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金秋，凉风朔朔，尽染层林，卷捎桂子香。）
（迟柳家自吴越，每至这时，总是要慨然北国秋日之绮丽，而她旧乡虽有空濛山色，潋滟水光，在秋日却是略逊一筹。我只听她此话入耳，却不曾引以为意，想来总是我与她司空见惯故府的好处，才总要钦慕旁处的不同。）
（时辰尚早，赤乌尚未曾拨开云雾，虽有秋风作访，太液湖上仍散着漉漉水雾。我念起水云榭也是常去，便同舟子去诚心央求，带我们稍一游湖。好说歹说，至他答应，我欣然道谢，只候饮溪至此，一道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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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金秋又至，香山顶上枫丹浓艳，却也因时节使然，更添了几分肃杀与萧条。这样的辗转之中，白昼变短，暗夜更长。似乎一遭漠北，一遭京畿，这样的一念思绪，也转变了良多。）
（小崔遵奉家书，归赴漠北已有月余，这使我竟十余年来，头一遭顿悟出了无趣二字的真谛。也不禁暗暗起疑，疑虑我此前的半生之中，究竟是如何渡过，当真只是吃喝玩乐，如此而已？）
（连日闭门在府中，意欲自重重纠葛迷障中寻出原委，而若非是时钦相邀，大抵，我也难能行往太液秋风，赏这一道脉脉秋景。）

（我且将手支于额间，稍扬玉颌，欲寻一寻金乌的影踪，然它现下藏身于叆叇彤云当中，是不肯露其行迹。就着如此的姿态，飔风徐徐，也趁不防时透入襟袂，只不曾带来砭骨的凉，而独携秋意的清然爽朗。）
（饮溪尚未至此，我亦无可寄托，只与舟子攀谈一二，听他讲太液湖四季节令的不同。而我不肯切饮溪是否途中顺遂，也不由心如浮舟，飘忽无定，一璧应答着他的话，一璧展眸光顾盼远眺，望向骈阗车马的来途。）

（太液未至，秋风已来。虽有几分秋时的飒然凛冽，但比及能确实当得凛冽二字的时令，又多了几分惠然。途中车马辘辘，帘栊不时掀起，眸光一眺，诚然皆收秋色。）
（古人的文章诗赋，将此称之为无边落木萧萧下，虽不见滚滚长江，但料想，也理应如是。四季辗转，看似一无休止。而至我同她相识，也已岁过一载。时令迁延，也教她由宫中女官，作为一府嫡妃。但这样的转变，确令我为之欢喜。）
（池前车阻马顿，我便将膝一盈，如此的落足于车马之外。顺逢这一场高秋之约，行向清波潋滟去。）

（秋风猎猎，落叶簌簌，湖中几叶舟舸均有颇具妍色的装点修饰，于如此的瑟然当中，曾添了几分并非时宜的明丽。）
（少时，不远处有车马顿驻，锦围裘幛，可见世家贵阀风华。尚未见伊人面容，而就着她盈盈下落的模样，我便已然可肯定，该是我等候的佳客——想来虽几月未与友人相见，我也曾将她举止风貌了然于胸。）
（待可相互遥望时，仍抬臂同她远远致意，至她靠近，付之一笑，问）一路可还顺遂吧。

（秋分的天色不比冬日凄寒，但终归带了点料峭。好在天色尚算晴和，远比我的凛冬之约时，要聊胜几分。而此刻太液池畔的友人也众多，想来，是为观赏京畿秋景，或是一叶扁舟，聊以遣时罢。）
（我想，在这泛泛秋日之中，我与她当要属后者多些。毕竟此时的一眼丈去，她已在湖畔舟楫之前，同我挥手致意了。）
（车马顿下，余路步行。柳叶芙蓉当前，一笑了之。）嗯——只是京畿的时下，天色有些转凉，但我想着，若是此时不来，再要至太液水畔，恐怕就需得是明年光景了。

（逢一阵朔风过境，岸旁一棵老槐也未能抵挡其盛势，颤颤巍巍地摇，如冠的枝叶中，倏忽有惊鸿振翅而起。我望着如是的光景，心觉有些诧异，不知晓是否归鸿忘却路途，故在这样萧瑟凛然、本该南徙的时节里，依然择此处闲然栖身着。）
（再望向来人的如画眉目，乌珠也似秋水盈起澹澹光影。）是呀，故而此刻不来，更待何时？
（一璧邀她先行入舟舸，一璧娓娓道来，是同她述绘方才与舟子约定。）想着水云榭也是常来，我方才便同这位小哥约好啦，由他先带我们在太液湖中一游，想来也可观见不同之景。

