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章四年，春始，初十日。】
【乾坤许大，一枕春雨忽至。昨夜倾身案前商讨方略，天将明时，择善而从，制成框条，后逐一分派，营内诸事便就今日而有新的规矩。】
【待出得营帐，雨露尽消，已临近午时，寻不着昨夜春雨的痕迹了。按了按腰间的短剑，稍稍欠伸，便撇下诸事，也撇下麟驹，徒步回城。】
【在城门处买了新鲜热乎的栗子，等到府上，梨亭午睡刚起，正好添作小食。近什刹海旁，熙熙攘攘，一如往日，顿觉心安。】

（事情是从亭外的柳枝渐次被吹起时开始变坏的。）
（或许还要更早。早在建绥十七年的冬天，长白山落下第一片雪时，故事就已不可逆转地荒诞下去。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倘若我不曾转头看柳，亦或从未踏进那片山林。）
（来不及了，绿柳与白雪都是。如扑火一般急切而壮烈地朝他走去时，我想到的只有这一句。）参将。（我知道他已不是。）好久不见。

【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皆是眼前风。风拂在海上，掀起的是周围游客笑闹，小贩吆喝。午间有阳，暖而和煦，泛舟游湖的人不在少数，更有人商量着来日冰床围酌的趣事。】
【这样的市井人声叫人安心。驻足看了一会儿，转身时，同她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她。面上不为所动，眸间刹那冷了神色，心思喜乐，都在眼中分明。】
【其实我知她如今身份——偶然听来的，之前从未记挂于心，如今见她，才恍然想起，物非，人非。】也没有多久。
【侧首去看湖面粼粼】姑娘高升，恭喜。

很久了。（三年零两个月。我在心里说。）
（情之一字，一旦开始就是错。可我和他甚至都没有开始，我已大错特错。）参将，你不该恭喜我。我为了你，差一点就死了。（什刹海的风与澄瑞湖并无不同，一样让人沉醉，又叫人心碎。不同的是，当日心碎的是乌尔登，今日心碎的是我。）
（果然天道轮回，众生皆苦。）

有些人，最好的距离，就是永远不见面。可惜。
【只草草略过她面容，同初见时候，风雪之中一样，心思恪纯，干净无害——我想，同她真实的模样完全不同。世间女子千万，同她一样会骗人的，有很多。面额澹澹，视她同这海畔不认识的人并未有什么区别。】你如今完好无损，以前便不算什么。生与死，也与我无关。
【宫里那样的地方我并不了解，其中种种，也只是小妹归来的时候在我耳边絮叨时，记下的一些。】

（奇怪。）参将，你似乎很讨厌我？（我承认，我的忘性和无情也有一些讨人厌。我大概能猜得到他讨厌我的原因，可我以为，那些前尘往事，早在八百年前就该忘完了。）讨厌到这辈子都不想见我？
为什么呢？参将。他们都很喜欢我，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我呢？（踌躇着，我说出了最为可能的猜测）是因为我差点坏了你的好事吗？
可是……（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么能怪我呢？

【我同梨亭的故事，虽有许多波折，但也从一而终，如今更得圆满。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也未对如今造成什么影响，自己应该释怀，可见着她——总有些意难平。】不见，则两不相关。
【终于回头来直视她】不过如今，我们本就不再相关了。【世间人，有得不到的，也有弃之如敝履的。】我只是觉得，北境边陲，若不是我遇见你，如今会更好。
【其实那些已经久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耳边嬉闹之声同她最后一句话一同入耳，眉目低，摇了摇头】不怪你了。
【终于释然】

更好？是你更好，还是我更好？（我想他会说，我们都会更好。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参将，你不知道，我在将军的接风宴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一颗星。你先不要皱眉，听我说。那时我的人生跌到谷底，没有一丝光明。见到你时，我以为上天终于可怜我，从他的指缝里施舍一些光出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说我有多看重你。虽然你现在厌弃我，想让这桩祸事从一开始就消灭。但于我而言——虽然你后来夺走了我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我依然怀念当初，怀念在一片黑暗里突然升起的明星。
如果没有它，我甚至走不出长白山。

【水面生风，衣衫猎猎。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也全是不同的感觉。从来只觉得她妨碍了我和梨亭的路，如今才知，她也有这样的一些心境，是我从来不知的。一声低叹】往事不可追，如今你世界亮如白昼，也不再需要这样的星光。
【是非对错，从来不是简单二字可定的。眉宇沉和，想对她说忘记最好，话至嘴边，又想记不记得，终究是她的事。】算了。
【终结过往，与她萍水相逢。】那么你如今也需记得，我是前锋营统领，额府的少爷，这称呼，不合适了。

为什么？（我有时不懂男人的思维。）为什么我的世界白如明昼，我就不能再有星光？人都是贪心的，参将。即便我不再需要你，但霸占你，仍然能让我快乐。（说这话时，我凑近了他，想注视他的目光，却不小心发现他额角已渗了薄薄的一层汗。我感到稀奇，于是更加起劲）为了追求快乐，我依然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点你应当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的。你的身份与官衔，我其实都知道。但我还是想叫你参将。你的生命里有那么多官衔，那么多身份，唯有这一个是与我有关的。所以，我只叫你参将。（说到这里，我想他应该明白，我其实已经放过他了。）

【面前人如同最开始一样陌生，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那些浮于表面的料想并不能算。往后退了一步】那就，随你吧。
【如同北境初见时——“参将，可否？”，“随便。”】
【我并不能阻止她做的这些，但细想来，也无所谓。过去已成定局，未对今日造成什么影响，而未来，自是光明道。目光和煦，平静无波，眼里是今日春光。】反正我和你也不会再有交集。
【花灼柳毵，银锭桥横，晴翠遥山，当是一副好光景。】天朗气清，莫要辜负。
【京城重逢时的话语在此刻，亦很合适。背手身后，擦肩而过，故事在原点终结。】

你说得对，参将。（我的确不想把生命再浪费在你身上了。）
（很久之前，我偶然遇见的一位先生同我说过，人间那么好，绝非仅为一人而存在，人间同样那么糟糕，也绝非仅因一人被毁掉。年轻时，我总是惯于夸大自己的苦难。刀山火海历尽之后才懂得，我从前所有的执念与不甘，不过是人生这条苦舟里所载的小小一片苇叶。日子是自己的，总要朝前看。）
（极目远眺，长天白水悠悠无情。就这样吧，我听见他们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