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老虎尚在，可是那只“小老虎”，却不知她身在何处了……
     变故
     钟皓文，家属院里最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钟师长的孙女——据说钟皓文出生的那天，钟师长在走廊里徘徊不定。一声婴儿啼哭，兴致勃勃大步流星，得知是个女孩，顿时面上无光，拂袖而去。
     抱孙子的愿望落空，却给这孙女起了个男孩的名字，皓——日月之光；文——儒雅之气。
     一年之后，齐参谋长和彭军医家也相继诞生了两个女孩，就是齐敏娜和彭雨达。只是这二人远没有钟师长那样的重男轻女思想，敏娜和雨达也就没有皓文那样的“假小子”生涯。
     钟师长对皓文的教育，也像教育一个男孩子一样。蹒跚学步没多久，就开始跟着军号作息出操，剩下的时间里，就是跟着一群同龄的男孩子到处淘气和胡闹。
     一起长大的敏娜总记得，皓文把一只活蚂蚱放在她的口袋里，吓得她哭了好久。而皓文却嬉笑着跑开，最后是雨达帮她扔掉。
     她也记得自己的洋娃娃是怎样被皓文当成了靶子练枪法，最后是雨达帮她从皓文的“枪口”下抢救出来。
     她更知道，很多的游戏，皓文都不允许她参与，不管她如何的恳求，都得不到理会。最后，还是雨达陪着她玩，听她抱怨和指控。
     皓文对雨达很好，有什么话都愿意对雨达讲。而对敏娜，皓文会帮，会照顾，爱护，却漠视。
     钟师长对皓文很严厉。皓文的爸爸钟骏业是个警察，回家的时候很少，皓文的妈妈周梅欣是个医生，这样一来，照顾皓文的责任就落在了祖父母的身上。祖母对皓文自是疼爱有加，皓文的几个姑母对她更是视如掌上明珠，也就养成了皓文娇纵和霸道的脾气。幸而有钟师长时时教育，尽管这样，皓文依旧成了家属院中的小霸王。
     雨达对皓文一向言听计从。雨达的话很少，每次出去玩，她不是在皓文身边陪伴着皓文就是留在敏娜身侧照顾敏娜。彭雨达很是费解——这两个人为何不见面的时候彼此想念，见面了又会无端争吵。
     钟皓文是个记仇的孩子，敏娜有一次在气不过的情况下将自己被皓文欺负的事情告诉了钟师长，皓文自然是被钟师长好好地“教训”了一番。敏娜的代价就是整整几个月，皓文都对她视而不见。她想方设法，都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雨达说情。最后皓文算是勉强原谅了她，不过一些恶作剧，也不再让她参与。
     雨达劝敏娜，说是皓文对待她已经算是非常特别了，别人跟皓文打完架，如果敢跑去和钟爷爷告状的话，后果就是钟皓文下一次见了一定会把他打得更惨。
     这种“特别”，并不会让敏娜的心里好过一点。
     家属院的“散养”生活随着年龄渐长而宣布结束。敏娜和雨达进了幼儿园。皓文没有，幼儿园规律的学习和生活对皓文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挑战。而她对于幼儿园的老师来说更是头疼和一号的麻烦。午睡的时候，只要老师一离去，钟皓文就会把其他人都弄醒，然后大吵大闹。其他的小孩怕她，但是有些时候，这种怕就变成了一种信服。
     上幼儿园不到一个星期，钟皓文已经劣迹斑斑。老师几次都想找钟师长谈谈，也知道钟师长并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个淘气的孙女的问题。而且就算是找了，钟师长顶多是把钟皓文教训一顿或者是关上几天的“禁闭”，这样一来，除了钟皓文更加变本加厉的胡闹以外，没有任何的结果。
     上幼儿园没多久，钟皓文病了，而且很严重。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这孩子有些营养不良。这可急坏了钟皓文的祖母。钟家的饮食虽然说不上是科学营养，但也绝对不会说让钟皓文到了饿肚子的地步。询问再三，皓文说出了自己在幼儿园吃不饱的情况。钟师长不禁暗暗自责平时对这孩子的注意太少了。


     在家养病期间，钟皓文的爸爸时常会跑来探望，这让皓文觉得大为意外。对于这个父亲，钟皓文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作为一个警察来说，钟骏业恪尽职守，尽职尽责。但是作为一个老公而言，他除了没有时间回家之外，偶尔的回来也会给家庭生活造成很大的不愉快。原因只有一个字——酒。
     钟骏业嗜酒如命，每次大案终结有休假的时候，都是整日和朋友饮酒。酒本身并无过错，只是酒后的他性情大变。除了打鸡骂狗之外，偶尔也就上演了钟家家庭暴力的戏码。钟皓文的妈妈因为不堪忍受钟骏业这忽冷忽热的性情，干脆常年不回家，钟骏业酒后的怒气和种种烦恼，就都发泄在了钟皓文的身上。酒醉的时候，他拿这对母子撒气，但是酒醒的时候，他对钟皓文也是疼爱有加。
     老爸的突然关心让钟皓文觉得有些意外，老爸买的玩具和衣服她倒是欣然接受，只是了解父亲的性格阴晴不定，所以还是不敢太过于亲近。每次老爸来，都会坐在客厅里和祖母长谈，每次他走后，祖母都会抱着钟皓文长叹。不知道老爸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钟皓文想不通，也想不到。
     不过，钟皓文的幼儿园没有再上，祖母也埋怨幼儿园照顾不周，让钟皓文大病了一场，钟师长也无可奈何，只好由着钟皓文整日的混在家里胡闹。
     直到皓文快上小学的时候，钟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钟皓文的妈妈住院了。
     外人不知道钟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午夜时分钟皓文妈妈的一声凄厉的喊叫，随即而来的120警笛声划破了夜的宁静。钟皓文的妈妈满脸是血的被医护人员从家里抬了出来，却不见钟骏业，难得回家小住的钟皓文见到爷爷的汽车停在了楼下，上前一把抱住爷爷，死死不撒手。
     日后的几天里，钟皓文就呆在爷爷的书房那张宽大的写字台下面。家里的大人们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让她出来。钟皓文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看得见老爸扬起菜刀的手和老妈头上喷出的血。她的衣服上还沾老妈的血，这让她有些害怕。除了爷爷奶奶，钟皓文不见任何人，敏娜和雨达也跑过来找过她，却只能让她朝着更深处藏匿。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把自己藏在了壳里，似乎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才是她的避风港。
     钟师长想尽了办法，他知道把孩子强行从桌底拉出只能让孩子心里更加恐惧这个世界。酒醒后的钟骏业一脸懊恼地站在客厅里，钟师长看见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整个事件再简单不过，就是钟骏业在工作上遇到了些麻烦，借酒消愁。酒后与正在切菜的皓文妈妈发生了言语冲突，大打出手中夺过菜刀将皓文妈妈砍伤。钟师长虽然气这个儿子的行为，但是事已至此，家丑不可外扬，还是要想办法尽量保他周全。皓文的外祖父周兴也是西南军区的高官，家里有四个儿子都在部队，或作文职，或为军医。只有这一个小女儿，也是从小父母宠兄长护。这一次被钟骏业砍伤差点丧命，自然也是勃然大怒全家兴师问罪。
     两家在此事上闹的很不愉快，夫妻离婚是不可避免了。
     钟师长坐在客厅里，拍着桌子骂钟骏业。
     “混帐东西，外面没本事就回家来打老婆，事已至此，我看你怎么收场！”
