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时,铁狼队已经结束了下午的会议和练习,正在国际学校的餐厅里享用晚饭。
“松树是叶利希爷爷家以前养的狗生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这么点大,”米海尔讲得兴起,刀叉都放下了,比划着自己宠物的大小,“后来叶利希爷爷……总之,松树就跟着我一起搬回巴伐利亚住了。”
叶利有点惊讶地抬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狗以前是我曾外公的?”
“贵族老爷们的家谱真是盘根交错,我们这些平民实在觉得深不可测。”阿道夫忍不住吐槽。
米海尔皱皱鼻子:“哪有那么复杂,就是近亲结婚了几百年而已。”
“报告队长,算上退役的威尔汉姆,队里共计三人受到了你的攻击。”阿道夫装作举手回答问题的样子,瞄了瞄休米和叶利。
“不要告诉我威尔汉姆也跟你们三家沾亲带故。”黑斯拉说。
“他似乎是我妈那边的亲戚。不过队长跟他是有一点像。”休米看看米海尔的脸。
“‘一点’?”阿道夫说,“把队长的头发眼睛染黑,你就能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威尔汉姆。”
“染黑眼睛是什么鬼……”叶利有点不耐烦,“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们那么感兴趣干嘛?而且,我们家已经跟卢登杜夫家基本没有往来了,别给我扣什么贵族的帽子。”
“那就再回到狗的话题好了,”阿道夫说,“说起来松树还真健壮;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他根本不像刚做过手术的狗,叫得可响了。”
米海尔笑笑:“谢谢你愿意跑那么远去看他。”
“而且力气还很大!猛抓笼子,又叫个不停,好像野狗一样!”
一向温和又有礼貌的松树得到这种评价,米海尔有点不高兴:“大概是手术让他有点烦躁吧。”
年初,米海尔视作命根子的狗狗,一起长大的牧羊犬“松树”,因为生病而进了手术室;米海尔本想立即回巴伐利亚看它,母亲却让自己留在法兰克福继续训练,好在欧洲选手权上能有出色表现,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志上也能多多出现“魏兹泽克”这个姓。还有三天就要出发去欧洲选手权的比赛,心急如焚的米海尔偶然听说,阿道夫要在离开德国之前,去慕尼黑看望祖父母,他简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不用谢啦,但是你也担心过头了吧……是因为你家佣人不太懂照顾狗吗?”阿道夫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还是队中菜鸟的米海尔说。
米海尔摇摇头。他想要稍微解释一下自己怪异的请求:哪有叫一个没那么熟的朋友,在人家时间这么紧迫的时候,跑大老远去看自己的狗?还是在自己家有充足人手可以照顾它的情况下?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家佣人既然在上茶的时候,能无视要加方糖的自己,指望松树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能得到什么好的照顾,跟父亲回家过圣诞节的几率差不多大。
滑稽的是,根据这些年住在魏兹泽克大宅的经验,这个几率为零。
米海尔放弃了解释;那时候他在叶利家已经住了半年,好久没有摆出那副招牌假笑,他觉得自己现在笑得肯定有些生硬:“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松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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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么喜欢,你以后直接娶了他算了。”五个人从国际学校餐厅出来,阿道夫把双手枕在脑后,边走边说。
“你真烦人,阿道夫,”休米说,“吧啦吧啦讲个不停,我头都大了。”
“你还有资格说我,”阿道夫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因为你俩这两天的破事,我的头直径都超过赤道了。”话讲出口,他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能够不着痕迹地把枪口从别人挪到自己身上,这是何等高超的技巧。”休米面无表情地说,黑斯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叫引火烧身,活该~”叶利也狂笑不止,“谁叫你讲话前不过脑子。”
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男孩子放肆的大笑和吵闹声,被微凉的风卷起送到米海尔的耳边,金发胡乱地轻拍自己的脸颊,他一瞬间有些错觉,好像去世的祖叔父——叶利希爷爷——从天堂降下来,像以前一样揉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发出爽朗而温柔的笑声;虽然少了松树在身边汪汪叫,摇着棕色和奶油色相间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但是至少还能相见……下次母亲说不定会同意把他接到法兰克福来……
米海尔的心中喜乐满溢,他不由自主地祷告:主啊,我感谢你;我想要的一切莫过于如此。
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卧室,只拧亮了台灯,让柔和的光洒在房间的一角;又打开了爱听的音乐,把书包随意地扔在另一张空床上——没有室友就是自由——然后他发现有电话留言。
红色的提示灯在暗处一闪一闪,好像贪婪的野兽眼睛盯着猎物。
米海尔哼着歌按下播放键,母亲的声音冲了出来:“米海尔,是我,回电话。”
米海尔又惊又喜,他还真没料到母亲会直接给自己打电话;之前不都是让佣人打过来的吗?
