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眼尖又通透，这厢已先四处睃巡的怀兕，瞧清身前博古架间那枚未经雕琢的犀角，紫禁城里，金贵物件多得是，犀角便是其一，但因着包浆温润，皆是雕琢成玉兰花纹的酒器，或是套进洪福的寓意里，镂雕成和颜善目的弥勒像摆件，便是摆在怀兕身前，她也未必晓得是什么做的，但这件却不同）
（折了身，原要领着人往另一处拐，却被古董房小内监殷勤唤道）
“二十四公主、崔女官，这是南掌岁贡的犀牛角”
.......（未及张口，倒先被内监这句颇“应景”的话逗笑，垂着的剪秋瞳里，盈得两湾笑意。相熟的内闱女孩家，虽辨字识文，晓得兕这个字的寓意，但仗着身家，泰半会跟着晏珂，玩闹似地混叫一声“小兜公主”。而眼前这内监想来是不同，晓得人圈得一字“兕”，却不晓得“兕”做何解）
（这才有了兕公主看兕角的故事）

【窗牖半开，羲光便顺着这条小细缝洒进来，正照在我同小内监的当间，亦预示着我同他的“鸿沟”。我似观有细小的灰尘在我二人当间“起舞”，亦如同我眼下起伏的心情，只我并不想于内监面前露怯，也恐他日此事传于姊妹耳中平白“笑料”，几个转瞬之间，秀致的小眉稍拢，分明是含了愠怒，偏碍于年岁，多了些软绵】
你是瞧不起本公主么，【许我这般的“怒意”在内监的眼里，显得并没有来由，而我却实在羞于启口讲关于我“兕”字为何意，何况还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内监。这般一念，无端有了些许泄气】
【连适才打量着寻“珠宝”的我，亦添了半分萎靡，恍然我忆起于身侧的闻道，目波自犀角处挪开，正睨得闻道的侧靥，此时的她正垂着眼，半低着头露出细长白玉的颈，我虽未观她的眼，却仍觉她此时定是含着笑意的，足尖一旋，彰显着我些许不安】
【我拧着绢帕半仰着脸，小脸盖因适才的“气愤”而致红扑扑的，抿着嘴清脆的嗓音询她】
闻道，你在笑么！

（内监煞白着脸，因惯常待物比见人多些，原不比那些伺候在娘娘近前的黄门灵性，一时仓惶不敢张口。哥哥伺候湛元贝子，我伺候裕娘娘，而眼前人伺候的是觉罗氏的珍宝、来鉴玩的觉罗氏们，无外都是伺候人或物。本就面冷心软，轻易便对他生出物伤其类的感觉，扬着臂，手朝他轻挥几下，对着他的却是掌心，这是不同于皇胤们随意打发人时，惯爱用的五指并曲、手背朝外挥，眼也不抬的姿势）
（待那内监身影隐退在森森的博古架后，又聆得脆声“诘问”，才想起身侧人）
是，（顿声片刻）是替公主开心，终于寻回失落这么多年的珍宝。
但，怀兕公主总比被曲解误读的小兜公主好，称彼兕觥，万寿无疆，这可是不输“鸣珂锵玉”的好寓意；便是万岁爷，亦常戴着犀角扳指呢。
（扬眼看向她，耐心添）公主觉得呢？

……是这样吗。
【廊檐上站着只雀鸟，此时鸣呜，将些许紧张的气氛稍松。未曾忽略闻道的举动，却也不曾相拦，原也不过是自己的“小心思”作祟，委实算不得这内监的过错。帘栊稍动，在内监退下时，与窗牖的穿堂风吹起了衣角，小手低头去拂时，正闻闻道清凌凌一话】
【乌珠似琉璃一觑，正与她眸光相对，似一时并不算听得明白，只觉这并非眼下少女所涉猎的范畴。扯着裙角的小手一停，半歪着头，似有迟疑】可、可是——，【我恍然有一道灵光觉，她同小珂一般的“能言善辩”，是以有谓：奇珍异宝大多低调，花哨的外表惯会骗人。只那稍稍灵动的一霎转瞬即逝，反而附和有声】
好吧，你说的有一定道理，这么说的话，皇阿玛钟爱珍宝，我恰恰也是珍宝！旁人误以兜字，是他们没有鉴赏珍宝的眼光。
【小手敲了敲旁侧的桌几，并不规则的音调彰显眼下的好心情，被闻道“哄骗”的欢喜，故而念起初时的来意】闻道，你初时说的新鲜玩意儿，在哪里？

