戴最新版本的佯谬机器、通过被人为稳定的裂缝会这么平稳。珀伽索斯不禁想起和菲尼克斯两人出来之后不约而同坐到地上以抵抗眩晕感的往事，虽说理论上确实应该力量越强，灵魂的排异反应越严重……果然赛尔科技进步的速度不容小觑。
　　那么，反物质世界呢？
　　和他从前来到这里时所见的不同，珀伽索斯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荒漠。或许那些由伞状的巨型露西欧珊瑚组成的石质丛林已在内战中被夷为平地了，这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但即使它们还在，也只是过于古老的生命留下的尸骸罢了。这边的露西欧与他们刚刚的出发地相比，几乎只有盛产矿石这一点是相同的，尤以欧古德矿著名。本地的采矿业一度是露西欧的经济支柱，因而规模最大的工会——那时还不是公会，也以欧古德为名。阿克诺亚们的王朝代代相承，而露西欧变得越来越荒芜，有人说是王族抽干了这颗星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将她们的先祖塞西莉亚孕育出来。
　　上一次得到这个星球的讯息时，革命的星火正试图引燃暗塔那石质的基座。塞西莉亚女王诚然是个伟大的术士，据说正和那个曾让暗塔拔地而起的人一样。以她一人之力可以撑开反物质世界的门庭数年之久，想必也能一气饮干王都涌动的暗潮吧。
　　放眼望去，看似空荡荡的荒漠里其实分布着鳞次栉比的欧古德矿柱——显然是人为种植的。直觉告诉珀伽索斯，那应该是术式的核心媒介。
　　“你笑什么？”库洛卡在他旁边不解道。珀伽索斯转身，在刚刚那片“田野”的对面、也就是现在落入视野的，便是暗塔最顶端的塔楼了。
　　“从第一次就想说了，暗塔的造型真的很像蘑菇丛。”
　　“你们大人物的兴奋点都这么怪吗？”
　　珀伽索斯笑着摇摇头。“如果你是说我的好兄弟姊妹、四大神兽的话，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站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问菲尼克斯想到了什么——我不是说暗塔这回事，她略带疑惑地说自己什么都没想。当然，她是个好星系守护者，即使她现在偏心得很，我还是会这样说。”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术式组成的田地，说：“按照约定，带我去见奈尼迪亚吧。”
　　“行，不过我们得走别的路。”
　　他们通过解答者的传送术式很快抵达了解答者总部，一座显然也是战后重建的建筑，外部和城市群统一风格，里面的结构却还是保留了一部分“蘑菇”的风味。逼仄的三角形回廊盘旋而上，环绕着承重柱外围延伸出来的各种房间；唯一的采光来自回廊上的飘窗，数量也很遗憾受到了控制。
　　还算合理的是，代步机制没有为宗教让步，照明也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会客室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珀伽索斯看见那把象征着解答者首领身份的武器如枯木干花一般被随手插在花瓶里时，终于理解了它名字的含义——这把会随持有者不同改变自身形态的武器被本地人唤作“五节芒鞭”，看上去真是物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