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吧 关注:624,070贴子:3,842,238

【原创】林海记——绵长的霞光晃过红墙,我穿着来时鲜丽的胡服,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原创】林海记
——绵长的霞光晃过红墙,我穿着来时鲜丽的胡服,倚在那斑驳的墙面上往外望,这一望也望了多少年流转经过。
——天上没有星星,黑河口岸又开始下雪了,那雪花一瓣瓣洒在冰封的松花江上,我站在雪地的尽头等,看不清楚远方来人。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连年月我今朝都记不真切,我早忘记了——我曾经的故乡如何是雪原上的凄荒。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4-12 14:52回复
    N多年之后我又开新坑的注意!
    是关于风光风华地走在美式青春校园里的混血小美女drama queen们 如何重拾环球旅行者和吟游诗人的老本行 并开启在东方九重宫阙和绵长的朱墙瓦间的探险旅途
    关键词为 青春历险 穿越 奇幻
    ✓是一个披着浪漫西幻《爱丽丝梦游仙境》皮儿的《花木兰》
    ✓主体是围绕着旅居周转在各地的小旅行者们 一路打闹磕绊的异域风情探险和(尝试着)谈恋爱的现言
    ✓穿越part纯架空不是历史课uwu 就当是个略悲苦悲情充满意难平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来看了orz 伪宫斗小儿科非烧脑庙堂政治 且我发现了我汉语文和历史底蕴的严重匮乏( 但正剧向惨是真的惨
    ✓涉及三次元地名、历史文化、时事事件,就差写一篇哲学论文了…?orz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4-12 14:59
    回复
      2025-10-10 14:28:00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引子B线 可见故人归
      敖云塔娜与那海港城镇的纠葛——如今说其是孽缘想必也不为过了,是十几年前便注定要开始的。
      那是夏天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敖云塔娜搬家了。
      把一切能搬走的家居行李都装上纯白色小轿车再重重地扣上后备箱盖子的那个时候,正好是某个暑假的星期六的黄昏。
      马达发动时的声音“突突——”地响起来,夕阳透过镶着镀金边装饰的车窗筛下来,一格一格地打在真皮座椅上,亚麻坐垫周围还有和金红色的阳光同样色彩的跳动着的光点。
      车子沿着宽阔的大马路笔直地向前方开去,期间没有任何的拐弯或是交叉路口。灰黑的平坦水泥道延伸着铺开,视野无限的好。车里的唱片机放着节奏欢快的圆舞曲,就好像是无论发生多么有趣的事情都不会有人张开嘴说一句话,连音乐的音量也放得静静的,像怕打扰到或惊醒了谁。
      小敖云塔娜在那个时候安安稳稳地坐在汽车最后面一排靠着摆得乱码七糟的包裹的位置,难得地不喊叫也不捣乱,手里一直紧攥着的书页已经破破烂烂的小笔记本上写着一行行工整漂亮的字母,一副极不情愿却又好像不得不赶时间的样子很不流利地低声读着,那时小姑娘儿的美音还不甚标准,带着经年在家乡骄傲嚷嚷不听的巴尔虎音和俄语卷舌。
      出发的那一天下午的天很是晴朗,道路边很快地经过的绿树被夏天的风吹得摇啊摇,葱葱绿绿的茂盛的大叶子一摆,便有绰绰地晃动着的影子透过树枝末梢投到座位旁边堆满的大包小包的行李箱上。那随着树枝摇动而不停抖动变幻着的明晃晃的图案可真是奇妙。
      小轿车继续沿着道路一直向前驶去,车上的时间似乎都随着这在敖云塔娜眼中十分尴尬的寂静而拖得慢了下来。她闲得无聊了,便用纤细的小手支着下巴,仰起脑袋数着天空上脚印一般蔓延开的鱼鳞云,思考着:
      爸妈说,表舅家所居住的那样一个我所要搬去的地方,一定会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都在有些初次独自离家寄人篱下的紧张的同时更为兴奋的;
      爸妈说,表舅家所居住的那样一个我所要搬去的地方,可是无比的天堂一般美好的,那样的城市四季微暖如春海洋湿润气候宜人,沿海的小镇里顺着一栋栋奶油姜饼小房子般的别墅所在的方向望去,便能远远地瞟见那和蓝天相交接的翻涌着的大海,它有着如同蓝宝石一般的色彩,再加上南国的阳光与花海淡金色的点缀;
      爸妈说,表舅家所居住的那样一个我所要搬去的地方,美丽的女孩子们都有着金色的卷发以及和海一样湛蓝色的大眼睛,背起书包沿着海岸的鹅卵石小路跑着去上学的时候,都讲得一口一流利的毫无磕绊的英语;
      爸妈说,表舅家所居住的那样一个我所要搬去的地方……是会让我悲哀也庆幸地抛去自己的来路和归途而向未来看的,会使我忘记身后的边疆边城它…跨越历史与命运浩瀚的河流,远处也看不见林区升起的烟雾和雄伟的国门;我会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愿意讲属于我永远吐字不清楚的远北官话儿和极东北式的温柔的巴尔虎音。
      我会穿着拉拉队的粉红亮片坡跟舞鞋,参加社区志愿以及打几份在白人区商场的零工,同漂亮高挑不畏惧讲述自己来历的欧洲人嬉笑欢闹——这般快乐自由地在旋转着往海滩棕榈树去的兔子洞里,抛弃这些边城的明媚和落寞,史书中或是一笔带过或是浓墨重彩的屈辱史和发展贡献繁荣富强。包括它们典型又俗套的子民的腐败和清高、时尚和贫穷;它们败落到极点以至于接近腐烂的繁华,这种黑色的繁华在城市纸醉金迷的盛景下,藏匿于它漆黑的漩涡里,被烟枪迷醉了以至于名利场和官场上推杯换盏的人们一笑而过。这些情景背后矗立的是那些坐落在林海的硝烟上的、家喻户晓最声色犬马的名利场,和它故事般迷幻的、最具其特点的腐败与繁华。
      爸妈说,我有一天将骄傲也自由自在地不再隶属于这些地方——最贫穷最处处不尽人意最是物质又媚俗,还矛盾地偏和时尚挂钩——“远东巴黎”,“东方莫斯科”,“辉夜城”,“冰城夏都”,华灯高照,临水照花,夜夜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的冰灯把冬夜点得亮如白昼,四通八达跨越边境的立交桥上,霓虹灯和拥堵的车灯的色彩,一路倾泻而下。最是昂着她不屈的时尚风骨——历史的硝烟纷乱里、战争的年代里,遗留下来的,无他人可比拟的温婉又坚定的文化底蕴。我未来的归途不再藏匿于老县城里的密林和深雪、厂区硝烟肃正、牧区风马旗在敖包上被北风鼓得猎猎。
      于是就这样想着,思索着,盼望着,以已又高又远的夏日的天空为背景,以及延伸向着前方的大海的公路,那个特定的时代的小敖云塔娜,这样把脑门抵在因冷气开的太大而冰冷冷的车窗玻璃上,数着窗外飘过来在飘过去的一朵朵棉花糖一样的云彩,周边的景物都于眼前飞快的一掠而过,阳光安安静静地给远处的路渲染上金色的不太真实的光彩。树木是绿的,跳动着的光晕是金的,大包小包的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是灰的。
      南方海港的光打在小旅行者身上有些炙热的舒服,好像是蓬松了的巧克力发酵粉,还伴着树叶与阳光的香喷喷的味道,就好像不远处开酿酒庄的少女刚打开一瓶从地窖里取出来的香槟。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04-12 15:09
      回复
        敖云塔娜就在这样的接近黄昏的午后,把脸埋在合拢的上衣袖子里,许是太过令人舒服安心的缘故吧,安安稳稳地渐渐睡了过去。
        不过临失去意识前的一秒,似是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她陡然地回忆起来了好像被忘却很久了的,在很小的时候爸妈讲过的一句话,
        「当若你终有一日离开故土,去海外他乡,那就是你作为边境旗里的女孩子长大成为年轻的少女之时。」
        「——当若哪一日又见到坚实的黑土地上落满了积雪,你便是回家乡了。」