     钟骏业本来心里已经有了三分悔意，偏偏没人理解，各个见他都责备，开始的时候因为心中有愧，沉默不语。到了后来有些按耐不住了。
     “她要离婚，我就跟她离！”
     钟师长气得说不出话。离婚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这钟家的脸面这次算是丢尽了。


     “娜娜！”老妈叫了一声，敏娜转过头，上前挽住妈妈的胳膊。
     “你看看，彭雨达还和钟皓文玩呢，那钟皓文，现在就是个流氓……你看，我怎么说也是她长辈，她连个招呼都不打……男不男女不女的，没老没少没大没小那样，我看着她我就烦！”
     敏娜不做声，听着老妈不住地埋怨着。偷偷转过头，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寻找不到。
     不仅仅是皓文找不到了，连雨达，也慢慢走远了……敏娜突然觉得好孤独，她紧紧地拉住妈妈，好像抓着一根稻草……
     “皓文，你没事吧！”雨达把皓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看了看。
     皓文不做声，挣扎了一下，把受伤的手插到口袋里。
     “想吃东西了！”皓文转过脸，笑着说。一改平日的面无表情，似乎只有在见到彭雨达的时候，皓文才会会心地笑。
     “那，我请你吃吧！想吃什么？”雨达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我请你吧，你那点零花钱，还是留着自己买点啥。你陪着我吃就行了，我不想每天都一个人。”皓文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一丝与她年龄极其不相符的忧郁显露在脸上。
     “行！咱们去吃，完了，晚上你住我家？行吗？”雨达拍了拍皓文的肩膀。
     “住你家？你爸妈……”皓文有些欲言又止。家属院里，没有人不知道钟皓文的斑斑劣迹，只是碍于钟师长的面子，没有人职责罢了。但是，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仅仅一个眼神，什么都流露了出来。
     “咱们住我爷爷家去！”雨达把皓文插在口袋里的手拔了出来，仔细看了看。“顺便让我爷爷给你看看手……”
     皓文笑了。彭爷爷一直都对皓文很好，笑得慈爱。每次钟师长踹皓文的时候，彭爷爷总是拉住，然后慢声地说：“她还是个孩子……”
     看着手上的纱布和微微渗出的血，皓文笑了笑。
     这是皓文在婚礼上被玻璃杯碎片扎破的。雨达没有发现，皓文右脸颊的红肿。
     钟骏业的婚礼，一个比皓文妈妈要年轻和漂亮的女人。皓文不记得老爸兴奋的样子，不记得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也不记得爷爷奶奶严肃的脸。她只知道，那个礼堂，红得可怕。当老爸拉着那个女人走到皓文身边要皓文叫“妈妈”的时候，皓文一直拿着水杯的手在桌子上狠狠顿了一下，杯子碎了，血顺着手指滴了下来。与喜庆的婚宴极不相配的，还有皓文红着的眼睛。
     “她不是我妈妈，我的妈妈走了，我以为我有爸爸，现在，我连爸爸也没有了！”
     礼堂安静了，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在这安静的气氛里，打在钟皓文脸上的耳光声格外清晰。
     钟皓文只记得，最后是奶奶把她揽在了怀里，奶奶的眼泪滴在她的手上，凉凉的，手有点疼，同样微痛的，还有心……
     白色总是把红色映衬得格外醒目。把帽子压得更低，把手藏得更隐蔽，皓文很想抱着雨达大哭一场，现在，也就只有在雨达身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
     至少，悄悄走出礼堂的时候，只有雨达一个人跟在她的身后。
     心结
     后来敏娜在学校几次遇到雨达，雨达都是是不冷不热的，打声招呼就远远走开。
     终于，敏娜安奈不住了，放学的时候等在了雨达教室的门口。


     “你当我是谁啊？你在B市的这七年，给我和你老子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钟师长愤怒了，他没想到皓文对他的苦心完全不理会，“打架，斗殴，你敢拿着刀子站到讲台上跟你的老师叫板。最后，你还给我惹上社会上的人。你知道学校要开除你，我费了多大的事才给你改成了留校查看，只让你留级了一年，你还要怎么闹？你现在才13岁，你就敢这么干，等你再大点？还有你不敢干的事情吗？难道你非要杀人放火把自己闹进监狱里才算完吗？”钟师长捏着拳头，气得脸有些发青。
     “监狱？”皓文抬起头，看着钟师长，冷冷地笑了笑，“我爸打了我妈多少次？我妈住了多少次医院？他最后差点把我妈一刀砍死，那件沾血的衣服，我现在还留着。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没进监狱？我打架，你有办法解决。不管我闯了多大祸，你都有办法解决，那我还怕什么？”
     “你混账！”钟师长拿起桌上的茶杯向皓文扔去，正好打在皓文的身上。杯子里的热茶洒了皓文一身。
     “孩子啊！”皓文奶奶见状，赶紧跑到皓文跟前，“烫到了没有？那傻啊，那是开水！你怎么不躲啊？”说完就要拉起皓文的胳膊看。
     皓文挣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爷爷跟前。
     “我忘不了我妈受的罪，那么热的天，我妈捂着一件长袖的衬衫，她怕别人看见她胳膊上的伤痕。姥姥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从来不说爸爸一句坏话。凭什么？我妈走的时候，头上还带着伤，可我爸呢？他可以再找一个女人，再生一个孩子过日子。我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皓文的质问让钟师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皓文奶奶则呆呆的看着孙女，眼角滑落出一滴泪。
     “爷，我求你打死我吧。反正，爸爸现在又有了一个孩子，没有我，你们还有一个孙女，你打吧，我爸有一个家，我妈也会有一个家，就我是我多余的，你们都别要我了！”
     说完，皓文低下了头。
     漠拒
     不管心里对这个孩子有多大的恨意，听见了这番话也发作不了了。钟师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进书房里。
     “小文啊！”皓文奶奶上前拉了皓文一把，被皓文挣开。
     “奶，我好想我妈！”
     说完，皓文转身打开门，飞奔而去。
     虽然一次次赌咒发誓不再管皓文，但钟骏业始终无法对这个孩子真正做到置之不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况且，钟骏业知道，皓文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站在窗前抽着烟，他不禁想起了皓文小的时候，骑在自己脖子上，开心地叫着“爸爸”。皓文把他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叫喊着自己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做个警察。也想起了为了查案，他半个月没回家。刚走到院门口，皓文就远远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而现在的钟皓文，她的眼里再没有了对父亲的崇拜和依恋，而是让钟骏业有时都胆战心惊的恨意。
