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已访掖庭，金乌明盛，海天云蒸。只身在一棵老槐树下坐，藕臂搁在石桌而偏颐相枕，一璧又徐徐摇着手中的十二折竹骨绢扇。耳边蝉鸣声已然嘈嘈，倏忽间，又有一只云雀落脚在槐树的盘曲虬枝，啾鸣声与蝉鸣相并，叫人心下烦闷。眸光轻移，落在它身上，问道）你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呀——
（自也知晓它不会作答，轻叹一口气，阖眸不语。）
@爱新觉罗启行

【昨夜秉烛达旦，至于寅时用膳，才频生困意，精神不济，哈欠连天，如此模样，若往上书房坐一遭，免不了受先生一顿训斥，顾及颜面，当即立下决心，逃课——】
【御园逛了一圈，意兴阑珊。于是，三下五除二，攀枝上了树，两腿交叠抵枝而坐，目光一圜，只见层叠交掩的叶，还有蝉声聒噪，此起彼伏。索性以臂做枕，阖目养神。树下有细语时，才略侧了身，只见一人一雀】
【“你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呀”，互生了兴趣，谑道】不过是只**，还指望它能回答你吗？

（我待它们不差，素日里亦很喜欢鸟雀欢歌之态。只今日天公不作美，又有蝉鸣推波助澜，是以心下确总不能如往常云淡风清。阖眸假寐，神思却悠悠荡荡，浑不知所踪。）
（忽自上方枝叶掩映处有一道朗声，中有玩谑意。神思顿回，稍直起身来，微眯杏眸往那晦暗间探寻。光影斑驳，总是看不真切。我自知晓鸟雀无可作答，可由他言破，心里却浮现另一番说辞。）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兴许它答了，您听不懂罢了。
（虽未见其面容，却可探寻到随风稍有飘动的蟒袍一角，心下已稍知其身份一二，仍问）您是哪位？缘何在此暗中听人讲话。

行！我不懂，那你呢，又听懂了吗？
【御园地阔，有池鱼垂柳、叠山嶙嶙之景，供以游赏。而此地只余一颗老槐，且历久经年，树身皲裂、沟壑纵横，不值驻足一顾，落得几分阒静，实乃逃课容身之佳境】
此言差矣【掌圈成拳，抵在颞颥间。这声问询，倒叫我成了梁上君子、窃人私语，素来行举坦荡，哪里能容这样的言语，只驳道】我原先就在这睡得好好的，倒叫你们一顿搅扰，至于我吗？
【目光往下一扫，只见朦胧的影】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藏在槐树的阴翳下，时由清风送凉意，是有些困倦。听他相答之言，心中暗叹这人太过较真，倒真真不解风情。自觉无奈，又有些忍俊不禁，心里的乏倦不经意间消了泰半。坦然承认）我是不曾听懂，可这于是否相问亦无碍呀。
（朗音传来，话中透着自富贵簪缨中养出的年少气。虽不能看清其面容，杏眸仍往枝叶郁沉中一乜。）那我可冤枉——也是一同受云雀扰的同病相怜之人，不过轻声问了一句，怎也一同受了您怨。
（我既为宫中女官，素来知晓应以循规蹈矩为上。只终究贪玩，虽相谈不算投机，心下确有些歆羡这抱臂枕树的快意。有意无意地摇着手中绢扇，眸光再逡回，落目处，是老槐树饱经风霜的纵横沟壑。远山稍扬三分笑，答道）实则有些好奇，想问您是哪位，有如此雅兴。屋里的罗汉塌，不舒坦些么？

我牒序三十二【寥寥数字，想来聪慧如她，应能明了】那你呢？
【摘了浮荡于顶的一片叶，蝉声渐息，耳间充盈着她的声。字句间全然是坦诚，音是清清脆脆，如三月青杏，落在沉闷而燥热的浓夏里，别有趣味，笑了笑】
嘿，如此说来，倒全是这小雀的错，宫里头向来讲究个赏罚分明，既如此，也该罚它一顿才是，给你消消气
罗汉塌是舒坦，可看得景，却比不上眼前的景，正所谓登高望远【透过叶间缝隙，仍能窥万山，忽又询道】你爬过树没？