        当敖云塔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情形似乎便是第二日的大清早了。小女孩猛地睁开眼睛,一刹那间白花花的晨光晃得刺目,太强烈的不安全感,恍恍惚惚地仿佛梦突然间醒了一样。晨曦是金色的,就好像太阳才刚刚从地平面上升起来一样,一缕缕地打在趴在车窗边的女孩披散下来的长长的棕黑色头发上。
        敖云塔娜十分感兴趣一路以来都开着车的表舅昨日晚上去了哪里——她对在高速路上如何安全地开长途车不很了解,可是目光向前面一瞥见到一成不变握着方向盘的表舅的背影,再想起爸妈一直提醒的“少说话为妙”,便也就打消了讲话的念头。
        银白的小轿车依旧在似乎没个完的高速公路上飞快的行驶着,那沿着海的道路好像永远也到达不了终点似的。可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很明显的改变了,不再是一片单调地晃动着的树影以及金黄色的即将落下的夕阳,有什么表面上美好的,女孩在此之前的生命里只听过长辈口中描述从未亲眼见识过的事物,恍惚地映在视线里。
        那是惊艳靓丽的蓝色,人们口中蓝宝石般的美丽的颜色,从搭出来五颜六色的花盆与法式凉棚的咖啡厅开始,与远处相较之前所见更加透彻和晴朗的天空相交接,太阳升起来的最远的地方泛着一层层粼粼的光影,在荡漾着涟漪波圈的海平面上扩散开来,遥遥地望过去好似远得能被伸长一直到家乡波罗的海。
        把车窗摇下来的一瞬间,扑进鼻腔里的是前所未有的腥咸而湿润的味道,清凉的盛夏的风飘过来时似是能将港口海浪卷起的沙粒都掠过来。视线随着车子拐了个弯变的更加目力所及的宽阔,那无数次于梦里想象流连的景致如今就直接地展现于眼前且随着加快速度的行驶更加靠近而清晰了。
        那便是海!那边是令人魂牵梦萦的宝石蓝色的大海!那边是海港的码头以及扬起帆出海的渔船!敖云塔娜在想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见到这样的景象时的那年夏天——
        ——我今日终于见到了海港的小镇与美丽的海,那令我向往着的美丽的海!
        小姑娘把手指搭在车挡风玻璃上,因汽车行驶的阻力而显得很大的风一掠过来就吹乱了梳成中分披散下来的长发,那风里夹杂着南方城市夏天惯有的扑面而来的炙热和临海的潮湿清凉。
        随着车子行驶近了市区公路,车速也渐渐地缓慢了下来,从四面八方的十字路口开过来的各式小轿车排着队往市中心城央的方向赶。
        敖云塔娜拉长了脖子把目光放远再放远,便在脑海里完完整整地映出了第一次到来海港城市的印象:
        刚好是夏日里晴空的万里无云,像水城威尼斯的画卷一样在头顶铺开的天蓝色;车窗子的一边是已经能清晰看见全貌的市容,满目是异域特有的矮矮的小房屋,一座座被漆成了与整条主干街道都搭配均匀的淡淡的色彩,再配上铺着绿色嫩草的花园和铁雕花窗棂外整齐摆放的盆栽,每一栋都不重复,却也不显突兀;
        车窗的另一边,透过被一路颠簸了个乱七八糟的行李袋子,是清一色的蓝,和天空的颜色并看不出来任何区分,或许是以金黄的岸边的沙滩以及打渔人撒下来到海面上的网为两种颜色的界线,远处一片朦胧的云雾缭绕。海边停泊着的整装待发随时准备着拔锚出海的渔船甲板上耀武扬威地走着一群白得一尘不染的海鸥。
        随着车流量明显地增大,小轿车按照红绿灯开开停停。海的深蓝色也在视野里渐渐地远了去,被一栋栋城区工业化的高楼大厦与英伦风哥特尖顶教堂挡住了视线,取而代之的是极显城市轻工业和经济发达的钢筋水泥。
        慢吞吞地移动着的小轿车停在某个交叉路口边,一个急刹车,然后车熄了火。四周围像是被一座座小洋楼连成街道,又像是小熊维尼的百亩林的入口,层层的电缆线在半空中延伸向一片黑压压的金合欢树林,鹅卵石小道铺向的漆成淡红色的多层楼想必便就是表舅家的住所了。
        这些童话书一帧接着一帧在夏天风里翻过去一般上演的画面,都是许多年以往的前尘事了,那时候读二年级的蒙东小旅行家敖云塔娜坐了将近二十小时的飞机,讲着她一口骄傲的巴尔虎话和带明显卷舌的美音,好像是做了一场到欧陆的夏天探险学习的故梦,梦里闪着粉红亮片也泛着海水泡沫一样虚幻的美好。
        引子B over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4-12 15:11
        回复
          第一章A线 前尘事
          我叫阿斯娅,从遥远的前世来,如今是一名旅者,拖着我塞得满满的埃菲尔铁塔图案行李箱,游历在东方迷幻色彩浓重的九阙宫院里。
          我和我的同伴们现此时的心情一度十分困扰,因为我们的上司要我到前朝闯荡做女太子。
          活跃在宫院周围的前朝官员、后廷女官妃子、以及一众其他嗑瓜子儿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最近正在日益焦躁不安地切切嚓嚓讨论,当初一身沾满泥泞的胡服跪在天子殿前、低婉地抽泣着给人磕头求情的孩子,如何就魔术似地一眨眼就从冰冷的禁宫里活转过来,开始跃跃欲试地参与前朝事,走在官府各部一声“吾乃朝廷命官”喊得多么风光得意,金钗摇摆裙袂飞扬多么光华,简直好像还真地要做女太子去——啧,这孩子,被推搡着到朝堂上和同僚争辩社稷诸事的时候,连一口流利清晰的中原腔汉话儿都讲不来呢。
          大家虽然都闹不明白,我,一名观测学习政治历史变动并对其表面性了解一二的旅人,突然被殿下推上储君位来做什么,但我上司说的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于是如同旅居在外飘若浮萍的旅者突然在运转的时局里扬眉吐气,我开始裁各样式花色的丝绸缎帛,试穿锦衣华服,戴碧玉簪花步摇,摆弄君王冕,活在夜夜无所顾忌的欢笑和笙歌里。恢弘的殿宇回廊点着彻夜不息的花火一般的明灯,它们的影子闪烁跳动着,穿透黑暗,像是呀红尘故梦一场,使得禁庭都看上去友好和蔼了那么些,宫墙外的天也不再是浸了死气的四四方方。
          我不禁想——杀人吃人的怪物是宫本身,还是围绕它为中心的种种阴谋跌宕?不过现在,大抵是怪物捕食猎物间歇的休息;没了它的潜伏,放下警惕的旅人们犹如置身华丽炫目的乌托邦乐园,旁观着江山千秋万代,历史车轮碾过平铺向前的时间与空间的道路,在最不起眼的交叉路口,渡过命运发生巨变的瞬间。
          至于这一切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旅居异国的一行旅人们如何把探险的蓝图徐徐展开到了这样精奇古怪的目的地?那么从头开始,我先讲一个关于我自己来时经历的故事吧,且这不仅仅是我的旅途,也是属于我所认识的许多其他旅人的。——这故事的时间地点跨越大洋七海,围绕着几处人们熟知的高纬度的地方,以及这些城镇地标为此闻名的繁华落拓荒唐;而以我为例的北境的孩子又如何是它们最典型俗气不过的产物。
          我向新初中递入团申请书的那个暑假末尾,也是我离开我的母校和家乡的那一年。
          入团申请书从区教育局里发下来时,正好是期末考试的名次被公布下来之后——这和入共青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我那个时候是足够幸运,这一辈子都没有那样幸运过一样的,甚至都能听见不安分的女生在背地里嫉妒却又无可奈何——我大概是年级第二好班里,第一批入团的六个女生里唯一一个家长没有做出任何形式上的表示、便被踩着高跟鞋数着钱的女班主任稀里糊涂地选到入团名单里的。
          我记得我在那所汉人办的学校的小升初考试里的理科,比如数学,破天荒地考进了全班前十——四十来人的班级里,优等生眼中被考虑得很差的成绩——我看上去倒觉得谢天谢地了,虽然对于好像永远是第一第二名的语文和英语就另当别论了。于是我想,一定是因为我最后一次走了运的全班前六的总分成绩,才这么被不明所以地点了名然后按着要求依旧不明所以地写了入团申请。所有人似乎都在议论我,我的家长,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当然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甚至在一周之后才偶然地意识到,小林区名媛、林业局干部的女儿被选上入共青团了,可是好事一桩呀。