     钟皓文在B市打架伤人，自己赶到的时候，她也受了伤躺在医院里。雪白的床单，鲜红的血迹，还有那孩子空洞的眼神。在钟皓文沾满血迹的上衣口袋里，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钱包，打开看了看，竟发现里面夹着的是很多年前的一张合影。钟骏业，周梅欣，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小皓文。
     一声长叹，吐出烟圈，钟骏业紧锁眉头，不言不语。
     “骏业，吃饭了！”妻子走过来，轻轻唤了一声。


     “拿钱！”钟骏业想了很久，吐出两个字。
     “什么？”
     “给我找钱！”钟骏业转过身，“给我拿一个五万的存折，我要送皓文去实验中学！”钟骏业一字一顿地说。
     “你疯了，钟骏业？”
     钟骏业把烟熄掉，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办？她是我亲生女儿啊，我不能看着她这样无动于衷！”
     “钟皓文是你女儿，钟恬就不是吗？你那个女儿，她是学习的料吗？给子弟中学的校长打个电话，送到子弟中学去算了，你花多少钱，最后都是白费的！”
     钟骏业看着自己的妻子，好像突然间不认识她了一样，目光有些呆滞。
     “我当初娶你的时候，我说过，我有一个女儿，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她，这就是你对亲生孩子的态度？钟恬怎么了？钟恬她有爸爸有妈妈，有一个家？皓文呢？我们给她什么了？”钟骏业有些恼火，还有些悔恨。
     他开始后悔送钟皓文去B市了，本来是想收收她的性子，没想到会适得其反。看着钟皓文在学校的家庭情况调查表父母一栏上写的“双亡”，他的心就忍不住抽痛。
     “你别废话，拿钱，我是她老子，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能放弃她！”钟骏业缓缓地说着。
     找了很多的关系，钟骏业最终拿到了一份实验中学的入学通知。把通知送到钟皓文面前的时候，钟皓文只是扫了一眼，微微扬起嘴角。
     “爸，有必要吗？”
     “我该做的已经做到了，要不要念，看你自己了！”
     钟骏业强压住怒火。每次见到这孩子的眼神，都让他异常地愤怒。他不明白，钟皓文眼中那挑衅的目光为什么会如此犀利，让他有一种不被尊重甚至是侮辱与嘲笑的感觉。
     “哦，好啊，我还以为你又要把我送走呢，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是吧！”皓文笑着说道。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钟骏业，想想自己送皓文去外地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如果不想去，自然可以说明，何必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冷嘲热讽？看着自己的女儿，再想想自己为了让她上一个好的中学跟家里闹翻，四处辗转，不禁怒从中来。
     “钟皓文，你好自为之！”钟骏业冷冷地说道。原本是打算和皓文好好谈谈，劝劝她惜时多读点书，正好有个良好的环境，能一扫从前的顽劣。没想到只几句话，就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呵呵，我还是住校吧？”皓文斜着眼睛，看了看钟骏业。
     一句话让钟骏业有些为难了，皓文在B市的时候自然是封闭式管理，如今回来了，还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住处问题。让她住在爷爷奶奶家，二老自然不会有意见，可是姐妹众多，而且人多嘴杂，难免又让孩子纷扰。住到自己那……钟骏业有些头大，自己家的那个妻子现在还在气头上，以皓文的脾气，搞不好又要鸡飞狗跳了。
     “算了，您别为难了！我还是住校吧！”皓文观察了一下钟骏业的神情，冷笑一声道。
     “这个……谢了！”皓文把通知书拿起来，扬了扬，随手扔在抽屉了，“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看着钟皓文的身影，钟骏业眉头紧缩。这个孩子，她那么小，只有13岁……但是，她语言的犀利，还有她那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年龄。钟骏业不知道这对钟皓文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个女儿，注定了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家属院门口的一棵柳树下，雨达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到皓文从院里出来了，赶忙迎上去。
     “怎么样？”雨达把皓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没有受伤的痕迹。看见钟骏业把皓文叫走，雨达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在家属院里，钟骏业似乎已经成了家暴的代名词……
     “没事，跟我说上初中的事儿！怎么样，今儿去哪玩？”皓文轻描淡写，说到玩的时候，不禁眼中放光。
     “你去哪个中学啊？”雨达心中不禁暗暗期盼，如果皓文也能够去实验中学就好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实验中学对分数要求得很高，语数总分不到160都难以进去的。
     “你猜呢？”皓文斜着眼看了看雨达，笑了。“哪个对我来说还不都一样？走吧，咱们去打台球！”皓文笑着把手搭在雨达的肩膀上。
     雨达点了点头，看了看皓文的脸色，似乎没有愠怒的神情。看样子并没有和家里发生冲突……还好，雨达微微放心了……
     “皓文……敏娜她……”雨达有些欲言又止，她想说“我们叫上敏一起吧”，看到皓文微微略带笑意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悦的神情，雨达想了想，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皓文看了看雨达，没有说话。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
     “雨达，你觉得敏会跟着我们一起去打台球吗？”皓文转过脸，问道。
     “敏娜……”雨达被皓文问住了，细想想，以敏娜的性情和家教，确实……
     “雨达，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一路人，即使凑到一起了也不会开心的。敏娜，她已经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皓文看着雨达，一字一顿地说着。
     “可是，我们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敏娜她心里也很难过！”
     雨达总是这样，从小就周旋在皓文和敏娜之间。即使知道皓文和敏娜的症结所在，也理解皓文和敏娜各自的行为和做法，但雨达依旧会想方设法地帮助两人弥合。她的心里始终觉得，三个人能从小一起长大真的很难得。当然，雨达没有再继续与皓文争论，她当然知道皓文的脾气，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挺别人劝说的。
