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沉坠，携着夕照余晖渐第西去，暮霭沉沉，将远山叠峦曳起一袭脉脉的影，连绵起伏。云霞四溢，浮光跃金之时，我登上金海湖畔的观星楼，眸光投向山河光影，聆风声习习中，有蝉鸣声隐隐，自景山花木间迢递而来。）
（昨日晚霞亦是如此的盛势，我以古言俗语之中的经验，估论今日亦是大好晴天，适宜出行观星，后便递帖与羡羽相邀。而如今尚未入夜，我早到楼中，便是想一观落日余晖，再择一处观景佳座，候她至此。）

【自景王府出，慵在莲佛出用了膳，驱车赴约。甫在来时，长安说时钦邀我看星星，颔首应下。细数来，亦多日未见。云翳退散，复入夜，群星捧月。我撩开车帘，夕曛落颊，见金乌欲垂，天地间赤色笼罩，追随着愈下的残阳。拾级而上，便见她至，后探出软荑。她的手心微暖，叫我舍不得松开。】
我来晚了，方才在景王府吃多了，出来散散食儿。

（倚坐楼中，眄观曦光一寸寸掩于翠屏琼列，青鸟倦而归巢，投下转瞬即逝的虚影——我就势畅想，旧时王勃眼中落霞与孤鹜齐飞，兴许也大抵如是。）
（时晷流转，疾如飞矢，不晌，便有星光浅浅，玉蟾皎皎，慷慨地显露原貌。日升月潜，沧海变迁，周而复始，而以我微渺如蟪蛄，不知春秋，也只是慨及宇宙之大而已。）
（未几，木阶处传来的笃笃跫音，才叫我神思顿回。姝丽渐近之时，我牵住她纤纤玉指，眉山衔了一点温煦。）无妨，观星还未至好时辰呢。
（觉罗血脉一柄，世袭门阀、族辈并不在少数，而我听闻她与莲佛关系甚笃，也觉是来之不易的缘分。）哎，我看你呀，是要常住景王府上啦。

【日移月升，至此交际间，太阳愈发浓烈的赤橙。自上而观，人影晃乱，欲界众生如扑火之蝇。赶趁着余晖，欲匆归家。毕竟，黑夜是瘆人的。那些咏颂清辉朦胧的诗赋，亦是雅士所言。我辈俗人，徒忧无柴薪续火，尚须早早歇息。借着点点星光，回忆今朝过往。】
还有多久，月亮才会出来？
【像我与她，得闲空间，攀楼眺远，星辰入目。尚是微富贵身，能及之事。】
我也想住下，只是总不合规矩。

（从前我曾自漫无边际的书中，观得一种言论，谈及日落月升的薄暮傍晚时分，恰逢阴阳相转，而人世与旁界的垣限便不很清明。然我并不很委信怪力乱神，亦并不曾分明知晓，所谓鬼蜮魍魉，是否确有其事。）
就快了。（我将手扬起，玉指拂过景山暮影旁，一袭浅浅的月影，与她示意。）你瞧，它已然候在那儿啦。
（我听她言辞之中，似是有一点惋惜之意，便弯了绛唇，清浅一笑。）同在城东王府，其实也不过几道墙头之隔而已。（稍一顿，再是问道）不过弥贞和莲佛的缘分，倒很是叫人歆羡——能否同我说一说呀？

【月出东山，斜阳残挂天际，日月同辉的妙瞬，只此可观。随后，浓赤散去，幕色转乌。清风徐来，既望之时，冰轮圆满。或思，上次我好好赏月，尚是弦月。盈亏有时，环肥燕瘦，皆有人观赏。】
你的话好准，若我不知道，还以为是蟾宫仙子下凡了。
【繁星衬月，乌雀自月前掠过，空鸣流远。葱指轻扣栏台，旋身看她。】
唔——当真好久远了。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她替我驱鬼。

（每逢昼夜交替之际，我观赤乌东升或西落，天光渐明或晦暗，最甚的喟慨便是光阴倥偬，流驶疾迅。清风习习拂过，晏昼的喧然恣睢已泰半弥散，捎来岑寂静谧的同时，也捎来银光琼辉、阑珊灯火。）
（掩唇一笑，明眸善睐）那可不敢当，只是我早来一点，便看得仔细些罢了。
（眸光稍抬，眄觑她旋身思量。琼辉浅浅，映起一弯婷影，袅袅娜娜。）原是这样的事。（一顿，又笑而问及）不知莲佛“法力”如何，效用如何呢？