（秋时芳菲见谢，而再逢春三月时，就又要作为一派柳竞花明的旖旎风貌。旧色凋零，新枝后发。四时流转，算来皆是如此。我辈行于其间，总是难奈如何。）
（我颔一颔首，只将身俯膝盈，避入当前的一程舟楫之中。小舟摇曳，清波也粼粼。终于在落稳的一夕，开驶向了涟涟的太液池中去。）
也好，既是时钦相邀，那么今日行程，俱由你做主罢。
（放目远山，烟波淡淡迤逦。）秋时泛舟的行人，像是比春日要少了诸多。

（兰舟横斜，木棹弋碎池中澹澹光影，便是悠悠然地行于池中。逢金秋时节，旧时湖面漂泊一线绿萍，此刻也多数不见踪迹，只余下寥寥几叶，零零星星。想来再不过几日，它们该也会尽数掩避在粼波之中，直至来年春时。）
（平碧浅春生绿塘，云容雨态连青苍，我虽未曾作访，却猜想，长安太液池的景致，大抵也和此处有所相似吧。）
（二人皆就着舟中便宜，极目而眺，观远山琼列，亭台楼阁，湖光树影。但闻一声似述似问的话，也轻颔了玉颌，眉山一盈。）“世人动曰尘世苦海”，也许如此萧然之中，容易叫人触景伤情。
（一顿，再启唇问她）饮溪——似乎还未曾听你说，漠北一行所见？

（我旧时为掖庭女官，也曾侍主观岱宗真貌，然若论吴越山水，塞外原野，只在诗文中得以窥其所以，故而有此问。然饮溪应答入耳，是提起与他人因缘际会，而我却于此言谈中，更展了三分兴致，一手支颐，秀眉轻扬，颇有认真聆听的姿态。）
（不曾扰断，且听她徐徐作述，直至听及回程途中倥偬杂乱，甫见稍敛了眉目，山峦间颦叠而起。）你应当没事儿吧？
（虽她现下安好无虞正在眼前，也将手搭附她臂间，帘风轻扫，且仔细端详一番后，轻太息一声。）听你道来这样的事，总觉着从前只在小说、话本中见过，实在有些吓人。
（我想，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踽踽独行之人，然友之所以为友，便是相知相守，相诉相惜，便亦如现下她娓娓而谈，叫我知晓那些成就她如今模样的经历与旧事。神思一转，乌珠稍漾起几分狡黠之意，清浅笑问）那——饮溪现在觉着，那位公子，如何呀。

（我将眸光置于群山边外，见白云融融，却光景有限。想起身在漠北的时令，目之及处，仿佛皆是清湛湛的云光，与望而不竭的苍翠绿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儿的天空，远比京畿要更为宽广。
（大抵是四九城中，弯弯又绕绕，朱红明黄的四方天中，总是一眼便能看完的狭隘。）从前读那些先人诗句，多是称赞它的原野无垠，但我觉得，景致最好的，应是入夜之时。夜中坐在草原上，只要一抬目，就能望见天上的点点星河，宵宵银汉。虽然仍是不可触及，但，却都在眼前啦。
（而提及自身安危，我只差当即一拍胸脯，保票无事了。）我并未伤着呢，只是来日若再出远门，一定多带一些仆从就是啦。
（关险一一说来，口气也很是轻松。一来只怕她担忧，二则是早已时过，如今提起，也不觉是如何的危难了。）
（而再提起崔公子，我并未多思。）他人却不错，只是，我素来不爱应从旁人的安排。而且，大概他父亲也十分生气。想来这门亲事——兴许是吹了罢。

（听她述绘入耳，也就顺言而思量，而想来我平生见奇伟瑰然之观，并不在多数，只能就从前于岱宗记忆中，有虚空明湛，群山玉列，一览众山小的景致，畅想漠北的光景，该有不同而相似的广袤。）
（夜幕沉坠，耿耿云汉，曙曙银辉，众人于草原偕坐，可有敖包相对，可有民歌互答，可有对酌成欢——而那些清愁，迷惘，忧思，大概在辽亘天地之中，也会显得微不足道罢。）那样美的景致，大概也是非亲至者不能会也，可惜，我也只有羡慕你的份儿了。
（她虽以极轻松的口吻，谈及路途中的惊险，而我未能伴她身侧亲历，却可猜想，彼时的难关，大抵也是惊心动魄。）是呀，经一蹶者长一智。好在你现下总归无事，平平安安地在我面前啦。
（我大概是该遥谢那位公子的——一路相送，照顾周全，让她如今安好无虞。而这诸多种种，了局为成也好，不成也罢，便是他们二人冥冥之中的因果际会，时也缘也。轻叹一声，双手一合，很虔诚的模样，同她玩笑道）我只愿你欢喜便最好啦，若无合意的，届时信女愿吃斋念佛，祈我们饮溪能遇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