     “她心里难过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我钟皓文绝对不会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就让她在她老妈的怀抱里快乐成长好了！”皓文看着地上的碎石子缓缓地说道，“当然，你彭雨达是我钟皓文的朋友，也是她齐敏娜的朋友，我对她的态度怎么样，跟你们之间的友情无关。你们该怎样还怎样。你彭雨达在齐家口碑好，不像我……我钟皓文是个坏秧子，是个差生，我干嘛要自己找骂？”皓文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皓文缓缓而去的身影，雨达叹了口气。看来皓文和敏娜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做朋友了。想起这些雨达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敏娜的视线，站在窗前，盛夏酷暑，感觉不到一丝的凉风拂面。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初中课本和一大堆的英语辅导书，敏娜缓缓转过头，朝桌前走去……

   冤家
     新生报到的人群中，敏娜看见了雨达。站在原地观望，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留在原地。正踟躇的时候，雨达瞥见了手里拿着通知单的敏娜，笑了笑，径自走了过来。
     “阿姨没送你来？”雨达环视了一周，发现敏娜确实是一个人，不禁有些好奇。齐家对这个小女儿一向都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走到哪都有大人跟随着，今天倒有些一反常态……
     “我爸爸今天有会议，妈妈有事情，就自己来了！”敏娜笑了笑，有些不自然。
     “你呢？”
     “我？”雨达指了指远处张贴着分班通知的榜单，“我和皓文一起来的，她在那看分班的名单！”
     转头，看到敏娜一脸的惊奇，雨达补充道：“皓文也到这个学校来了，呵呵，没想到吧，这家伙一直都没说，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雨达笑着，样子很开心。
     敏娜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一丝惊诧很快就消去了。钟家的势力，让钟皓文到实验中学来并不是一件难事，敏娜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和皓文还能做同学。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正想着，皓文走过来了。还是亲昵地把手搭在了雨达的肩膀上，旁若无人地笑着：“雨达，咱俩都在七班！”
     “真的？”雨达一脸欣喜。
     “嗯！”皓文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看见了一直沉默着的敏娜。
     “呦，呵呵！”皓文笑了笑，转过身看了看雨达，“雨达，我去那边看看，你……你们聊！”
     说完，皓文走了……
     敏娜站在原地，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捏着早已皱着一团的通知单。不知为何，见到皓文冷漠的样子，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怎么了？”雨达看了看敏娜，想到刚才皓文对她的态度，自然能体会得到敏娜的心情，只是以皓文的脾气，又有谁能说服得了呢？
     敏娜没有说话，一向脾气温顺的她，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手还是紧紧地攥着那一纸通知，微低的头缓缓抬起……
     “敏娜，我陪你去看榜？”雨达试探地问道。
     “不用！”说完，敏娜径自走了。望着她消瘦单薄的背影，雨达不禁叹了口气。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走进七班的教室，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刚想转过头和雨达说些什么的时候，皓文发现了坐在教室角落里的敏娜。
     她依旧低着头，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花格小衬衫，头发不长。皓文还记得敏娜以前是个爱美的小女孩，总会在地摊前徘徊，因为那地摊上有好看的发卡。而现在，大概是学习忙没时间打理吧……家属院里的同龄人里就数敏娜学习最好，看来，还真是有点学习的样子！
     皓文笑了，雨达循着皓文的目光望去，也明白了。
     “没想到，她也在七班！”雨达笑了笑。
     “是啊，看来咱班以后要出名了，这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在呢！完了，彭雨达，你没地位了……”皓文自嘲地笑着。
     雨达有些搞不懂，皓文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不管是在营地还是在家属院，没有见过她服输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在学习上，她就偏偏这样“看得开”。她是个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偏偏在这件事上自甘落后……


     搞不懂，就像皓文和敏娜的关系。看得出来敏娜因为皓文的漠视而伤心，可是她为什么不找皓文说明白。而那个钟皓文，明明还在关心着敏娜，又为什么装作不理不睬。
     不一会，老师来了。看上去是班主任的模样，40岁左右，一脸严肃。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后，变开始排座位。
     钟皓文不高，坐在了第三排，雨达与皓文同排，中间隔了一个人。敏娜坐在了第五排，距离皓文和雨达比较远。
     看着皓文和雨达有说有笑，隔着一个女生不断地使眼色，不知道皓文说了什么，逗得雨达笑个不停。敏娜的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上去打钟皓文一巴掌，问问她为什么不理会自己。
     终究她没有，毕竟是个乖乖女吧……
     大概是皓文的吵闹声太大了，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她慢慢走到皓文的座位旁，敲了敲桌子。
     “闹什么呢？排个座位也能闹成这样？”班主任怒目而视。
     雨达沉默了，低着头坐在那里。皓文抬起头，瞥了班主任一眼。
     “怎么？不服气？”目光中的挑衅有些激怒了班主任。
     “服气，我老服气了，我都夫妻肺片了……”皓文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班主任被这句话噎住了，或者她没想到小小的皓文说话这么冲。
     “我不说啦，老师你可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皓文依旧阴阳怪气，时而瞥上班主任一眼，一脸的不屑。
