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老城区的海风永远带着咸涩的气息，1970年前后的时光像被水彩晕染过的画布，在记忆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十五岁的我住在前海沿一栋爬满爬山虎的二层小楼里，推开窗就能看见粼粼波光。而于介民老师就住在斜对面的红砖洋房，我们戏称那是"前后楼"，不过隔着一条梧桐掩映的坡道，却仿佛共享着同一片海天。
那时的于老师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在青岛美术界小有名气。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卷得老高，露出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小腿。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鲁迅公园的礁石滩上，他正支着画架描绘浪花飞溅的瞬间，海风掀起他的刘海，调色盘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我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直到他转头冲我咧嘴一笑："曲老弟，要不要试试？"
从此我成了于老师的"跟屁虫"。他总说我比他小五岁，却偏要叫我"曲老弟"，说这是画友间的平等称谓。我们的写生足迹踏遍了青岛湾的角角落落，栈桥的回澜阁、八大关的梧桐道、太平角的灯塔，都留下过我们的画稿。于老师作画时有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调色板上的颜料常常混着汗水滴落，在画布上洇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总说："水彩的魅力就在于不可控，要学会和水对话。"
记得那年台风过境，整个青岛湾像煮沸的汤锅。于老师却兴奋地拽着我往海边跑："这种天气的浪才最有气势！"我们在防波堤上架起画架，豆大的雨点砸在画布上，海浪裹挟着白沫扑面而来。突然一个巨浪打来，我的调色盘被卷进海里，吓得我差点摔了画架。于老师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着翻涌的浪头大笑："看！这才是真正的'水天一色'！"他水性极好，竟徒手追回了被冲走的颜料盒，浑身湿透的样子活像只落汤鸡。
于老师的教学从不拘泥于形式。他会在清晨五点敲响我的窗棂，举着油条豆浆催我起床："晨光最好的时刻可不等懒虫！"有时我们在八大关的梧桐道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边画边给我讲透纳的光影魔法，讲谢洛夫的速写技巧。他的画箱里永远备着多余的画笔和画纸，见我犹豫着不敢下笔，就硬把颜料管塞到我手里："画坏了怕什么？这张纸的价值就在于被你画坏。"
为了让学生得到更全面的训练，于老师在而立之年开始系统学习国画和书法。他临摹《兰亭序》时的专注让我难忘，狼毫在宣纸上游走，墨香混着海风在画室里缭绕。"西画重形，国画重意，书法则是线条的舞蹈。"他将中西技法融会贯通，创造出独特的教学体系。学生们跟着他既能感受油画的厚重，又能体会水墨的灵韵，钢笔画的精细与书法的洒脱在他笔下和谐共生。
如今我已年过花甲，每当站在自己的画室里，总会想起于老师说过的话："画画是和自己较劲，更是和时间赛跑。"他早已成为青岛美术界的泰斗，却依然保持着当年在礁石滩上作画的那份纯粹。前海沿的海风依旧吹着，而我们的艺术生命，永远定格在那段被浪花与颜料浸润的青春岁月里。
下面是于介民老师画的几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