（雪指握着袖幅边角，泰半藏在袖底。伸出腕）公主侧侧首，（一壁讲，一壁在她颈侧松快了阔袖，似在她鬓尾捉出个物件般）在这里呢。
（却是一枚打自入古董房便藏着、漆黑齐整的鹤翎）
（是“珍宝”，却不是能镇进古董房里的那种珍宝。老旗人热衷提笼架鸟，紫禁城里的贵人亦难例外，连带着养牲处总有“笙歌”，但北方留鸟泰半稀松寻常，若讲新鲜，还需得万岁御览掌眼过的，前年润州程官献的那只蓑羽鹤便是，彼时在宴，只安安静静立在裕娘娘身侧的灯影里，偷偷掀眼瞧着，那鸟胸前的领羽油亮赛垂缨，正是眼前举在她眼前的这种）
原是几个小苏拉在承德山庄网到的蓑羽鹤，初时瞧着哀哀叫得可怜，想是北上时落了单，便叫他们放走，倒有小苏拉在网兜里捡到了这枚鹤翎。
（抿着笑，捏着那细长的鹤翎羽管，凑到她眼下）借花献佛

【事实上于掖庭中的“珍宝”，也不过是观之寥寥，更甚这热河“风光”。是以我对着那般的新鲜物是尤为好奇的，只闻道温软嗓音方露，似在我鬓尾捉出个宝贝。我未曾急着去瞧，反而在她的面上打了个转儿，不外乎别的，有先前水晶珠子的“前车之鉴”，她同小珂亦亲近的关系】
【我要给自己提个醒】
【遗憾的是我并未曾在她面上观出什么，然被眼尾的余光扫到平在她掌心的鹤翎，油亮乌黑，不用细想也知晓若是这样的鸟雀于此，定是要夺人眼球的。颊腮漾起了小酒窝，眸子清亮眨着眼】这是？它可真好看。
【我将目抬了，正窥那鹤翎，恰有夏风拂过，分明是软糯的夏风，偏吹动鹤翎仿似跃然掌心上。抬手去接，细细闻说着这物什的来历，似有唏嘘】听起来它还怪可怜的，不过留了一尾鹤翎，许是报答那位小苏拉呀。
【浑然忘却适才还忧虑着，她同小珂学坏了哄骗于我，反而愈发亲近】可惜我无缘瞧见，单只这一尾，已然教人欢喜了，【话稍顿，似有迟疑】往昔小珂寻了物什予我，总要同她置换，那么闻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一双妙目圆圆，摊开手掌】可我没有什么宝贝。

（年轻子弟既爱佛里佛气地养鸟，亦爱猎禽，今年山庄避暑，那沧浪屿与萍香泮便成最热闹的去处，但野惯的水禽奋翼倨傲，不比豢养在玳瑁笼里的点颏，常能将人啄伤，亦因此，她们这些金枝玉叶倒成绣在屏间的鸟，难能亲自见到乐儿）
庄子里的生灵比紫禁城太多，公主若想，赶明儿倒是可以去驯鹿坡瞧瞧，那处的鹿最是驯善，想来公主定会喜欢。
（她雪手双双摊开，倒唯有那枚鹤翎和落在掌间、分毫捉不住尾脚的阳光，可生在皇城里，她生来分明便什么都有，却又在此时，什么都送不出来。但混未在意她“小气”般的不自知，偏鬓，认真思忖罢，原该询她“那你会送小珂什么呢”。话绕到嘴边，倒变成）
那晏珂公主寻常会送你些什么珍宝呢？
（道出这个名字时，倒同眼前人一般“小气”，想将那尾鹤翎收回，带归紫禁城里，送给.........别人）