     “你给我站起来！”班主任有些气急败坏，这学生太放肆了，完全不懂得尊敬师长，跟老师说话的时候还坐在那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把老师惹生气让她有了巨大的成就感一样。
     皓文微笑着慢慢站起来，仰起头，正视着比她高了一头还多的班主任。
     “你叫什么名字？”班主任强压住怒火。毕竟是学生报到第一天，自己任教20多年了，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学生。好像她来报到的目的就是和老师做对一样。
     “钟…皓…文！”皓文一字一顿地说着，那声调，完全不像是回答老师的话，反倒像是在宣布着什么。
     班主任记住了皓文的名字，或者，全班都记住了。
     敏娜在后面不禁为皓文捏了把汗，以前就知道皓文专门和老师做对，只是一直听说，没有亲眼见过，现在见到了，还真是……简直是针锋相对了！
     “你坐下！”班主任挥挥手。然后慢慢走上讲台，继续讲着欢迎新生的话，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差，语调也不像开始时那样激昂了……
     放学的时候，敏娜特意在校门口徘徊一阵。明明知道见到皓文会有些尴尬，但还是想见到她。敏娜甚至想过，如果真的见到了皓文，她一定会走上前去主动跟她说话。她有些受不了了。如果皓文要追究以前的事情，她可以任其责备，只是不想这样不温不热，视若无睹……
     很久，直到人慢慢走光，依旧不见皓文的踪影，刚想作罢，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雨达。
     “敏娜？”雨达看见敏娜便微笑着招手，“等人呢？”
     “没！”敏娜含糊地回应了一声，左顾右盼，雨达确实是一个人，不见钟皓文的身影。
     “她呢？”敏娜小声问道。
     “谁？钟皓文？”雨达询问一声，似乎觉察到自己有些明知故问，不自觉笑了笑，“皓文住校，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挺好的！”雨达笑着走上前，拉了拉敏娜的胳膊，“走吧！”


     说罢，两人一起慢慢走去，尽管面露微笑，敏娜心里那份淡淡的失落却越来越深……
     学生宿舍里，其她三个人都在家长的陪伴下收拾着东西，只有皓文一个人，翘着腿，躺在雨达帮她铺好的床上看着书。
     刚发的教材和本子被皓文放在了床底下，桌上只放着几本包好书皮的书和一个黑皮本子。东西不多，摆放得很整齐。桌子的一角放着一块白色的方巾，已经叠好……
     看了一会，皓文有些累了，坐起身，晃了晃脖子。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啊？”临铺的学生家长问道。
     “四班！”皓文转过头看了看，简单地答道。
     “你家也是外地的吧？”那阿姨似乎很喜欢聊天，只是，她好像选错了一个聊天对象。
     “我家？市中心！”皓文苦笑了一下。从学校到爸爸家走路20分钟，到爷爷家也不超过10分钟，可是自己却只能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住校。
     心情顿时糟成了一团，皓文懒得说话了。她站起身，把书轻轻放在床上。
     看了看自己的床铺，对雨达叠好的被子很是不满。皓文笑了笑，把被子展开，三下五除二叠成了豆腐块的形状。从小就在部队长大，对于这个她当然不陌生。更何况钟师长从皓文很小的时候就教育她“一个好的内务是能体现一个军人的良好素养的！”
     也许皓文注定了做不成好学生，但是如果有一天到了部队，她一定是一个好士兵。
     拿过桌角的方巾，擦拭了一下桌子。然后拉开椅子，坐在桌前。皓文拿起那本刚刚看着的书继续翻着。屋子里有点吵，为了避免那些无聊的家长再跟她聊天，皓文打开抽屉，拿出了自己的随身听，随便翻了盘磁带放了进去，插上耳机，静静地看着书。
     又过了很久，似乎有些饿了。皓文把书签夹到书里，放在桌上，然后拿起帽子，走出宿舍。
     临铺的家长似乎对皓文的书很感兴趣，远远看了几眼。那书包着书皮，看不到名字。见皓文出去了，那家长不禁走了过来，轻轻翻看了一下扉页。
     只一眼，她便瞥了撇嘴，走了……
     扉页上只见两个黑体的大字——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窗外——作者琼瑶
     内容有兴趣的百度之！！！
     摩擦
     开学一周，皓文的劣迹就开始在初一年级出名了。第一天上课就开始睡觉，不背书包，书桌里也没什么书。倒是雨达有些看不过去，拿了几本自己的书放在皓文的桌子上。
     班主任开始有些头疼了，自己任教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顽劣和嚣张的学生。成绩不好靠着门第进实验中学的人不少，但是还没有一家孩子像钟皓文这样放肆。
     不过皓文倒是从来不给别人捣乱，虽然自己不学习，但绝不打搅别人，总是插着耳机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者是抱着课外书看。
     一个星期，钟皓文把几位科任老师的办公室门槛踏了个遍。几位老师也由开始的循循善诱到后来干脆放任自流。倒不是老师不负责任，只是钟皓文实在是太倔强。老师们说的道理她都懂，而且又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她就是不学，老师就别再操心了。只要老师别惹她麻烦，她绝对不会给老师添麻烦。
     几位老教师面面相觑，这样的学生真是少见。不过也不禁惋惜，这么聪明的孩子，如果能够用一点功，一定是个好苗子。


     一觉醒来，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皓文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身。幸好周末的时候在超市里买了好多零食放在宿舍。坐在桌前，皓文抱着一大袋的沙琪玛饶有兴致地吃着。
     不一会，一袋沙琪玛就所剩无几了。看了看手表，似乎是到了自习时间了。想想不用在上课听老师啰嗦，皓文便伸了伸懒腰，打算去教室里看看。
     刚走到走廊，便遇见了雨达。雨达有些神色慌张，见到皓文，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去哪了？”雨达几步上前，问道。
     “宿舍睡觉啊！”皓文说得有些若无其事。好像自己在上课期间跑回到宿舍去睡觉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
     “刑老师找你都找疯了！”雨达叹了口气。回宿舍了倒还好，她还真怕皓文又跑出去打电动了。
     “刑老师？谁啊？”皓文茫然地问道。
     “地理老师！”雨达有些无奈。真是服了这个钟皓文了，半个学期都快过去了，竟然连自己的老师姓什么都不知道。
     “哦，她姓刑啊！我就知道她是新来的，师专刚毕业，我怎么知道她姓什么啊？她又没告诉过我，再说……她姓什么关我屁事啊？”皓文笑着问雨达。
     “哎呀，你别贫了！刑老师到处找你呢，你赶紧去办公室看看吧！你这家伙，这回事儿可算是闹大了！”雨达有些着急，刚才班主任已经气冲冲地到班上来找过两次了，看样子皓文这顿批是免不了了。
     “没事！不去，她什么时候再找到我头上了再说！”皓文不满地摆摆手。
     “你不怕老师找家长？钟爷爷要是知道了又要踹你了！”雨达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这个钟皓文就没有担心害怕的时候？