          省城炎热的盛夏里,初中一年级快要军训前的某一天,我把红旗五星的共青团团徽别在母校蓝白相间条纹的校服上衣胸口,对着校报记者的摄像镜头笑,背后作为背景的鲜红艳丽的共青团旗帜把我的脸也映得通红。我知道,我那时一定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在被红包和礼品和拍马屁所堆积的所谓省重点初中里,同任何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女学生——正费尽心思考量着几乎所有初一年级女生都在绞尽脑汁要想出解决方法的问题,比如社交,宣传委员的选举,怎样戴耳环不被教导主任看见,诸如此类;也与此同时按照从小起语文政史课本的教导,为身后代表祖国的党旗和胸前的共青团徽骄傲,笑声高扬。
          入团宣誓的那天下午我留在了白面儿墙上贴着党旗的多媒体教室,叫上偏巧被我撞见的小阿辽沙,拿他的新款手机抓拍自己在那面党旗下抱着从家里带来和同学显摆的一本中俄双语党史,骄傲地格格笑着喊一句:“共产主义万岁,”惹得从走廊过道里路过的俄语老师回头朝着我们直望。
          那个夏天的尾巴上,如你所见,我到底没等到在赤红色的党旗下宣誓正式成为初中共青团的领头女生——团支书;再后来据说班级里和班任关系最是亲近也家里最是富余的女生被选上了团支书,也有陆陆续续的别的同学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地选为了成为普通的团员。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04-12 15:12
          回复
            那时刚上六年级的我拿出来了本来就没戴过多久还很崭新的团徽——我一定也再不需要它了——我想着它大抵只能证实,我在祖国风风光光活过的年少时代曾经有多么的真切;想着想着我笑起来,我想我一定没有哭,我的脸颊上没有眼泪流下来。
            所以当我住在省教委大院儿里那栋破破烂烂小绿皮儿楼的父母,把我过继给远方的舅舅舅母之后,每当我再回想起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金色配红色的共青团徽戴上校服的那一刻、每我被问起是不是祖国的共青团员然后点头说是并为此感到得意自豪的时候——我都想起这些许多年以前的旧事,好像故梦一场,想着党旗团徽为证,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以我那光鲜的来路为骄傲。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十分讨厌自己身体里四分之三的血统——我兴奋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走在美国人的世界里,凡是有眼睛的漂亮白人女孩子们都能看得出来,我讨厌四分之三的我自己。这多可笑,有时从另外什么角度——比如,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美丽景色如画的北国家乡和边境幅员辽阔的林海雪原,我家乡省城的文化和自小讲得流利的家乡话,以及在祖国度过的那三年美好而难忘的校园时代,湛蓝长空上那抹鲜艳的赤红飘扬——我又是从心底里庆幸自己被命运给予这样的机会的;这听起来像我疯了一样,一个疯掉了的旅者——停留在松花江和嫩江江杈儿上的北方边境,打小从自治旗的马场里搬到富足繁华的黑河口岸,最后如同掉入了一个纸醉金迷新世界一般来到这色彩繁华地疯狂旋转的省城,也不知道该称哪里为家。或许大概因为我这个旅者就算经历多少变动——也好像天真不知事的傻爱丽丝一样,什么道理都不懂。
            至于许多年以后的如今,从偏远的山岭来到南方终年四季艳阳璀璨的海港大都市,讽性骄傲地拿着上面印有漂亮的袋鼠鸸鹋国徽的永居证,我成了一个很典型随和地走在美式主流文化里的中学女生。迷恋于童话和古典主义,会在大商城的时装和彩妆橱窗前看得挪不开步,会拿攒了好久的做俄语学校的文书工作赚来的钱,买像是梦游奇境的爱丽丝穿着的复古英伦格子蓬蓬裙,站在立柜镜子前转着圈跳步子繁复的舞。与此同时讨厌数学,狂热地偏执于文学、历史和政治,喜欢叽叽喳喳地谈论时政和社会现象——虽然在政治历史课上拿班级第一不过是偶尔的事情。也恰恰是如此典型得俗气的夏日坡女中高一学生我,日子过得其实和风生水起一帆风顺搭不上一点儿的边。
            这不,这一天放学铃响的时候,高中一年级被正式地宣布结束了。
            女生间传八卦和窃窃耳语的讲话声嗡嗡叫着扩散在盛夏的教室里,手动摇的放学铃声伴着交谈时传出的声波和热气一起慢慢地蒸发——那是你在学期末时任何一所夏日坡的中学里都会见到也不觉得奇怪的情景——大概只是我和少数人想来这些事情十分让人忍受不了,那感觉就类似于在四十度的夏天中午到阳光下的北海岸边躺着吃热米饭,时间凝固了似的拉得那样长,人们尴尬又讨厌至极地期望它快一些停下来。
            我在心里面无数次或羡艳或诅咒这类情形都习以为常了:学校里最风光靓丽受欢迎的漂亮女孩们五六个人围成一个大圆桌子挤在教室的最后面,那场面就像是英格兰神话里亚瑟王和拥戴他的圆桌骑士们——我记得学期刚开始时我曾觉得,远看这样一群从中闭着眼睛挑出任何一个都是容貌和身材上等的女孩去领导统治学校很是赏心悦目。哈,电影里才见到的场面,全身上下无可挑剔的欧洲少女们,一个扬头一个微笑都会使我呆呆地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瞪上半天——可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也就渐渐开始对此烦透了。
            在这种时候,我的意思是,测试周早就过去了,谁都不用紧锣密鼓地学习或者上交项目之类的期末,这些受欢迎的女生会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聚在她们其中一个的身前身后一起笑着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知道那些能引得她们笑起来停不住直到老师走过来的“什么”到底是些什么,大概那就是为什么至今我顶多是混迹在她们风光风华的丽影里的、一只可爱的小哈巴狗。
            我可能唯一为真正拥有骄傲的名声名气做出的努力,就只是学她们的样子捂着嘴巴嘻嘻地笑并评头论足别人谈论的这些或者那些。——零七八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她们的发音多么美式地标准,偶尔迸发出来类似于早上的鸡叫一样,又刺耳又过于尖锐,好像是指甲快速地划过黑板之类的笑声或尖叫声。然后我就会从这张桌子边缘的最后一个空位子上抻长了身子同她们附和着,对现下最流行的唇彩颜色和价格发表意见,赞叹假期里谁的家长帮她最好的朋友们都订了音乐会入场券,或是谁的衣柜里有时尚杂志封面上新款的牛仔短裙,再一起抱怨谁刚刚找到的课外兼职工作的薪水可真是不靠谱。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4-12 15:13
            回复
              如果你在好奇——那这班级里剩下的人们呢?我回答时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喘不上气——剩下的人们不重要。没有人需要过问她们,有关她们的事情大都无关紧要。在整个学年里唯一需要被关注的人群,我刚刚已经提到过了。
              而此时——就是我把头半扭到后面去用余光盯着那群女生的这个时候,我身边的一切都像这沸腾着的夏日一样烦闷而乱糟糟的时刻——我自己呢?事实上,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和她们,在这里我的意思是指坐在我教室里的任何一个女孩,所处在的情况可都有些不一样,也有可能是“十分不一样”——并且这十分难解释!但这是你单凭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看不到的。和其余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相同的是,我也等不及从这个电风扇虽然在呼呼地吹可还是闷热得能让人不停流汗的教室里撒开脚步跑出去——自然并不是因为我期待所谓的暑假和毕业班的开始,我想我是想要离开这儿,因为我可待够了,我可是待够了!连和这些风光风华的女孩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礼节性尴尬也不失温润地笑她们讲的笑话——也不愿意假装了。
