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都无法从那精妙剑技中移开视线。
屏息凝神，连眨眼都忘却，甚至嫌心跳声扰了观剑。
这绝非优雅洗练的剑舞。『剑鬼』从一切角度斩向敌人性命的姿态，更似沾染兽性本能的粗粝激情。
激情化为业，业升华为技，终成与『神龙』交锋的传说。
「————」
——从威尔海姆与『神龙』对峙的身影中，海因克尔窥见了无数战场。
水门都市中，与年轻时代的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刀剑相向的身影；
利法乌斯平原上，向弑妻仇敌白鲸挥剑的身影；
商业都市空中，斩落三首『邪龙』头颅的身影；
同一座都市里，与帝国最强『八腕』库尔甘激战刻入历史的身影；
王城之中，从『剑圣』特蕾西亚手中夺剑的身影；
『亚人战争』里染血无数，终获『剑鬼』之名的身影；
还有更多以剑开辟胜利的战场——此刻的威尔海姆身上，海因克尔看见了所有传说。
同时，他理解了。——这样下去，『神龙』会败。
「不行」
挤出这句话的同时，跪地的海因克尔站了起来。
手按腰间佩剑，他被这份确信驱使着。
『神龙』会败。因为对手是认定胜利的『剑鬼』。
「————」
可悲的是，海因克尔看不见『剑鬼』与『神龙』的实力上限。
如同立于大地者无法确认云上光景，纵有远超想象的景色，也无缘得见。
他只能以贫瘠的想象力勾勒结局。——而在海因克尔·阿斯特雷亚的想象里，『神龙』终败于『剑鬼』剑下。
前提上，此战本是『神龙』占绝对优势。
即便以海因克尔的眼力，也看出『剑鬼』的剑无法贯穿龙鳞，屡次攻击皆非致命。反之『神龙』的每一击都足以致命，只要再深数毫米，『剑鬼』便会丧命曝尸。
这前提海因克尔也明白。——即便如此，『剑鬼』必胜的想象仍不可撼动。
这不是道理。凭道理无法战胜『剑圣』。而曾击败『剑圣』的『剑鬼』之强，早已超越道理。
既然那份强能让剑锋触及道理彼岸——
「——不行」
海因克尔的脚步拒绝接受这最坏的想象。
若『神龙』在此败北，『剑鬼』下一步必将挑战当代『剑圣』。而后，如同击败先代『剑圣』那般——莱因哈特也会败北。
这不行。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即便抛开阿尔德拉操纵『嫉妒魔女』等诸多障碍，这场对决本身也——
不行。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无需解释为何不行，总之不行。不行即是不行，没有余地。不行。因为不行。不行的理由，是因为不行。『剑鬼』那澄澈之剑，救不了露安娜·阿斯特雷亚。救不了，所以——
「——海因克尔」
正前方，是凝立不动的『剑鬼』背影。
那穿过背部的浑浊声音，带着血沫翻涌、近乎溺亡的嘶哑，却让海因克尔确信是在呼唤自己。
明明知道，他仍以全身自制力压抑双臂颤抖，握紧剑柄。
「……你的做法，救不回露安娜」
倒塌建筑的碎片划过额头，鲜血流淌。多次被冲击波掀飞，又被倾塌的梁柱掩埋。龙息余波灼烧半身，拖着血肉焦糊的痛苦——海因克尔依然走着。
满身尘土与鲜血，走着，走着，走着——最终立于威尔海姆背后。——然后拔出『阿斯特雷亚』，从背后刺穿了生父的身躯。
「————」
透过贯穿的剑身，他感到威尔海姆试图回头。于是手上加力，以加深的伤口阻止其转身。
此刻不能看见威尔海姆的脸。若在那双眸中映出自己，无论过去现在，海因克尔都将无言以对。所以绝不能让他回头。绝对。
——不能让他回头，不能让他开口。
若让『剑鬼』说出"要去做""一定能做到"这种话，他的剑就会劈开一切阻碍。
或许在那被劈开的未来里，连漫天阴云都会被斩碎，长久封闭的晴空终将重现。——但那里不会有露安娜的身影。