     “找就找，我爷三个警卫员呢，随便找一个充家长呗。他们回去肯定不会跟我爷告密。再说，就算我爷知道又能怎么样啊？我不回家不就得了？”皓文狡黠地笑着。
     “可是……”雨达有些欲言又止。
     本来打算抬脚走人的皓文看见了雨达的神情，不免站住了。
     “是不是班主任让你找我，通知我去办公室的？”皓文有些严肃地问道。
     “嗯！”雨达点了点头。
     皓文想了想，不禁摇着头笑了笑。“行！”她拍了拍雨达的肩膀，“我要是不去，班主任肯定怪你话没带到，行，我去！”皓文捏了捏雨达的脸。
     原本有些为难，现在听皓文这样说，雨达觉得自己很没义气……皓文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她，反而帮着老师传话让她挨骂……
     看着皓文渐渐走远的身影，雨达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更多的，是焦虑和担心。
     教员室里，班主任气急败坏，把皓文的书摔在桌上，啪啪作响。
     皓文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倚天屠龙记》，封皮已经扯掉了，书页上也沾满了灰尘。她默默弯下腰，把书捡起来，扔在了旁边的纸篓里。
     教员室的老师都看着皓文，她的神情，不再是平时的讽刺性极强的微笑，而是看着纸篓出神，好像里面扔的，是一件很珍贵的宝贝。
     “王老师，算了！”刑老师看见皓文的样子，有一丝不忍。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把皓文上课看小说的事情告诉班主任。本来钟皓文发生这种事就是可大可小的，但是一旦科任老师反映，班主任碍于面子就必须要处理。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钟皓文的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驯服得了的。只是，因为下课的时候没有见到钟皓文，一时间自己有点心急，不知道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一旦要是跑出了学校发生了什么意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就告诉了王老师，没想到……


     同学们的目光渐渐从刑老师身上转移到了钟皓文的身上，这一双双眼睛，盯得钟皓文很是难受。
     半晌，班长站了起来，悄悄走到讲台上。她轻轻探过头，看了一眼刑老师，又看了看下面的同学。
     “老师……”班长上前一步，似乎想说点什么。
     突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刑老师突然转过身，拿起桌上的书，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
     ……
     敏娜坐在后面，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钟皓文心里难受了。从小一起长大，她对钟皓文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见到老师泪洒讲台，她一定觉得自己欺负人了，会自责，会后悔，也会难过。只是碍于平日里的一副死样子，依旧死撑着。
     敏娜叹了口气，轻轻地把98分的卷子夹在了书了。班里乱哄哄的，大家在讨论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着钟皓文的背影，敏娜有些焦虑，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了，皓文的这顿批算是免不了了。
     直到地理课下课，刑老师都没有回来。一场风波，来的突然，似乎去的悄然。班主任来过，却没有任何愠怒的神情。依旧像以往一样板着面孔。或者是刑老师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告诉班主任吧……敏娜暗暗想着。
     午休的时候，考虑了很久。敏娜鼓起勇气，向地理老师办公室走去。毕竟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这件事她出面问一下应该也不为过。敏娜只是想，如果有机会，她应该帮钟皓文说上几句好话。
     办公室里很安静。刑老师在桌上趴着，桌旁的纸篓里，扔了很多用过的纸巾。看来，老师也哭了好一阵子。
     刚走到桌旁，刑老师醒了。抬起头，眼睛微微有些发肿。她看了看敏娜，勉强地笑了笑。
     “怎么了？有事吗？”刑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我来看看，您没事吧！”敏娜小声地说着。虽然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但是敏娜对老师向来都是敬而远之。这缘于敏娜人前内向的性格，还有就是……敏娜不想被同学说自己和某个老师的关系比较好，涉及到一些偏袒和偏心这些敏感的字眼。
     学生之前，有时候，会很残酷。
     “哦，呵呵！”刑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毕竟一个老师在课堂上被学生气哭又遇到学生来安慰，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
     “老师，钟皓文不是坏人！”敏娜想了很久，鼓了鼓勇气，终于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那里来的胆量，平时妈妈责备她，即使她觉得委屈也不会开口申辩，而这一次，竟然因为皓文的事跟一个自己从未单独打过交道的老师解释，让她觉得有些不自然。
     敏娜的话让刑老师也有些意外。她抬起头，看了看敏娜，似乎读懂了敏娜的窘迫。
     敏娜站在桌前，双手绞在一起。她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开口，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又有些胆怯。
     “钟皓文，我对她很失望！”刑老师看着敏娜，淡淡地说。
     “老师！”不知为何，敏娜竟然有些哭腔。刑老师抬起头，意外地发现，敏娜的眼中竟噙着泪水。
     “老师，钟皓文真的不是坏人！”似乎有千言，而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敏娜不知道该怎样为这个儿时的好朋友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希望刑老师能够理解，能够原谅皓文。但她也知道，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小了。
     敏娜的反应让刑老师有些诧异，平时没见到敏娜和钟皓文有什么来往，只是偶尔听闻齐敏娜，彭雨达和钟皓文三家是世交，三个孩子的祖父都是本市响当当的人物。敏娜一向乖巧懂事，这次考试又名列前茅，更是七班的班主任平时挂在口边的得意门生。不知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齐……齐敏娜！”刑老师缓缓地叫了一声。