              几个隔壁班里响亮兴奋的欢呼声顺着走廊传过来,前后左右的同学早就不等讲台上还没讲完金雀花王朝玫瑰战争的老太太喊“解散”,先是哪个最靠近塞琳娜·科瓦谢维奇的小跟班儿清亮地一嗓子叫起来:“放假啦!”接着就全部都一个接一个一窝蜂地穿过摆得乱码七糟的课桌椅,携着由跑步引起的热乎乎的气流往门口冲去了。啊,人们都簇拥着那位走在高中校园里,不,走在整个悉尼夏日坡区,都没人未曾听闻过她风华绝代顶顶盛名的东斯拉夫美女,塞琳娜·科瓦谢维奇。
              我想我一定翻了一个旁边人都看得见的大白眼儿,以至于安娜斯塔莎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又来了”,就不耐烦地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来拉着我往教室门的方向跑。我们两个挤挤挨挨踉跄地把塞得鼓鼓的书包甩在后背上,紧跟着领头儿的几个姑娘后面,她们回头冲我的方向扬声喊了一句“快点儿!还是你们想再等半个小时‘海滩比萨饼’店里的座位?”,然后自顾自地互相嬉闹追逐着小跑起来,波浪卷儿的金色长马尾“唰”地一下在热风里甩出漂亮的韵律。
              校门外的几颗芒果树站在夏风里轻微地摇摆,这些错乱又缤纷的场景构成了一幅多么美好的海港夏日画面。
              第一章A over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0-04-12 15:14
              回复
                第一章B 过经年
                我叫敖云塔娜,汉名陈潞——江源铁路四通八达、致家乡繁荣的潞,我是一个自诩曾踏足大半个东欧北亚大陆、见过边境线上诸地风雨的旅行者。如今,正兴致昂扬地履行着我临时前线记者的职责,操着一口我许久也没曾讲过而有些生疏的我护照上的语言,观测并学习着一处充斥着荒诞的悲欢离合的地方,就好像爱丽丝追着白兔子掉进了树洞里的奇境。
                我所在的地方,汉名叫做禁庭,而我叫它政治历史学生展开学术性观摩的娱乐场所,在它那中原人引以为傲的九曲长廊和恢宏的宫墙瓦之间,人们一般会看到,古文讲得流利的老外,妆容永远精致新潮的假考古学生,穿上面印着“加利福尼亚冰沙”的薄荷绿T恤的前线记者。人们也会见识,这些被主流西方文化洗脑的资本主义者、从荒凉的地方一路走到大都市的混血小男孩小女孩,他们是如何变成——一边呐喊着正义一边杀人放火制乱的警察,坐在人们尸体堆砌的贵妇椅上数钱、且嘴脸微笑的腐败政客,没什么文化但却总尝试去操控舆论的时事分析者。
                哦,转折有点儿突然,可我只是在坦诉这个国度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一行旅者,
                好像是获得了救赎与解脱了一般,也像是探险家终于成功地发现了崭新的纳尼亚世界的土地,这样地走进一个旋转着走马灯和红灯笼和烟火的世界里。它细思能令人恐惧的伟大与迷人之处在于,它仿佛一场做得十分久的梦境,也仿佛救赎,能够使我们脱离荒凉且摆布着我们未来的尘世;哦,尽管大家从那尘世来,早是被现实主义填充的残忍人世间的一部分。
                你会问,“我们”又包括谁呢?在残酷的命运里本并不相干的少年少女啊,是什么使这样的一行背包客走到了一起呢?我们都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沿途做过各种各样的蠢事,也正是这些愚蠢的错举把我们带来这里,好像从故乡走出来时压根不知事故一般。而观察着一行人对待“政府模联”的反应和态度,我渐渐所发觉的规律是,愈是对现实中的学生时代百般不满、日子苦楚连天的孩子,便愈沉浸在游戏情节的这些幻象里——大抵是觉得虚假的繁容,及其对她们精神与物质上的满足,是多么今生难得的慰藉。
                这基本上包括我和我北方边境来的好同志阿斯娅——我们会尖叫惊叹我们所漫游的奇境多么美好,因一切都像一次次历史学生们田野考察实验的过程,一切错误的决策不过是演练,若是一步步错而愚昧不知地走到黑,大不了是游戏结束翻盘。没有什么是一板一眼多么认真的,没有什么像现实一样严肃,没有什么是长久地、撕拽拉扯着的苦难。在这种打着“给文科生实习的政府运作模型”名头的幻想陷阱里,死亡其实更像是往生,暂时作数的虚假都被冠上了永不落幕的希冀。
                我们在糖衣的陷阱里无限醉生梦死,堕落,疯狂,为所欲为,不用受生活苦难。从高校考试,学分作业,到柴米油盐,未来前程,这些曾日复一日永远摆脱不掉的痛苦的忧虑,在被炒到巅峰的物质欲望里,尽数成为了那些宁愿不去重温的过往。
                骄傲地挥着她漂亮的袋鼠鸸鹋印戳永居证的孩子王阿斯娅,挑重点说,也算是个时尚风靡了美式校园的一顶一的文学少女,同我一样都喜欢在闪着粉色亮片的万华镜里看众生相,切切嚓嚓地聊着天或八卦着没用的消息,活在盛放的烟火和它们燃烧过了的灰烬里,尽想着怎样在校园里和拉拉队员们并排走着甩着高马尾肆意说笑过得高枕无忧。
                但瞧瞧啊,我们在这里都成了什么样的人,阿斯娅那个奇怪的混血小姑娘,总是瞪大了眼睛用打卷儿的俄语嚷嚷着“同志呀,这不现实”,穿着一身乌鸦黑色的丝绸丧服要参加什么加冕礼——将要变成谋杀派对的加冕礼。这一切进展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也可能是我们错摁了游戏情节的双倍加速快进键。
                她也讲一口完全流利顺畅的美式英语,哦,期间或许掺杂一些打卷儿的俄语口音,不过那种东欧发展中国家性感的落拓美感,只是让她的口语更加动听了,完全摒弃了刚刚驻足英语国家时的生涩生硬,相反,早形成了一股子西方人刻板印象里,极度美丽的东欧姑娘从人世间捎来的尘土味儿。大部分人会猜她从中亚来,或者是什么东欧与亚洲小国家的混血。
                我们的旅途日常里自然还包括一直不停歇地和阿斯娅吵架的私立学校小白男——你没听错,行走的第一世界的代名词,中产阶级的警官和律师家庭走出来的欧洲男孩子,念驰名的私立教会学校,交上流社交圈子的白人朋友。可别被他一口典型省城口音的流利汉话儿给蒙了,他生来和我们这样的孩子不一样。同作为东斯拉夫人的我就以正式的称呼来介绍他吧,埃德蒙·谢尔盖耶维奇·科尔洛夫斯基同志。
                我们这个一团混乱的旅行社如你所见,来到探险的热土后没过一段时间就演变成了它不可收拾的局势的产物——邪恶又自私的假警察,因拜金而腐败的政客,操控舆论的文盲时事分析者...在人世间兜兜转转,以为自己长大得多么迅速,可事实上啊,没有突破,还指不定比来时更差。奉承仰仗于权利,倚靠物质与金钱,世俗名利大抵是生命里唯一的支撑,追逐着这些世俗和事物,再没有旁的信仰,与此同时却也低到尘埃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4-12 15:14
                回复
                  2025-10-10 14:22:00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我的放马曲弹了很长很久旋律和音符的冲击很是温婉又昂扬,窗外风沙沙一吹柳树上蝉声声叫得响,光点和类似水波的影子打在我照得很是白皙的手指上。我起身收好琴谱离开时,一片茉莉花瓣飘飘悠悠地从窗口明丽的光晕里落下来到我眼前的琴键上,我在心里和自己说,茉莉花落下来了,用一整个毕业季练习的放马曲也考过了,我也再不是小女孩儿了。琴盖拉出来合上发出沉重的“嗒”一声响,宣告着我再回不去的可以肆意嬉笑怒骂享受的童年时代,与少女时期初始青柠一样的味道,就好像机场海关安检口的大门合上,沾了墨水的钢笔搁下;我走出考级琴房时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还未干。