【我在颔首的那一霎有些许赧然，话总归不假，这处不似在掖庭之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比之数不胜数，更多为灵动。而掖庭中，大多是贵主金枝们豢养的小宠，脾性早被磨得软绵，也失了灵动】
【只这鹿——，灵动许是有的，然在前夜，我还同穆克登尝了一顿鹿宴小灶，味香肥美。彼时不觉何如，这般提及难免有些讪讪，总不好说我见过了，还尝过了？】
【这可不妥，是以眼儿一掀，只模棱两可的含糊】瞧过了的，甚好，【稍一顿，匆匆转了话】不过闻说湖上风采更盛，乘小船观一片荷莲，掖庭可没有这般大的。
【实则这点儿还是那日闻宣娘娘说着什么乌蓬船、采莲子胡诌而来。至若小珂……展颜的面容稍缓，浑然不觉自己的“吝啬”，哼哼有声】譬如“水晶”珠子之类的，自然了，虽然都是些不起眼儿的，但胜在好看。
【有些狐疑】她之前，未同你说起过吗？【小声嘟囔】还没同我道歉呢。

（与小珂的萍晤止于翠云馆，却又好像未尽，因着将那盆菖蒲带回自己屋中，日日养着，却日日不肯剪，只任由它们野草似地漫天。但此时眼前人要讲的故事，我不曾听闻；内心亦觉得，她故事里的人，也只是我在紫禁城几载里，不该有起伏的过客）
怀兕公主
（面容间是极平静认真的神色）奴才进宫后便侍裕妃娘娘宫里，常伴的是怀萝公主。同晏珂公主的关系，便和同您的关系一般，君子交淡如水，并不是会事事交心的那种。但她向来嘴硬心软，处事时泰半是固执又笨拙的作风，若欺负了你，不曾向你告歉，那奴才便替她向你道一声：见谅。
（分明是无甚特别的关系，却又是能替她道歉的关系，真奇怪。犹豫又混乱间，垂着眼，但好像紫禁城里，主子犯错、奴婢告罪也算不得什么的，只是这桩声才落定，此时却有另一重心声嘀咕着：）
（但她分明不是我的主子呀.......）

【在我的印象中，闻道惯来是个绵软性的，少有的疾言厉色。只这般恍然端端正正的一席话里，我竟无端生了些许怯弱，我有些赧然与懊恼交织，归根究底是，她虽贵主娘娘身侧的女官，然我是这掖庭的金枝，怎生便胆怯了？十几岁的小女郎并不能很好的掩饰眼中的情绪，张了张嘴】
你这是做什么？
【乌珠一瞪，俨然想从这里寻着一番气势，然她轻轻浅浅的见谅二字，分毫不差的落入耳，只将这原本搜肚刮肠的说辞冲散，最终没念出个所以然，抬着并算不得纤细的手指】你、你、你——
【廊下有小池匆匆溪流，似将着冗杂的心绪映衬的烦躁。在后来的许多年岁里，我时常觉在那一刻我分明是要念着“我不过是顽笑话”、“教人撞见岂非我欺负了你”、“我是这样小气的人？”云云，诸如此类的话，在“事后诸葛亮”上绕了一圈却在那刻半分吐不出来，只除却低声的抱怨，徒留着“咬牙切齿”】
【——是谓：嘴上念着萍水相逢，实则关系亲厚的替小珂赔不是。已不知是少女的醋味使然，亦或是曲解的羞恼。在我跑远的时候，恍然手中尚攥着那尾鹤翎】
【嘿！这次是崔闻道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