     “老师！”敏娜抬起头，一行泪水“刷”地流了下来。“钟皓文真的不是坏人，你们不要都把她当成坏人！”说完，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敏娜抬起袖子，使劲地擦了擦。
     “钟皓文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刑老师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并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虽然自己面对的，是一群13岁的孩子，但是，就在这些简单的孩子中，是不是发生着什么她们这些作老师的所不知道的事情。
     “老师，钟皓文从小就没有妈妈，她爸爸把她送到好远的外省去读书，她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敏娜吞吞吐吐地说着。她不知道说的这些和钟皓文做的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只是敏娜觉得，如果钟家不是那样的一种家庭，或者钟皓文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老师，钟皓文真的不是坏人。小时候，每次我闯祸都是皓文帮我背。她总是护着我，不让别人欺负我。后来，她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就变了，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但是我知道她不想这样，她不是坏人……”
     敏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话说的有些错乱，但是刑老师似乎听懂了。
     一边安慰着敏娜，一边若有所思。刚刚上班几个月，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刑老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只能先安慰着自己的学生，然后再慢慢地想一想。
     恰巧，班主任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哭泣的敏娜。
     “怎么了？齐敏娜？”班主任顿时神情紧张，生怕自己的得意门生受了什么委屈和欺负。
     “我？我没事！”敏娜慌乱地擦着眼泪。她害怕班主任问起原因，牵扯出皓文。皓文已经被班主任责备了太多次，她实在不想皓文再挨批评。
     班主任看了看刑老师，对这样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费解。
     “齐敏娜，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刑老师站起身，拍拍敏娜的肩膀。
     班主任正要发问，不经意间，一眼扫见了站在门口的钟皓文。
     查访
     敏娜转过头，刚好与皓文的目光相对。不禁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刚刚的一番话皓文有没有听到。
     刑老师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前的情形，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好好坐下来谈事情的。班主任对皓文已经有了很深的成见，如果知道了皓文在课堂上的行为，估计会直接把皓文批评得很惨，一句辩驳的机会都不会给。
     想了想，刑老师拍了拍敏娜的肩膀。
     “齐敏娜，你先回去吧！”
     敏娜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刑老师这样说，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
     门口，与皓文擦肩而过。皓文微微欠身，让路给敏娜。依旧没有任何话语，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敏娜一眼。
     这一切都被刑老师看在了眼里。不禁有些暗暗纳罕。一向老实和内向的齐敏娜会来帮皓文说情，她口中的钟皓文似乎有很多的纠结和无奈，并不是真正的顽劣成性。可是……钟皓文对待敏娜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过于冷淡了。
     刑老师一时间竟有些琢磨不透，只是越来越好奇，这个叫钟皓文的小孩，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缓缓走进办公室，站在刑老师身边。班主任已经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时用余光瞥一瞥，看情形，钟皓文又惹祸了。班主任撇了撇嘴，对于这个孩子，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老师！”钟皓文抬起头，看着刑老师。
     “对不起！”
     班主任的茶杯停在了半空，数学老师的笔停驻在卷纸上，语文老师和课代表的谈话也戛然而止……办公室里一下陷入了空前的安静。
     刑老师没有想到钟皓文会说出这样三个字。她缓缓抬起手，想摸摸钟皓文的头，这个倔强的小孩一下子将头偏到一侧，不肯再开口说话。
     “你……”刑老师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发现四周的老师都在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长叹一声。
     “我想听你解释一下！”刑老师缓缓地说着。或者，这样的措辞是不该对一个13岁的小孩使用的，但是刑老师觉得，钟皓文不是一般的小孩，她足以理解。
     “我错了，我道歉。至于解释……”皓文顿了顿，抬起头，“我不喜欢解释！”
     说完，没有等刑老师的答话，皓文径自走出了办公室。
     只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刑老师，和同样被惊得已经有些呆滞的老师们。
     钟皓文……
     刑老师坐在学生科里，翻看着皓文的资料。B市文武学校毕业，留级一年。看这材料，这孩子真是劣迹斑斑。连小学毕业考试的成绩栏都是空的，看来地理交白卷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照片里，身穿蓝色校服的小孩有些严肃，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只看这照片，完全看不出是女孩的模样。或者，文武学校的小孩都是这样吧……刑老师暗暗地想着。
     家庭情况调查栏里，只有爷爷奶奶的姓名，这不禁让刑老师觉得奇怪。这份资料应该是在入学之后由学生自行填写的，敏娜说过，皓文父母是离异，那在家庭情况一栏中，至少要出现父母一方的名字。
     虽然成绩很差，但字迹清晰。没想到6科考试有5科不及格的小孩竟然写得这样一手好字……
     刑老师慢慢地看着……“钟皓文”，她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想参悟出什么……
     教室里，钟皓文抱着一本地理书，仔细地看着。
     同桌有些不解。开学到现在，她是第一次见到钟皓文看教材，虽然那教材是雨达的，她自己的书并没有带来。只是钟皓文会看教科书，让她有些不习惯。