他忙不迭地回拨过去,佣人却说母亲正在会客室接受《Weekly Idol》记者的采访。

米海尔有点失望地挂了电话。做完了功课、练完了琴,他便带着山岳皇帝I去找叶利,想跟他一起保养车子。
敲开他的房间门,米海尔高兴地看见,叶利和休米头碰头地挤在桌前,台灯照着桌面上摊成一片的零件的海洋,俩人热火朝天地调整着车,好像从来没吵过架一样。
“我也来插一脚了……唔?”
米海尔突然发现桌上只有一辆车,山岳皇帝III:“你们只调整这辆车?休米你的呢?”
“先把这台基本搞定了再说。”休米头也不抬,紧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
米海尔拿出在魏兹泽克大宅察言观色所练就的本领,一下子就嗅到这幅和平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东西。
叶利表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休米一眼:“队长说的有道理,……接下来就我自己做好了。用不到你了。”
“……”休米努了努嘴,手握着鼠标没有动静。
“喂。”被无视了;叶利这会儿翘着二郎腿,他本来想用脚碰碰休米的腿,脚抬到一半又停住了,改用出声抗议。
“怎么,别人能撇开自己的事先帮其他人调整车子,我就不行?”休米瞪着屏幕说。
休米啊,想帮叶利的忙,你直说会死啊?!
这句话一出,叶利拼命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哼,净瞎折腾,这样的话干嘛不跟队长出赛算了。”
叶利啊,休米那么多优点,你为什么偏偏只学到了他闹别扭的本事?!
“你什么意思?”休米的眼睛像是被胶水粘在屏幕上似的。
“想要跟我一起比赛的话就直说好了。”叶利脸上甚至有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戳痛处真是稳准狠。
休米立即被引爆。他对着屏幕大喊,好像它是二军成员和克劳斯的集合体: “谁见了鬼才要跟你一起比赛!是队长叫我跟你一起比赛!要不是……我才不想跟你一起比赛!”
米海尔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呃……我们还是先调整车子吧。”他拖过一把椅子,在他们俩中间坐下。
一说调整车子,休米和叶利摇身一变,又成为了最佳搭档,讨论得全情投入,好像啥事都没有一样。
米海尔要是没有在魏兹泽克本家受过严格的情绪管理训练,这会儿他的白眼准会一路向上攀登楚格峰*。
*:楚格峰(Zugspitze)位于德国和奥地利边境处,属于阿尔卑斯山脉,是德国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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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搞得差不多了。
米海尔伸了个懒腰,甩了甩金色的长发:“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接着做。”
互道了晚安,他一边关上他俩的卧室门,一边回想今晚的情况;看起来,除了比赛的事情,这两个家伙还是没办法正常地说话。
算了,再给他们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气氛不是很好吗?
米海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早上洗澡的话,吹干一头长发就要半天,米海尔可不觉得自己能天天起那么早——换好了睡衣,正想吹头发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尖锐地响起,他匆忙用还潮湿的手拎起了电话听筒。
“您好,我是米海尔,请问您是?”
