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入十六年，前线战事未平。紫禁城中却又焕然一年了。这一年中，幼眇时长做梦梦到蒙古。或许是一种预兆吧，希望是和平的预兆。正月，众后妃随皇后至雍和宫祈福。因战事的缘故，后宫减少度支，诸人皆穿着素净。正值隆冬，法事进行正中开始落起大雪，比起殿内的上位，院子里很快积了白。为表虔诚，也是不可撑伞的。披风大氅上落满了雪花，有几个身子弱的贵人常在禁不住冷，看着瑟瑟的身影，生出几分叹息。）
（法事结束，雪还未停。众人都聚在僧舍避雪，和亭枝站在一块儿，六年宫中生活，未知宫外的景致，时而低声说几句话，不敢大声张扬。过了一会儿，亭枝过去寻慧妃。我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雪幕发呆）

（ 若寻常雪日是静美，今岁便大不相同。哪怕是最年幼的公主也知此刻是不容她出声嬉闹的。这不该是一个挂着笑容的时候，仿佛谁也不知冷，不知热。 ）
（ 战争是血泪堆砌的，如同战报始达，阳高县无一生还。流言蜚语如同夏日的蝇虫无孔不入。祈福的经幡被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雪卷起，我稍稍抬起眼。寻常戴着的金银首饰，此刻全然再瞧不见。 ）
（ 法事暂歇，风雪未停。我在屋内闷了许久，尚觉需要一点儿新鲜空气，于檐下小立，方才知冷。 ）
：沏热茶去罢，给她们一人一杯
（ 如此低声嘱咐。 ）

（从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于大清，于蒙古，皆是。多少平民百姓惨遭战祸，而这累成山的尸骨，才最终成就了勋爵与功名。我无法妄论这场战役的对错，是皇权倾轧，是英雄放旷，我只能合掌祈求，战火早日得以平息）
（正望着帘外雪幕发呆，身旁近靠一位宫婢，捧着热茶，我听见了他们对话，乃是恭荣皇贵妃的心意。我记得前线挂帅的小将中，正有几位博尔君家的嗣辈。之于博尔君，我与穆妃罅隙已久，但对荣妃，却是阖宫满誉的贤德口碑。上前，朝另一侧赏雪的荣妃欠了欠身）谢娘娘体恤。

（ 由己及人。我尚且经受了大方教养，总也能做出宽宥且容人的姿态。予她们热茶，亦是因此风雪吹在我面上。实在凉凉。此一番祈福，乃是涉及国祚，下头的不能喊苦，上头的却可体恤。 ）
（ 得婉妃躬身，犹记得她近来风头，略略垂眸，语气温和，容她起身来。 ）
：风大雪大，好似从早晨起就未停歇。
（ 如此，观她面色，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叫风吹得没了血色——六宫早得了消息，谁还会抹上胭脂，来做一个神采奕奕的模样？巴不得瞧着就叫人觉得憔悴，方才是忧国忧民。 ）
：瞧你面色不大好，可是方才冻着了？

（得荣妃允准起身，单手拢了一下大氅的襟扣，不教冷风轻易灌进来。那一杯热茶虽不算雪中送炭，只是的确解了几分寒气。捂在手里，充个汤婆用。容色和婉，低垂眼睫）方才法事进行到一半儿，风雪又大了起来。
（抬首望着漫天雪白，幕天席地的一色清冷）民间俗语说，瑞雪兆丰年，臣妾以为，这许是好兆头呢。（再听她后言略有关切，望向荣妃青白分明的双眼）是臣妾畏寒，受了冻嘴唇便发青，其实倒也无妨。想边关风雪，可要比此处更凄紧。

（ 是冻着了。我无需多问，却仍是问了。于心中暗暗笑，面上却是没的笑意，只因此刻肃穆氛围。我生得一双英气的眉，倘若不是修饰弯弯，仍要更锐利些，叫人无端觉得严肃而难以讨好。故我常笑，此刻不能，便叫那掩盖不住的刻薄稍稍显露。 ）
（ 家中熏染，我岂能不知一些半点的文争武斗？此刻听得她说起边关风雪，眉目稍稍一弯，反倒舒展开来。 ）
：边关风雪才是好事
（ 此一句无前无后，得她似疑惑一眼，方含笑剖白。 ）
：攻打漠北当选这样时候。此时牧草枯萎，牛羊瘦的没了油水，他们靠着草原吃饭的，粮食、战马，皆是耗着耗着就没了，岂有咱们大清地广物盛

（与自己的出身到底不同，我仅仅只是白鹿洞书生之女，而荣妃穆妃出身博尔君，乃是将门，门楣镶金锡银的御笔匾额。所以她知道我不知道的，有关战争的一切。认真听完她的话）臣妾不似娘娘通晓地理要害，战术兵法。只想着将士们食可足，衣可暖？战事之下，风雪交加，边关平民又有几家可有衣食能安——仅此妇人心性罢了。
（我羡慕荣妃一身气度，是那种明知家人在前线奋战，生死不知，却仍能收敛起所有感情的凛冽。两道远山恬淡地似新月弯弯。手指一屈，贴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能得娘娘这一番话，想必我军粮草无忧，定可平安大胜，如此便也心安。

（ 她之感叹，岂能不真？妇人心性，却也是此时大清臣民之心，食可足，衣可暖？得此悠悠一叹息。 ）：风雪相催
（ 风雪相催呀，无战事的时候，便是铜炉暖碳，对坐床沿，若是不富裕的，便磕了瓜子做闲趣，若是富余，便有牌九云云的玩意儿打发时辰。一年之计，唯有冬日享受清闲。但有战事，便叫人顶着风雪，策马厮杀。 ）
（ 我初入宫闱时候，那垂髫小儿，不过仍在吃糖年岁。 ）
：土谢图狼子野心，既不会理政，亦不会善民，不过一身野蛮力气，想来天命所归仍在大清
（ 如是，瞧她盏中已无热气，着青釉。 ）
：为贵妃再换一盏

（荣妃终究细腻，将还残存一点温热的茶盏递给宫婢，收拢了另一盏入手）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土谢图汗狼子野心，而喀尔喀的平民何辜，我大清子民何辜。只盼着战事能赶紧过去
等到春归京师，紫禁城的第一枝柳条碧绿，第一朵迎春报晓，第一簇桃花入眼，第一声燕啼廊下。第一支凯歌奏响太平。（温润眼眸在荣妃身上稍作停留，颔首）天命必归佑大清，待春至，能见到将士们归来，饮一盏庆功酒。
（我端起茶，不为暖手，而是启盖饮下，微微一笑）娘娘所赐，果然好茶。

（ 既是祈福，不言坏事，况且入京尚且算是捷报频频。得她这一递儿巧嘴言说，皆是吉祥话语，不论其他，只应璋一人仍在敌营，难免令人提心吊胆，这吉祥话正好，说在了万岁爷的心坎上，亦在我的心坎上。 ）
：婉妃从前瞧着，倒不像是伶牙俐齿的人，如今听来，到算得上是妙语连珠。
（ 她多带一点温柔小意，又如同一只雪白的鹤，唯有尾羽的黑最是纯粹。终稍稍挂了笑意。 ）
：承你吉言。只风雪更盛了些，吃了茶，进屋子里去罢
（ 与她别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