     “看够了没有？”钟皓文没有抬头。而是突然对身边一直在观望自己的同桌说道。
     半个学期了，同桌和皓文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每次她想说些什么，皓文总是不理不睬的。刚开始时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狂傲，懒得理她。久而久之，竟对她有了些敬畏乃至敬佩。或者是有些羡慕她的做事方式，只是这样的方式，自己是没有办法达到了。
     她见过皓文笑，只不过不是对自己，而是雨达。她也见过雨达生病时皓文不断观望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担心和诚挚。她很想和钟皓文做朋友，只是，好像没机会。
     而面对钟皓文的发问，自己竟然有些做贼心虚，同桌轻轻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敏娜抬起头，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写笔记写了太久了……
     不知道自己走后皓文和老师说了什么，敏娜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对皓文有帮助，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她所能做到，就只有这么多，也算是尽力了……
     低下头，敏娜继续整理着……
     课下，皓文和雨达并肩站在走廊的窗前。雨达时而转过脸看看皓文，而皓文则看着窗外发呆。


     “皓文！”雨达轻轻地召唤了一声。
     皓文依旧默不作声，想了半晌，缓缓问道：
     “让你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她叫刑晶，师范学院毕业的，22岁。家在C县。能问到的就这么多！”雨达看了看皓文。她不知道皓文为什么突然间对刑老师的事情这么感兴趣。这还是皓文第一次张口让她帮忙打听某个人，雨达有些暗暗担心。她还不知道皓文跑到办公室去道歉的事，只是以为皓文和刑老师的过节并未终止，皓文还想做些什么报复性的行动。毕竟，她所认识的钟皓文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尽管还不清楚皓文和刑老师的“仇”来源于哪里。
     “哦，你就这点儿本事？”皓文转过头，看着雨达，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雨达的肩膀。“行啦，雨达，我知道了！”
     皓文把手插进口袋里，依旧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皓文……”雨达想询问，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地问起会不会招致皓文的反感。
     “雨达，我觉得，刑晶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眼睛望着窗外，皓文淡淡地说着，“你看她的穿的衣服，外套是学校发的，里面的T恤一看就穿了很久，而且，她的皮鞋，一看就是穿了不止两年。我去了一次她的办公室，好像其他老师的杯子都是保温杯，只有她一个人用的是普通玻璃杯。桌子上没有什么摆设……我总觉得，她有她的难处！”
     雨达默默地听着，心中不禁暗暗纳罕。没想到皓文观察得这么仔细，现在想想看，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有些好奇，一向眼里不容外人的钟皓文，怎么会在与刑老师发生了一次冲突之后对其如此感兴趣。
     “哎……”皓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呀，最怕见到女生哭，以前是见不得敏娜，现在，又是刑晶……”
     戛然而止，皓文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对头。雨达听到皓文提起敏娜，心中一震。她知道皓文心里一直还当敏娜是朋友，只不过，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尘封的东西不会主动去开启。
     皓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随口说到了敏娜。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遇见刑晶和敏娜在说着什么，班主任站在敏娜身侧，一脸的关切。这样的神态，是皓文从未见过的。班主任对自己一向是冷言冷语，偶尔还有些讽刺和挖苦。看见敏娜在哭，有那么一刻，皓文很想问问究竟因为何事，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和敏娜，一个是顽劣的差生，一个是品学兼优的佼佼者，皓文不想和敏娜有太多的接触和交集，不想让自己影响到她。
     偶尔也会想起从前的事，雨达，敏娜，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玩耍作伴，而现在，大家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状况。敏娜妈妈的话犹在皓文耳侧，自负的人往往有一些旁人无所察觉的自卑，皓文害怕再听到敏娜妈妈的那句：“有妈生没妈养！”的话，往事不堪回首，想起妈妈，心中隐隐作痛。思念总是不经意间奇袭心头，只能咬着被角，把眼泪浸入被子里，然后依旧桀骜地扬着头。
     13岁，有时候却觉得自己很累。皓文看了眼身边的雨达，似乎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沉默了。
     朋友虽知心，可是有些事，还是想一个人去承受。或者，缄默是一种习惯吧！
     “走吧！”皓文看着雨达说道。
     “皓文！”雨达叫住了皓文，似乎想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就说，干吗吞吞吐吐的？”
     “我觉得，刑老师好像挺不容易的，你已经把她气哭一次了，不管她怎么的罪了你，我想，算了吧！”雨达知道皓文一向专断独行，对于旁人的劝告是完全不会理会的。但是想起刑老师在讲台上哭泣的样子，雨达也觉得皓文这一次似乎有点过分了。
     “呵呵！”皓文笑了笑，摇了摇头。“知道了！”说完，她转过头。
     彭雨达哪里知道，在皓文心里，对刑晶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怨恼，而是多了几分好奇。在这好奇中，又夹杂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好感。皓文不知道这份好感来源于什么，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去想刑晶生气的样子，想她哭泣后红肿的眼睛，从前没有留意过她，不知道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只是觉得，办公室里，听闻皓文道歉后，她那惊诧的神情很可爱。
     想起刑晶，皓文竟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多说，喜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