                  茉莉树上的白花儿都在风里被吹得飘飘悠悠转着圈儿落下来,夕阳西下时的晚风卷着残花凉丝丝的,也象征着一段时间的结束,以及那时以祖国家乡为骄傲收到的来自海外大都市的录取通知书;我在那时候曾想,我还未开始的青春是不是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宣告再不会开始了。
                  喏,那也都是过去了许多年的前尘事了,那么这样久流转过去,我积攒下太多行李了,你总是会看见我,深陷在庞大的行李堆里挣扎——真不像个旅人,经验丰富的旅人该一身轻。可就像我离不开外在和物质的欲望和满足,我拥有的事物也都太繁赘,如影如随,不愿抛弃,可仔细地想一想,却又没什么用处。
                  探险又开始了,旅途——并不,愉快。
                  第一章B over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04-12 15:16
                  回复
                    第二章A 边境花
                    我记叙自己的来路,并不是因为我走在那条风光也风华的美式青春道路上有多么地不情愿,或者有多么地怀念前尘过往诸事,毕竟我至少有一半醒着的时候看上去是享受如今的生活的——比如当我朝人炫耀现下流行的唇彩和花了整整一个礼拜俄语学校工资买来的卡拉泡泡新款“加利福利亚落日”眼影盘;又比如当我在夏日坡区舞蹈联队舞台的化妆室里忙着打进受欢迎的校园女明星们的圈子,讲着干巴巴透顶了的历史和地缘时政笑话逗地理课从没听过讲的金发少女们开心,跟在她们的屁股后面转打下手是我的长项,她们每一个都说我给她们画的细蝴蝶眼线最好看了——直到塞琳娜科瓦谢维奇踩着她作为领舞穿的坡跟红舞鞋“噔噔蹬”极其响亮地走到后台,鬼知道我又做什么惹到她了,于是我和漂亮也骄傲的斯拉夫姑娘准备各自的台词开始一天里第三百次唇枪舌辩的羞辱。
                    那么话说回正题,我又为什么记叙自己来时的诸多故事呢?它们于我现在靓丽的风光也风华的美式光明大道没有一丝的干系,我该忘记那样落拓也荒唐的来路,最好连家乡的母语也不写一句,这样华美绝代总找我茬儿的东欧姑娘塞琳娜,就不会每吵几句就抓着我典型第三世界的卷舌口音不放了。可是我的钢笔不会介意,无论西方海港的世界有多么引人入胜的情节供给我最新颖的素材,我的笔尖永远正指北方。
                    我从我回到户口所在地的第一年开始叙述,因这是我不多的能使自己回忆并描绘的事情,其余的光景则无可概述,或许我在许多时日之后会告诫自己坐下来充满尊重和敬意地,细细记录下那些悲欢离合事,又或许永远不会。反正,故事开始,六岁或者七岁时候的我——我不记得究竟哪年哪月,那些年在我如今,站在海港开得正盛的芒果花树下,倚着漆成淡奶油色的矮公寓窗棂,提起笔回想,都太过遥远,细节大多模糊——但当初的我,连自己汉名儿都不会写的小阿斯娅,迷茫地一个人站在那个被边城众人誉为高纬度明珠的四通八达的火车站出口,等待这些年来一直在省城工作的父母接我。在这个时候,我最先见到并也一直记住了就是——在靓丽风尚、名传东欧北亚大陆的省城光华里,丁香与茉莉的花期。
                    我总是见到或是太过紫又或是太过粉红的丁香花在市里开得泛滥。那蒙着一层雾气昭昭的轻纱的松花江江畔,道里市中心繁华的索菲娅广场,以及几个居民楼之外的省重点高中校园——大街小巷到处都映照着市银行和公交卡上印着的丁香市花,普遍也令人习惯。可高纬度的地方如我所见到这般繁盛地开茉莉倒是罕见。如今想起来,我甚至都会怀疑我对在那些夏天里盛咲的那些花朵的记忆的真实性——
                    我一直笃信我曾见到过不合时宜开放的过度惊艳美丽的花,我目睹它们尖叫着铺卷了漫天遍野,颜色那么浅味道也那么淡,在不合适的地点寒冷的北方疯狂一般旋转着一片片绽开。
                    这都似乎是很久以前很古老的事情和景色了,我只记得是某个夏天,妈把我从远途跨过嫩江江杈儿上到省城来的长途火车上接下来,我便就又跟着她回家去了,毕竟户口本上写着我可是骄傲的省城孩子,这是多么好的出身,羡煞了边城自治旗里众人。我还记得那时,我们路过城东边儿火车站转盘道时一入眼——便是在风里成片摇啊摇着的雪白的花瓣,一朵接连着一朵飘忽着向远处翻涌而去,像珍珠色的浪花挡住了前路的视线,探头也看不到道路的尽头,倒是边缘被在阳光下闪的白得耀眼的花清楚地分辨与隔离开。
                    还不懂事的小女孩刚刚结束了情节跌宕且含诸多泪水悲欢的乡下的旅途,好像是异地的旅行家辗转回到平静和平的富裕地方,沿路的美景和北国幅员辽阔边境的震撼还刻在脑海里——倒如同是最为典型的法式旅行故事里讲腻烦了的场景。
                    车窗户一摇下来,清新凉爽的花香就从道边郁郁葱葱的树丛里钻进鼻腔,我缠着爸妈问:“火车站旁边开得是什么花儿啊?”——一开口汉语绝对是远北县城里温软到咬字不清的松嫩片儿口音,还捎带着当初听多了鄂温克语留下来的典型的巴尔虎卷舌。这样问着,我从外地重逢这座高纬度省城的第一印象,竟就是那一年六月市区里盛放的一片雪白的茉莉花海,和那花海里影影绰绰浮动着的我所熟稔的花香,如今想来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是虚幻。
                    正开着车的爸盯着车窗户外风驰电掣掠过的漫山遍地的花,半晌想起什么地对我说:“喏,一回来,就开茉莉了,好时候啊。” 茉莉。
                    茉莉初开,茉莉盛放,茉莉谢,光影与水模糊地转转,童年也就一个又一个夏天一年又接着一年过去。茉莉。
                    我的记叙中重点发生的有趣事件要往前跳跃到念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当然这各其中发生过一些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一部分或多或少隐去了的信息和那几年间突如其来的变故——但无论如何,我也很快地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和在雪地里向大人哭着喊着我不要走那时的境况完完全全不一样了——毕竟,那一年我已经在读小学的毕业班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4-12 15:17
                    回复
                      从激动人心——我是指不论是最后冲刺的题海复习,还是女生间竞争赛的心计冲突等夏天必备的戏码——的六月份学期末开始,我家阳台正朝向的一条市区主干道上的茉莉花就会一年比往年更盛地开,一朵朵白色里掺着一点嫩黄的花瓣在阳光下转啊转,密密麻麻地遮盖了从大学校园围墙里探出来的翠绿色的枝叶和稀疏的爬山虎,还没留神不几天的功夫就一朵花连着一朵花一棵树连着另一棵树——汇成了一片晃动着的珍珠白色的茉莉花海。
                      向远天的方向盛放并延伸过去的茉莉便会这样持续一整个夏天。通常,傍晚时凉爽温柔的风一悠悠地吹过,以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晚霞为背景,无论几时再想起,都会依旧当成家乡夏天的标志性景物的画面就被勾勒了出来——开遍了花的高树成行地延伸到街道尽头看不见的地方,头顶交错着遍布的电缆也向着同样的方向攀去,绿里衬着雪白,分出层次渐渐远去的火红里露着几抹淡蓝。
                      我会看到晚霞落日时一切世间存在的景色:从街角便利店的招牌,到东正教堂式建造的高中礼堂楼的绿瓦白墙,到院子后面的雕漆大铁门,都染上金色的闪着迷人光亮的色彩,繁华的镀了金的一层外衣,搭配着院子里地砖小径两侧摇摆再蔓延的花海——站在阳台的方向朝远去小镇的另一头远远张望去,我就想,这些无止尽地延长啊再继续延长着的事物,到哪里是尽头呢?