【沧海桑田，身心异处，或弯或满，唯独这朦胧的月色不会变。月淡风清，恰辰星在水。霜华露浓，泛入秋来时，暑气退殆。攀高赏月，是再舒心不过的。深晖蔼蔼，有思莲佛此时在庭中刻章临帖。亦或，同望着这轮明月。银汉迢远，便随时钦方言，思绪翩跹。】
起先我只认她是个修为一般的小神婆，偏巧那夜遇上的不是鬼魅，而是偷果儿的松鼠。任她嘴中念叨着咒语，便把那小兽吓跑了。
【而后许久，我再至卢沟晓月，看清的那斯。方知，那个月夜，我遇上的不是鬼。】
在王府，我也鲜少见莲佛跳神了，她阿玛不喜欢。

（自金乌作别，暮色寸寸沉落，天穹一展，形如一弯深潭。我闲散地倚坐楼中，稍扬玉颌，迎凉风缕缕，观霁月皎皎，赏星河熠熠，倏尔有一霎眼迷蒙恍惚。）
（记忆里旧日阊阖角楼中那一圆月影，隐隐之中与眼前所见重合。付之一笑，若当真算计年月，早已不知是几时了。）
（款款然起身，行至弥贞身侧，轻扶阑干，与她同立而观。我并无意冒犯，只是当真不知晓，便诚然求教。）
那——世间当真有鬼蜮么？

【淡然诉过往，多因我心的无奈苦楚。遇上的头一个鬼，是个捉鱼落水的小儿，尚不足九龄。听了嬷嬷讲的猴子捞月，便顺着藤蔓掠湖触影。只是，这样可怜添无邪的魅影，尚称少数。多半，是赶浴业火、往生失策的恶鬼。与我纠缠不休，夙愿难成。】
从前我不说，是怕吓着你。
【我的异瞳，成了王府的忌词。相士或称命数颇阴，亦言妊时冲撞，是无法可解的怪症。】
遇上难缠的，装瞎子就好了。

（我聆她轻飘飘一句滑如耳中，似若无其事，颇见轻松，却作想她旧时年岁青青，当是纯良疏朗的时候，为鬼蜮魑魅缠缚——那大抵是不会好过的。）
（眉山稍展，拢过她藕臂间，偏颐一笑。）我不很委信，便也没什么好怕。倒是弥贞——是不是吓坏了？
（再听闻她经验所述，却有些好奇的问）置之不理，便无妨了么？

【人鬼本殊途，若常人亡后，该赴黄泉上，饮孟婆汤，入轮回往生之路。或成蝼蚁，或成载册的伟人。只是，烹汤的孟婆我未曾见过，徒见过吃人的恶鬼。故而，对生死看淡，仍觉痛苦。漫步云雾中，莲步缓缓。】
你若不信，便不会见。许是我太迷信与此，又加上命局颇阴，所以才会这样。
【毕竟我在明，他们在暗。又添之莲佛赠我的符咒和玉珰，鲜少来纠缠了。只是，午夜梦回时，潜入黑暗中，猛然有些吓人。】
无妨……毕竟也只有我能帮他们。

（就势偏颐观她神色，虽有夜色晦暗，星点的玉壶转光洒落时，我仍可辨清其中，有她思及往事的慨然、惊惧，却也有她但称无妨时的释然、坦荡。我到底不是弥贞，未能将她旧日所见一并感同身受，但我听她娓娓将往事道来时，心底仍油然生出三两敬意。）
我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佛法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你若可相助旁届芸芸“众生”，大抵也可算是行善积德呢？
（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是一笑）我们弥贞这样善良，来日命数定然极好。

【佛祖虽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今，我拯救的却是该坠入修罗地狱的恶鬼。只是或想，我助的是未遂的夙愿，亦称善事。在狠毒的人，在生死之瞬，眼前纷过前尘。谁人都想长生，恶人亦如此。只是不求有恩与我，淡然度日便可。】
你可当真会安慰人儿，听你此言，我倒有些不畏了。
【原本以为，会比旁人更加看淡生死。只是在素缟飘飘时，颇幸之于异瞳。】
来日方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