『剑鬼』的剑，无法唤醒露安娜。
而若没有她，海因克尔——不，我们所有人，都无法获救。
「该做的……不是你，不是父亲。是我——必须由我来完成的事」
挤出的声音带着呜咽般的软弱，他恨不得诅咒这样的自己。
（咬牙啊，废物！）（声音大点，懦夫！）（还有空低头吗，窝囊废！）
这双染上父亲鲜血的手，这把沾血之剑——明明都已做到这种地步，却仍牙关打颤、眼眶发热、内脏翻搅、恨不得把一切都呕吐出来的饭桶！
（明明夸口已下定决心，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尿裤子的怂货！）
「——蠢到极点」
用无尽的恶骂鞭策着畏缩的自己时——
一句并非出自自己之口，却无法反驳的斥责传入海因克尔耳中。
那声音并未被血沫淹没。他刚绷紧脸颊，突然瞪大双眼。——正前方，本该阻止其转身的威尔海姆，此刻正与他四目相对。
「啊……」
低头看去，剑仍插在原位。威尔海姆之所以能转身，是因为他强行扭动身体，让贯穿腹部的剑刃硬生生脱出。
理所当然地，抽离剑刃会引发大出血。若是强行挣脱，伤口更会撕裂扩大。
但『剑鬼』拔出了剑。因为不拔剑，就无法转身。
「……海因克尔」

面对这暴举而失语的海因克尔，再次被威尔海姆呼唤。
威尔海姆吞咽着上涌的鲜血，竭力保持声音清晰。但与八臂族【ヤエ】的战斗、与『神龙』的激斗已让他遍体鳞伤，此刻又添上海因克尔造成的贯穿伤——他的失血量早已超过致命线。
果然，失去贯穿身体的剑作为支撑，威尔海姆颓然跪倒。
「父、父亲……！」
海因克尔下意识伸手想扶住倾倒的身体。不料伸出的手反被抓住，一股难以置信的巨力将他猛然拽近。
（这膂力……怎么可能来自一个大失血濒死之人！）海因克尔面部抽搐着，对上了威尔海姆那双始终不曾黯淡的眼睛：
「是时候……醒醒了……」
「————」
这声沉喝让海因克尔几欲蜷缩的心脏，突然点燃阴燃的火星。
（是要说教"别做梦了"吗？说唤醒露安娜只是痴人说梦？还是想说我根本不懂——就算真能唤醒，露安娜也绝不会开心？）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啊！）
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会得到露安娜认可。
被轻蔑、被厌弃、爱意终将化作憎恶——作为这世上最可憎的男人，海因克尔的名字注定刻进露安娜骨髓。
但无所谓。愤怒也好憎恶也罢，只要那双青瞳能再次映现世界，只要那唇瓣能再次咏唱生命，怎样都行。
（我才不做……自我安慰的梦）
海因克尔会活在这噩梦般——却又非梦的现实里，直至死亡。
为此——
「——你错了」
正当阴郁决心与复燃的头痛一同翻涌时，威尔海姆打断了这一切。
海因克尔屏息凝视。这位始终不曾对不成器儿子移开视线的父亲，染血的嘴唇缓缓开合。
那表情似曾相识。
来自过去最痛苦的记忆。——当年特蕾西亚（母亲）未能从白鲸之战归来时，威尔海姆向他告知死讯的悲痛面容。
「醒醒吧，海因克尔……就算你……」
以『剑鬼』威尔海姆此生最示弱的表情——
「就算你招惹全世界的憎恨……莱因哈特也绝不会……放弃『剑圣』之位……」
——如同当年那般，说出了最刺痛海因克尔心灵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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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润色得似乎很不错啊

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