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瑶微微一笑，接话道：
“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却困于嫡庶之争；益州刘季玉，守着天府之国二十年，连条出蜀栈道都修不利索。”孙瑶指尖划过酒盏边缘，溅起细碎银光，“更遑论西凉马韩，今日歃血为盟，明日便能刀兵相向。”
窗外周瑜不自觉地点头，枯叶在掌心碾作尘泥。这些年来他亲历的官渡鏖战、江夏拉锯，此刻都化作妻子唇间锋刃。
“纵使有人侥幸问鼎...”孙瑶突然压低声线，似在说桩惊天秘闻，“华先生可知，世家大族兼并田亩、垄断仕途，才是天下大乱之根源？！”
华佗酒杯一滞，浑浊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他眉头紧锁，目光从孙瑶脸上移到窗外的夜色，仿佛看见那些被世家侵占的良田上，饿殍遍野的景象。
“先生以为，颍川荀氏会交出万亩良田？弘农杨氏肯让寒门入朝？”孙瑶的声音带着锋利的讥诮，“他们宁可让粮食烂在仓里，也不愿施舍一粒给饥民！”
华佗的手微微发抖，杯中酒洒出几滴，在案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想起自己行医多年，见过太多因世家盘剥而病饿交加的百姓。
孙瑶取出一卷竹简，墨迹犹新，“这是吴郡新颁的《均田令》，先生可曾见过？”
华佗接过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月光漏进茅屋，映出“凡无地之民，每丁授田三十亩”的字样。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仿佛触摸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孙家起于钱塘，父亲白手取长沙，兄长凭三千精兵定江东。”孙瑶的声音坚定而清晰，“我们不靠士族举荐，只论军功才能。这些年不但不攀附权贵，还打压士族，让利于百姓。若孙吴统一中华，才能建立新的政权秩序，这才是民心之所向，百姓之所望。”
华佗沉默良久，目光在竹简与孙瑶之间游移。屋外传来夜虫的鸣叫，更显得室内寂静非常。
“若诸侯皆是袁绍之流...”华佗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这乱世怕是要再续百年。”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娇龙需要老朽做什么？”

周瑜站在窗外，夜露浸透了他的衣襟。孙瑶的每一句话都像火把，在他胸中点燃一片灼热的明亮。他从未想过，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习武的小女孩，如今竟能说出这般振聋发聩的言论。
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坚毅而优美，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周瑜突然想起新婚之夜，她也是这样昂着头，对他说："我要与你并肩而立，不是站在你身后。"
华佗的问话在夜空中回荡："娇龙需要老朽做什么？"
周瑜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见孙瑶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囊，那是他去年生辰时送她的。她轻轻抚摸着药囊上的刺绣，声音温柔却坚定："请先生教我救人之术。公瑾的心疾..."
一阵晨风突然拂过，吹散了周瑜眼前的景象。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枕边还残留着孙瑶常用的沉香气味，混合着药草的苦涩。
"都督醒了？"侍从轻声问道。
周瑜撑起身子，胸口传来熟悉的闷痛，却比往日轻了许多。他望向窗外，朝阳正穿透云层，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染成金色。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孙瑶踏着晨光走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夫人...回来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侍从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周瑜的心跳骤然加快，他顾不得披衣，赤着脚就朝门口奔去。
晨光中，孙瑶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发髻松散，战袍上还带着夜露的痕迹。她抬头看见站在门前的周瑜，先是一愣，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在朝阳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华先生的新药，"她的声音因连夜赶路而有些沙哑，却掩不住欣喜，"他说这次一定能治好你的心疾。"
周瑜站在原地，晨风吹起他的衣袍。他突然明白，那个在梦中听见的、改变天下格局的声音，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不是因疾病，而是因为汹涌而来的、无法抑制的爱意与骄傲。
天，彻底亮了。
the end~

【番外·阴司轶闻】
地府判官殿前，黑无常的锁链第三次自行断裂。白无常盯着碎成齑粉的夺魂钩，长舌打了个死结："大哥，这周瑜的魂魄...收不得了。"
生死簿突然无风自动，朱砂批注的"建安十五年卒"字迹竟开始褪色。判官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坠在崔珏官袍上。
"报——"牛头撞开殿门，"南天门降下玉旨！"
阎君展开金帛时，整个森罗殿都在震颤。帛书上"孙吴将星救百万生民，特许逆天改命"十六个字，照得鬼差们睁不开眼。
"这算什么？"黑无常踢翻油锅，"咱们勾魂三百年，头回遇见..."
白无常突然捂住他的嘴。孽镜台里正映着人间景象：孙瑶在江陵开仓放粮，周瑜于合肥修筑水渠。镜面闪过金芒，两个名字在星图上熠熠生辉——摇光与玉衡终于并立。
崔珏叹着气合上生死簿。他看见批注旁新添的小字：凡大功德者，可受天道敕封。笔迹未干，一滴墨化作流星划过忘川。

【番外·归隐】
建安二十五年，天下归一。
江东的战旗依旧猎猎作响，但孙瑶与周瑜的身影却已不在军阵之中。
他们隐居在会稽山麓的一处草庐，门前溪水潺潺，屋后竹林深深。周瑜的病早已痊愈，如今每日晨起，他或抚琴一曲，或提笔写几行兵法心得。孙瑶则栽药种花，偶尔研习医书，偶尔提剑练武。
偶尔有故人拜访——孙策来过，带着几分无奈与不舍，但终究尊重兄姊的选择；鲁肃来过，笑谈天下大势，临走时留下一坛陈酿；吕蒙来过，恭敬请教兵法，又匆匆离去。
但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某个春日的傍晚，夕阳染红山峦，孙瑶倚在竹榻上，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周瑜走过来，轻轻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他问。
孙瑶笑了笑：“在想当年在宛城，你偷听我和华佗说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瑜挑眉：“原来你知道？”
“当然知道。”她侧头看他，眼里带着促狭，“你躲在树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可你的影子出卖了你。”
周瑜低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那现在呢？”他问，“可后悔随我隐居？”
孙瑶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天下已定，百姓安居，我们的使命完成了。”
“至于余生……”她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只想和你一起，看遍这山河四季。”
远处，晚霞漫天，归鸟掠过天际。
人间烟火，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