                      茉莉也就这样变成了在家乡度过美好夏日时代的象征。“看街角的茉莉花都开遍了,喏,白花花的一片在风里吹得晃啊晃,夏天就可算开始了!” 赫里斯蒂娜和我相互追着到小巷子里的便利店给她爸妈打啤酒时,一路边踢着毽子边这样说。已经浸了花蕊香气的早夏的风把我们黑色白条纹的水手服长裙子吹得飘起来,胸前放了学也懒得解下去的红领巾配水手服上衣的圆领子很是鲜艳好看,刷得油亮的小黑皮鞋踩过小区门口画着的跳格子方塔。
                      ——那样的放学后也不回家扔下书包便在小巷子里疯玩的日子,两个住在同一个大院一起长大的女学生斜靠在小区的大铁门上吃着小卖部的冰棒,把嘴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班里传的八卦或是最难的数学作业;小皮鞋拍在水泥地面上“啪啪”地响,时而女孩子们相互追着绕着花坛飞快地跑起来,就像夏天的风一样,格格的尖笑声传得整栋楼都听得见——现今想来竟都成为了典型的代表如此一段里程碑般学生时代的场景,以及会使我希望这样的夏天永不结束。
                      我想我便是从这时起爱上跳舞的。
                      高纬度地方的夏天里,它辽远广阔的天空永远不黑,而是恒定性地呈一种怪异甚至病态的深蓝,好像魔法刷子不均衡地蘸在倾斜的画布上,黑夜到十点也不降临。在这样沁爽且绵长的温柔的日子里,赫里斯蒂娜每一吃完晚饭就总喜欢准时到楼下的花坛来看我跳舞,我们在草地上每次练习都换着规律尝试花样不断的舞步,我们的踢踏舞鞋踩在金色的草坪上旋转出蝴蝶摆动翅膀一样看起来古典式繁复的舞步,长长的棕色头发在夏天的风里散开再飘起来,香风一阵。
                      舞蹈队老师教给的那些舞曲的节拍欢快而明丽,我用心记下每一首的动作和舞步顺序,有时对面高中里晚归的音乐系学生用手风琴熟练地弹一曲喀秋莎,我偶尔忍不住跟着唱起来,脚下的舞步会陡然地变成随心而发的各式各样华丽飞快到看不清晰的旋转,身边的景物在我眼前闪现出不真实的镜面般的影像,那些穿透过激昂温婉的放马曲、红梅花儿开、鄂温克民歌的词句最终在风和光影里被转换成我只在梦里得见的事物,我会在飞快的舞步里再一次看见火红的花冠,远处滚滚往边疆去的江水和绚丽的极光。
                      赫里斯蒂娜休息时就在旁边晃悠着看,绕着花坛踱着步子一边用小勺挖半俩儿个西瓜;她每天到院子里都不重样儿地穿款式数不清楚的裙子,风一吹起来她盛开的花瓣似的裙摆就和草地上一排排刚盛放的喇叭花一起悠悠地转啊转,真是漂亮——她的裙子漂亮,她也漂亮;不像我,换来换去好看的衣服只有那么一件妈小时候就穿过的红围裙,我一穿它跳起舞来就好像是个上世纪庄园里面追捧苏俄风时尚的东北大花姑娘。
                      赫里斯蒂娜每年都催我在学校初秋开学时举办的艺术节上表演舞蹈,她喜欢在前一个暑假看我在她面前跳过所有我知道的舞蹈,然后她从其中选出来一曲最满意的,等到正式表演的时候她总是鼓掌最响的那个。
                      这些情景渐渐随着时间重叠复合在一起——我如今已经并不清楚这里的‘它们’具体是指什么,只是蒙上了虚幻色彩般的或许根本不知名字的花,亦或是北国的晴朗凉爽的夏天本身,亦或是我在如此美丽的北方家乡度过的童年和一直不会释怀的校园时代,亦或是我青春开始时的代名词。我的记忆很模糊也很笼统,但穿透过这些记忆,我看到我无法用纸笔和词句确切描述的景致,在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里都找不出足够温润,柔软,艳丽,和甜美的句子来表达和勾画;这样黄昏时分非人般的景象——曾无比的美好,且多少年之后也反反复复地在我的记忆里重现。
                      这就是茉莉花开得最盛的那一年,我十一岁小学毕业季的那一个夏天。六月份本就是茉莉最后的花期,尖叫着盛咲得最为喧嚣狂妄的时刻,花开到末路,也是接近凋落的尾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4-12 15:26
                      回复
                        我曾认为那一年我所见到的,一片片白花花晶莹透彻的茉莉花海,是本就不该在错误的地点存在的美丽演变成疯狂且不现实的景象。
                        班里的好学生忙着奔走在各式的补习班和家教,而我只到学校去,从初生的太阳在远处的房顶跳出来,和着晨曦里雾蒙蒙的湿气以及笼着的薄纱绢,到黄昏时七彩艳丽的大火球迟迟不肯落到地平面下去,晚上风吹过水手服的裙摆,茉莉的沁香卷在风里也掺杂在书卷的墨香里,我背着书包跑过早市尽头的巷子,小黑皮鞋踏在鹅卵石地上“哒哒”响得很,早起晚归地跑到校园里,拿出书包里的卷子和作业本,钢笔蘸着小木书桌上的蓝墨水再点在一页页灰砂纸,落下工整的方程式子英文语法或是议论文的提纲,早晨初起的阳光透过筛子一样米黄色的百叶窗纸投在棕橙的木头桌面,也在黑白相间的水手服上衣圆领子和鲜艳的红领巾上刻下斑斑点点的光点,风从窗外操场上吹进来,携着清晨的茉莉香和露珠,虚虚的不着实际。
                        进了五年三班的教室门,鞠一躬喊一声“老师好”,时间久了王老师也记住了我这个每天来的最早离开的最晚的学生的好儿,会从一开始的冲我微微笑一下到后来我会不紧张不害怕地走到讲台边问昨晚做不出来的数学题。校园里清晨很多时候就这样很快地过去,粉笔点在黑板上的响与钢笔蘸墨忙着记下密密麻麻的知识点;靠走廊的绿门帘子被风吹起来,垂下来的流苏“哗啦啦”地响,有的早晨有给合唱团演奏的学生还不很熟练地练唱着送别的调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大抵是为了毕业典礼上的表演。晨光打在擦得干净光亮的黑板,老师讲台上摆着一盆盆的花与礼物盒在光下泛着好看的金色,从作业本里仰起头看向偌大的教室后面去,好像三棱镜里折射出来一样的伸得长长的一束光线以不真实的恍惚角度洒到海报白板上。
                        多少个夏天的晚上,九点多钟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在巷子里的小径上,釉里红瓷上开出一朵一朵明亮的小黄花,偶尔听得见远处树林里不安宁的鸟一声声地叫着,淡白色的月亮从矮居民楼的后面爬上来,晚归的附中女学生们喝着奶茶说笑着奔跑在巷子里。瞧啊,也开始自然地称省城为家的孩子,就这么走在它的夜色里,夏天一日日温柔得好像江水一般过去。
                        出巧的是,邻居家平常总和我一起走的小阿辽沙如今见我每天离家早了也和我一块儿早走,真是有心眼儿呢!一点也不愿意被别人落下。我也不好瞎问什么,穿过花开遍了的小巷时低着头默默地想,毕业考时任谁都争分夺秒地学习,任谁都追在班主任的身后问各式各样的题型,而和那些那样聪明的尖子生相比,我只觉得浑身烦躁得不自在——我完全不知道能被保送到省重点的好班的几率是多少。
                        因此额沃总是在嘴边上说,“你瞧瞧人家小阿辽沙,我也是奇了个怪了,你天天都和他一块儿上学下学,怎么人家就那么聪明数学就那么好,次次都是前三名!语文英语也都那么好,你又不比别人少一条胳膊少一条腿的,怎么就一点也不像人家学学呢!找他给你补补数学啊,多虚心请教请教多好!”
