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E1: 巴比伦柏林
才入官场，我习惯站在最低处，仰他人鼻息，但也正因为可有可无得如晦暗处的一蓬草芥，就间或也能听到得意忘形之辈、口若悬河之辈在酒酣耳热时的妄议。二十四阿哥似乎殊异于其他天潢贵胄的深沈，便是其中一桩。但“深沉”实在是个太暧昧的词语，其背后总该出没更深邃的秘密。
比如他的名字，严青。
青是翠竹青青，但木生火、从生丹，世人也将淹没一切的斑斓称之为青。他又是哪一种？
手中的弓质地上乘，做工精巧，握力处虽略有磨损，但崭亮如新生，——我就此判定，这是他曾用过的弓。为这点发现，我的笑容终于多了些恳切的意味。这样一种因权力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垂青，就不自胜的快活似乎有一种可悲的嫌疑。可无所谓，人在低处，就是不值当一顾的棋子，能进不能退，只有通过那窄门才有生机。
“越女新妆虽清丽，但仍要他人的耽看。您的指教下官谨记。”
“却还想斗胆，讨您这把旧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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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1E2: 捞月亮的人
原本我该哂笑着，告诉她，求鬼神，远不如求己，别做痴梦。
可我竟讲不出，这实在蹊跷，——岑氏一族虽然青黄不接许久，但昔年烈火烹油的余威，总使我从束发起，就能在吟诗弄墨的酬酢中，眼见过形形色色的青春女孩。更不必提那段可笑的出走经历，早已使我见识了这世上深红浅红，有意承欢的女人们会有怎样恰到好处的笑容。
“河边积雪已经成冰，格格想放灯，不如由我代劳？”
又低声，在某个瞬间像是果真虔诚相信，那云端之上，有无数不可指认的神仙。“我没有要许给天公的愿望，不会抢了天公与你的好意。”
无论如何，那盏灯先交付在我的双手间。将那盏烛火飘忽的小灯，轻轻笼在怀间；光亮仍透过我单薄的衣服，影影绰绰地向周遭发散。于是，她的笑在这样暗淡，却又执着的烛光中，就变得朦胧而天真，而那双眼睛就变成一双未睹见过阴暗，又或者悲怆的眼睛。怎么能这样圆满？这世上千万风情，我该让她知晓另一种人间。
“因为我的愿望太龌龊，神佛不会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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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不好，封————

S1E3: 昆仑玉碎凤凰叫
我竭力让笑容不从脸孔上剥落。“半个主人”，说穿了仍旧是做臣做奴。但毋论如何，仍旧抬着头，——由我坐的位置张看，严青的笑在两尺外，而菩萨的笑又乘在他的肩头，我到底要忍耐这尊雕得太精美、太逼真的菩萨像的垂悯。这没什么，我向自己讲，反复向自己讲，也只好向自己讲：幸好这粉彩釉早一刻就被你握在掌间，不然如果泼了些价值兼金的普洱茶，究竟是失态的。
苦味入喉，笑却渐渐再次安生下来。有意在此处作停顿，惟有漆黑眼睛，仍直直看向眼前的觉罗，好似就在与他开诚布公地讲：您请看，我两袖空空，形影相吊，与我们头顶的葡萄藤不同，再没有还需刻意铰掉的枝条了。
“爱新觉罗苏德，肃贝勒，像王摩诘那样淡泊、傲慢的君子，如黄山谷那样懂得享乐的友朋，你身边何尝缺少这样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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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E1: 橱窗隔着烟花
“一片伤心画不成，从来是这样。”我的口吻很恳切，即便真相是，我并没有研磨丹青，或为此大设讲筵的兴致。相比执笔作画的那只手，我更像是将脸孔伸出，任凭命运在其上挥洒斑斓的纸张；甚至因为质地太低劣，见不到浑然天成的色彩交映，有的不过是，像是暗疮般交错的深紫与浓黑。
似乎十分认同她的话，然而心底的想法水落石出，却冷静近乎漠然：这不肯恩赦的人间，从来都有最优解。不必仰人鼻息，也不必在心中分明不屑、不耐之际，强颜作出至纯至善之态的满籍格格，自然不会将那等共情能力，视作使人如有神助的天赋。毕竟，依傍在北京城稳稳当当生根的族人庇护之下，她的忧愁也与她那干净，但尚且不知辨人真伪的目光共享着同一种弱质纤纤。
“松吉格格，往后再同我这样的人照面，”细长的眼睛，慢慢地眨一下，我向她讲出最为肺腑的言语，“兴许别太客气，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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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E2: 山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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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燕行，这很不公平。你为什么不见老？”
我和崔燕行相识于广东，广府却非他的故里。这是一个籍贯、来历和亲缘都淡薄到不肯一提的人；他和我处在同样寒微的境地，言行举止却总无意流露出使我憎恶的雍容。那时，我们的交集浅尝辄止，——他似乎千帆阅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安于箪食、瓢饮，我却欲壑难填，必须恭敬地，虚伪地，故作深沉地向这人间讨要一点点权力，一点点金钱，和一点点爱意。
“你一贯是无牵无挂的，不妨看看我，看看我这一身白鹇官服，还能换紫袍么？”
为什么要再寻他？必须承认，与崔燕行待在一起的光阴，是岑痕玉在道德、品行上最完满，最接近君子的时刻。即便，这只是不该沉溺其中的镜花水月。抓起一捧晒在他身边的山茱萸，最大公无私的太阳，摄走了它们的色彩，于是明艳的朱红不再，只是古早，不堪细说的暗疮。我扔一颗进嘴中，真苦。
“不问你那该问谁？问天，问地，还是问那城隍庙中高坐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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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E3: 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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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这玉，连粉身碎骨的清静都不会有。”适才不堪入目的繁闹，尚且留在风的叹息中，这便是我眼下如此笃定的原因。只是讲出这样譬喻的她，又在想什么？我睹她在春夜中站定，一如如睹一朵在暗河中沉沉浮浮、出淤泥不染的莲，人要爱其表面的皎洁，也该知那莲蕊的斑斓。然而心中思虑万千，面上只复归不响。
一柄伞缔造了新天地，仍要先在伞下道一声“冒犯”，——为这几乎欺身的距离。我与她走过栅栏、屋瓦，间或几棵栖着倦怠乌鸦，枝叶在黑夜中鸣唱的榕树，夜阑里有暗香盈袖，俱来自她的脸孔、颈肩之间。目光里由出现那一截被乌发遮住，若隐若现的雪颈，它纤弱，又总作顺从的情貌，又在无声地请我理解：在高家那样尊孔敬儒，要用礼法为自己塑金身的门户，头发散了，就是一桩大罪。
很短的沉默，尔后往下抿了抿唇，竟讲起截然不同的事体。
“那便告诉我你的名姓。你告诉我，钗子就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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