“大忙人终于肯接电话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妇人声音传过来。
“母亲!”米海尔高兴起来,“您还好吗?”
“就那样。你呢,周末的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开始调整装备了,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请您放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冗长的,有气无力的叹息。鉴于母亲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都会常常发出这种声音,米海尔并不知道她是否对于自己的回答感到满意。他吊着一颗心,双手捏着话筒,等着母亲再次开口。
没讲两句,母亲就开始说比赛的事。
“……克劳斯多好的人,你史蒂凡姨夫非要把他解雇,他们舒马赫家真是有病。说起来,你可别被休米牵着鼻子走啊,我好心提醒你,现在他已经不是队长了,你才是,要把铁狼队带出自己的风格来!我当时为了让你直接进一军,费了多大的劲?现在委员会里还有人老拿这件事嚼舌根……”
米海尔对于母亲的这些“好心提醒”,一直都觉得很矛盾。本来就难得见她一面,米海尔很珍惜和母亲说话的机会。再说,母亲总说是她是为了自己好,自己若不领情,可不大说的过去。
可是,为什么每次按照她说的去做,自己却常常忧愁犹豫,内心总是难以平安?
“……这是世界杯的第一场比赛,你以前就从来没输过,这次也得拿冠军,听到没?可别给我丢脸。”
“我们队肯定没问题,一定能得第一名的。”米海尔回过神来,赶紧说。
“不仅队伍要赢,关键这场比赛,你、要得第一,这才是我关心的,听懂了没。”
“哦,这个啊,”米海尔说,“周末我不上场。不过以后的每一场比赛我都会赢的!所以您不用担——”
“什么?你说你不上场?”母亲再一次打断了米海尔,“你怎么了,米海尔?又不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这种程度的你就不敢上场了?”
“不是的。因为休米和叶利的默契是最好的,所以我决定让他俩上场。”米海尔解释。
电话那头又是一片静寂。米海尔隐隐觉得不安。
“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怒气在母亲的声音里翻滚,“真是个蠢孩子!没见过这么笨的,车子最快的竟然不上场,叫两个慢的上?”
“考虑到各种因素,还是他俩比较——”
“是不是休米要跟那个二军的一起上场?然后把你踢掉了?”
“呃……”这关休米什么事儿?而且叶利又不是二军的。“不是的,您听我说——”
“我就知道汉娜在搞鬼,”母亲显然没有听见米海尔的话,“被我儿子比下去了,只好撤掉她儿子的队长头衔,我就知道她会伺机报复!米海尔!”
“是。”每次母亲用这种口气谈论汉娜阿姨和休米,米海尔都觉得厌烦极了;他强逼着自己听下去。
“你明天一早,就去把休米的名字换成你的。队长是有这个权力的!”
米海尔无力地说:“可是我和叶利的车都是R型,不合适啊。”
“什么R型不R型的?怎么不合适了?”
母亲,连这都不知道,您到底是怎么待在铁狼队委员会的啊。
米海尔费劲解释了一通,母亲似乎终于有一些懂了,她不情愿地说:“那就你跟休米一起上场。”
“这次真的需要休米叶利两个人上场……”米海尔几乎在哀求,“母亲,您不知道……叶利因为二军的关系,信心跌到谷底了,又跟休米闹了矛盾,我想尽早让他俩和解——”
“净说些没用的,”母亲不耐烦地说,“总之这是你们在世界杯的第一场比赛,你必须给我上场,得第一名回来,要不然你就等着吧。”
啪的一声,母亲摔了电话。米海尔对着电话机站着;他慢慢垂下了手,手指由于长时间地用力捏着话筒,指尖已经麻木,手心却能感到掌骨在隐隐作痛。嘟嘟的电话声渐渐变得微弱,消失在空旷的房间里。之前刚洗好,冒着热气的金色长发已经彻底凉透,水珠顺着头发滑下来,消失在睡衣的纤维里,把米海尔的后背浸得又湿又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