                        我低着头说不出来话。
                        有女生在课间从成沓的数学公式与模考卷子中抬起头来八卦,据说省里最好的两所中学有月底就要拟定好的保送名额,据说私立外国语中学的校舍和英伦风的校服群很是西式好看,据说哥本哈根一所和我们小学签了“友好学校”合同的学校要选出最拔尖的好学生到丹麦读中学去…
                        市里统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夕阳从操场另一边渐渐沉下去,黄昏时沁凉的清风一吹过去,教学楼对面的柳树枝叶就被吹得哗啦啦地响,叽叽喳喳的拥挤的人群从考场里涌出来,人人都讨论着数学考试的最后一题有多么难,或是猜测语文的大作文会被扣掉几分,一面后悔地唉声叹气着,可谁又不为了学期的结束兴高采烈——我想那是我陡然间意识到这便是我小学时代最终结束的时刻。
                        就像你会在任何一本典型的毕业季校园小说里读到的一样,我的最后一个在小学校园里穿着母校的黑白条水手服裙子、戴着红领巾和班干部委员袖标的夏天,反过来倒过去重点的事情也就发生了那么几样:考完试后的日子在一片混乱和喧嚣中过去,拿到省里精英中学名额的尖子生们见了人便炫耀着入学考试的分数,不少富人家的女孩子们盘算着收拾行李寄宿到市里著名的那所私立外国语学校,甚至也有些人已经办好了到加拿大留学的签证,就眼巴巴地盼着一毕业便去投靠早就定居在了大洋彼岸的父母亲…
                        而我还安安静静的,因为这些我都没有,我便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教室窗外延伸着的电缆看去;有八卦的女生问我的打算以及我是不是要回嫩江江杈儿上的自治县里去,我愣一下而后摇头,我不知道我将要去哪儿,也不敢告诉她们我到底拿到了那所省重点初中里好班的名额——班里不少嫉妒的女生大概会看我不惯吧,尽管能猜到的倒也是都猜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4-12 15:28
                        回复
                          东斯拉夫的少年话语刚落,除了茉莉花瓣在夏天的风里落在操场上,熹微的光筛过旧红墙和教学楼窗户上糊得迷彩纸,斑驳的绿黄相间的绰影也细碎地打在少年人白衬衫和灰短裤,那些瞬间流转的风和岁月都停滞得安静无声。
                          我不再想阿辽沙——此时我们都已经坐在初中的教室里。几缕光从卧室里半边敞开的窗户透进来,我踮起脚来越过木头窗台把两面窗完完全全地打开;能看得见的淡白色冷气扑进屋子里,和着一大清早沁爽的空气,沾了夜里露珠一般又凉又湿漉漉的,我站在拂过的微风里愣愣地朝着三楼低矮的窗口外面望。
                          第一片茉莉叶子落在荆棘缠绕雕花的塑钢窗栏上,我也不把视线收回来,两只手还撑在旧得裂开痕迹的老木窗户台上,咬住嘴唇想着,这些事情甚至都是不是真实的——升到省里不错的重点中学,按市里统考成绩排出来的人人口中传说的学年第一好班,以及多么地希望之后的日子也可以一天接下去一天平平静静地过着,遵照着小城市里每个女孩子都从小被大人们教导的青春校园时代的历程:从重点的初中升到在哪个学子的梦中没有出现过的老三中校园,从学年前二十的成绩到国际著名的哈工大——而如今,传言的故事里的第一站竟已经在我十一岁的夏天尾巴上开始了。
                          我把钢笔放在牛皮纸,啊,这曾经也算是极温柔且绵长地渡过去的年岁,它就好像草原尽头五月份刚解冻的江水,和煦地静静流转,旗里的鄂温克姑娘撒下去的火冠花瓣花枝都漂荡在绰绰的水波和光影里。
                          第二章A over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0-04-12 15:30
                          回复
                            第二章B 叹青梅
                            我和阿列克谢的缘分,要追溯到许多年以前,那羁绊就比我六七岁时初次见到我出生的城市还要久远。
                            他曾经每一次出现都是和在口岸市政府工作的父亲有关联——毕竟小阿列克谢在口岸也只是作为来学习的俄方政府官员家属,西方的孩子待过了五六年还是注定要回到他的西方的,边境之旅哪是长久。他初来乍到,爸第一次带我们两个一齐下牧区去,是来自对面儿马场上的额和其收拾行装走的那一天,正好赶上儿白月年的大年初三。
                            在北方边境二月份的深冬天气很晴朗,冬日的阳光一束束穿过压着厚厚一层雪的干枯的树枝,明晃晃地照在脚下的雪地里,晃动着闪烁不定的光影。刚落下还没撒融雪剂的白雪一直向前延伸啊再延伸,镜面一样平静光滑的灿烂的一整片银色里泛着浅浅的好看的金色。——冬阳洒在雪海里的情景,便是我如今在很多年之后对那一下午最清楚的记忆。
                            额和其穿着据说她母亲出嫁时带来做嫁妆的旧裘皮氅子,临走的时候她低头抱住我,侧过脸去吻在我的两颊上,呼出来的气荡在我耳边,絮絮地嘱咐着留在市里好好学习之类的一系列事,口岸市中心的妹妹你多么幸运幸福,她一口汉话儿还讲得温软不甚熟练。额和其提起大包小包的旅行箱坐上破破烂烂的小桑塔纳的后座,我就站在一米多远外大院儿里的台阶上望着她一步步地走远,靴子踩在过年铺了红纸的地上,被阳光一照就开化了的雪弄得净湿,嘴里呼出来的哈气热乎乎的,像过年鞭炮白色的烟,融到干冷的天空中去,我的羽绒服上还留着额和其刚刚的裘皮大衣蹭过的温热的质感,而我站在门槛儿上往远处望,直到只能在一片晶莹剔透的雪光中看见她往后备箱搬行李的一个影子。
                            不知道从哪里又为什么赶过来的额嬷靠着我紧紧地死拽着我的手,半带责怪地嚷嚷着,不懂事儿的孩子怎么不好好儿地在市里待着,你今天不是要报道念小学去?偏偏这功夫非得下牧区,结果看见这事儿,真是!她拉着我往屋里头儿拽,好像那样子我就不会跑去找额和其然后和她一起走去一探究竟似的,我开始静静地抹眼泪。
                            那时候的我站直了才不过炉灶台一样高,被裹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毛衣棉袄绒裤棉裤里,*不太合适的狐皮帽子垂下来挡住我的眼睛,眼前只是模模糊糊一片银花花的雪光晶亮得晃眼。我就站在远处,望着在旗里来往熟识的人走过来同额嬷问上一句,一开始半信半疑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一下头,然后瞅向小小的我时脸上表情都是有些扭曲的。
                            冷风凛冽地卷起晶莹的雪花吹在脸上,我站在那里一开始哭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怕被左邻右舍听去了似的,后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额嬷使杀鸡的劲儿扣住我的手臂,穿过一整片没过膝盖的雪地朝着快开了的出租车跑,一路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着边大声喊着:“额和其——!”喉咙里像是呛了雪水一样又干又辣的,原本的喊声变成了一种高音的锐利刺耳的尖叫,我自己听起来都比指甲划过教室的黑板还尖刻。
                            “额和其让我和你一起走!你怎么一个人再也不会来了?他们怎么能那么说呢!”我想整个大院前前后后的邻居都能听见那个从县城里下牧区来的、幸福的不懂乡下悲欢诸事的小姑娘,喊个不停愣是死活不让该出嫁的远房姐姐到婆家去。
                            我和在雪地里打着滑儿的桑塔纳的距离渐渐再靠近,额和其把最后一个编织袋子放进车的后座,我感觉我像是进入过了一个拖沓而虚幻的梦境,我的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样,后备箱盖子盖上,梦也就戛然地醒了。
                            额和其走过来再一次抱住我,她的拥抱和亲吻显得很缠绵不舍,我的眼泪蹭到她的裘皮大袄上,一片湿淋淋的。可她叫我回去,回去,无非是回家去,好好照顾自己,听额嬷的话,回到光华漂亮的口岸去吧,好好念你市区里的小学校,报舞蹈班,现代化的英语课,她不能带我走。我揉揉眼睛,真冷啊,风呼呼地吹,里面裹着雪打在脸颊上生疼,额和其的叹息声在一片干净的雪里绵延。
                            她和我讲话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和拼了命尖叫着哭着闹着的我形成对比。听上去那么冷静,连语句中原本的颤抖都很好地被克制住,她甚至已经在和我讲起了她的家乡话,卷舌音在拖长了的稚嫩的句子里随着声调转了几次,像骨血也游荡在草原上空的蒙古长调,伴着呜咽和什么东西不甘心地被撕碎了时的“呲——”音荡在凝固了的空气里。我明明都几乎不懂达斡尔语的,我有时想她为什么从来不教我,那样我也可以有一日到她的地方去啊!——可我这次总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她得走了,她不要我了。
                            泪水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滴滴掉落在雪地上,明明流下的一刻还是滚烫的热,下一秒就在冰天雪地里冻住在我的脸上,鼻涕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痛。
                            买菜回来在铺满了雪的草坪上聊天的几个主妇都纷纷驻足盯着我看,好奇着这个用她们不懂的语言讲着她们不懂的话也让她们闹不明白为什么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在脸上化掉,额嬷从后面追上我来把我硬生生从额和其的怀里拽出来,她同时又忙着去招呼初来乍到搭我父亲的车下牧区的小阿列克谢——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0-04-12 15:32
                            回复
                              2025-10-10 14:16:00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城里来的被温饱惯坏了的孩子们是最见不得悲欢离合的关头,且容易对其抗议惹事儿的。“嘿!嘿!”比我还不懂这等悲欢事的金头发蓝眼睛的阿列克谢跑过来,一个劲儿地问,“这姐姐是去哪儿啊?怎么回不来的吗?拿这么些东西!”
                              自然没人回答他。解释都是被边关林海上的迷雾笼罩的,事实也看不真切,我伸出手去探向三十年也未曾翻修的铁轨道,呜咽被雪散在风里。爸从远处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两个口岸的孩子跑过来,我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人们都把我往那辆旧越野车里塞,说我如何该回到属于我的市区去。
                              打那时候起,我在边城度过的许多年的时间其实听起来不可思议地长。而这其中最后的年头,是草原上三十年里最闷最热气候反常的那个夏天。
                              是丁香和茉莉开得几年来最盛的那个夏天。
                              是汉人办的重点小学的毕业季里,班级的女生闹剧算计不断,上演的校园戏码很是绚丽精彩的那个夏天。
                              是最后的夏天,俄罗斯方块格子堆积起来一样的纷乱多彩,以及最后的少女时代开始时的…“初恋”。
                              毕业班的校园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未来的变故也都纷乱不定地上演,水手服的裙摆迎风转起来,红舞鞋踏在落了一地的花瓣上,满眼泛滥地遍布了校园绿草地和山岗的,都是一树上摇摆的茉莉花瓣和风里散开的八卦笑语。
                              迷彩蓝绿相间的半透明糊窗玻璃纸,向着在朝阳下缓缓升起的党旗行标准的少先队礼,胸前的红领巾和水手服袖口的校干部袖标——情节很是俗烂,掀开的篇章很是过度耀眼的华丽,伴着哪个女孩子家不谙世事时未曾有过的过分骄傲霸道与虚荣。但我倒很肯定这些过度华丽的事物的存在是因为——这对于我来说便是最后的华丽了;我也很肯定,在这些疯狂的夏天的戏码中,自己喜欢了阿列克谢这么多年,我生平第一次地真正喜欢一个男生——算起来大抵是回满州里之后的整整五个夏天。也五年过去了——我在边城明珠,边城的草原尽头上。
                              这要追溯到我们都是天真地停留在这座小县城的孩子们时候了,从阿列克谢第一天打边境搬来市区里最热闹的街区上的干部大院儿里,我被楼管阿姨支使着叫下楼去和他讲几句英语问些家长里短,帅气的欧洲男孩子可是打美利坚来。那时我望进他的眼睛里去——我看见他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类似于早夏黄昏时非人般的景象,或是“倏”地从树枝杈儿间洒下来的金色的恍恍惚惚的阳光,穿过了色彩斑斓的三棱镜的光影,黑的灰的白的在校服的领子前晃啊晃,应景地重合了摊开来在光阴下的旧学生时代,也朦胧地好似在梦里。
                              我那时第一个想法是他真好看啊,穿过了晾在阳光和花香里晒干熏香了的岁月,穿过了朝着太阳开遍的成片成片的郁金香花田,穿过了熟悉的绿漆旧居民楼和四四方方的大院儿,穿过了荆棘花冠花雕的东正式大礼堂——彼日生活处处风生水起的年幼的我望过去眼前的男孩和夏日里延伸着的北国的绿野花丛,在想着,我是不是喜欢他。那时候一地用来缠大包小包的红纸从搬家的大卡车上垂在北国四月份未化的雪地里,一地跳动的金色的夕阳,一地过白月年了似的喜庆的红。
                              到底,一场梦似的。
                              在毕业季里,我和阿列克谢最后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了校门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穿过小巷子里的过路很窄,我们被挤得离着对方距离很近,都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只有踏在坑洼不平的路上的脚步声。
                              “嘿,”阿列克谢突然说了一声,依旧低着头看着脚下。他向我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很安静,“哪一天等你从南方毕业了,一定要回北方看看啊。哈尔滨省城,巴彦托海旗里,贝加尔湖畔,你小时候去过的地方。到时候若是再见面——”
                              我盯着阿列克谢愣了一瞬间,也有可能是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但我这期间就看着他,光透过小巷的篱笆围墙给男孩的侧脸蒙上了一半辉煌的黄昏似的色彩和一半的阴影,也打在他头发上分不出来哪部分是光哪部分是原本的发色。
                              到时候若是再见面又能怎么样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0-04-12 15:3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