（他未全然言明，只以牒序相应，其中示意是与自己方才所猜测相符。他既已坦诚，我亦该以礼相待，故收起竹骨扇，支藕臂起身，双手交叠一福）储秀女官章佳氏。
（偏颐看那只小雀，仍婉转作歌，全然不知将有祸端临头的模样。轻摇了摇雪螓，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徐徐作答）我不曾生气。其实我与它熟识，素来乖巧，今日许是见了您高兴罢了。您不气了，不若便饶过它？
（清风徐徐，将槐树葳蕤间的光影摇曳，如碎碎星光。）说曾爬过，您可信？（一笑）不过是多年前的事罢了。
此地固怡然，登高望远之景，却还是堆秀山上的好。

你既同它熟识，何不寻个金笼子给它，予它一隅藏身，免颠沛流离、风吹日晒之苦。再者，宫闱中的主子，可不是个个都如我这般好商量
【敛回目光，语气是轻松平稳】稍有不慎，便像这树上的蝉，被人粘捕油炸
【长于规行矩步的宫闱间，甚少听闻谁家闺秀能攀枝爬树，更莫提上房揭瓦，至此，便有些兴致盎然】新鲜啊，那你要不要上来？这可比底下的有意思多了
堆秀山好是好，可太热闹了些，不适合我【宫里佳景不缺，唯是幽径难寻，指圜一圈】你瞧这地，虽没什么景能入眼的，可胜在安静，多难得啊

（同他叙话时也未闲着，转眸遥眄见红墙碧瓦，飞檐澄黄琉璃攒顶上几只小兽。轻笑了笑，仍将所想托付）我既听不懂它，又怎知晓它是甘愿在笼里作一只金丝雀，后生无虞却为人桎梏，抑或是，天高任鸟飞，与它的朋辈同甘共苦。
（向来秉性疏朗，己所不欲，也不愿强施加与旁者。）如今既安然无恙，又遇见您心善，也是它的造化了。
我确想一探究竟，本不该推辞（轻叹了口气，却道）可毕竟章佳与您不同，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虽交谈中未分尊卑，可到底，我也只是宫中女官罢了。）
（神思陡转，展眉一笑，问他）上面这样有趣，却不知您可愿，下来相见呀？

【莫说雀，便连世人，又有几人能抱朴寡欲、守一片赤诚初心呢。掌一松，指间的叶便飘然落下。缄默了片刻，续道】如果是你呢，愿不愿意用半生的自由，去换荣华利禄呢
倒是可惜了——【可转念一想，便是我上头两位胞姐，玉叶金枝，也不敢如我这般不拘形迹，到底还得缚于规矩方圆。至此，也不再勉强】
【适时，目光再度掠去，扬眉一笑】说下去就下去，那我也忒没面子了

（惠风和煦，他指间的一片叶悠悠然随之而落，一时无话。再聆后问，是心下早有思量之题，清音琅琅）富贵险中求。值茂年，若能恣然作选，大多也会偏爱江湖之远，锦绣山河，洒脱不羁态吧。
（富贵非囊中所求，可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可进退不由己亦是常有，故而——（远山轻舒）但求无愧此心。
（邀请之言由他一句相拂，也不恼，只不禁笑道）行，您排场大，我请不动。

瞧，你我分明都是同道中人，心慕山河之阔，可偏囿于这高墙之内，哪里有什么尊卑可论
【试问，谁人不愿轻剑快马，纵横江湖。或是远避熙攘荣禄，隐于南山，晨兴理荒秽，不问世事。可纵是皇阿玛这样的人，坐掌权柄、拥天下，尚且不能随心而欲，何况我等——渺若芥子，如她所言是进退不由己】
【眼瞧着她不再勉强，忽生黯然，若说不想一睹芳容，也是违心之言。挺脊直身，再掸了掸袍角】都说水滴石穿、积习沉舟，你也不再坚持坚持，兴许我就改主意了
【扫一眼底下局势】你且往旁侧站一站，别一会砸你身上去

（旭光柔柔，将颀长人影映在青石板面，同槐影纵横交杂。那一只云雀此刻已不知所踪，想是独身孑然，再去寻朋辈亲眷了。）
（话锋渐转，入交心之言，心生几分欷歔。只我不过是掖庭过客，入高墙一遭终可善全身而退。说日后能观山河之阔，寻江湖之远，仍不无可能，许还不是太过失意的。）此身业已不能作选，却觉不若便珍惜当下。您日后若出宫立府，许也还有一观万里山河的机会呀。
（阒然之际，我听见他衣袍轻动的窸窣声，展颜笑答）孰知不是以退为进呢？（这便稍往后挪了几步，扬首相待，莞尔续）您下来吧。

【掌扶着粗枝，忖着话间意，片刻后才应】你同她们不一样，不必将余生都困在这座城里，万里山河，我能看，你自然也能。别拘于当下，目光当远些——
【是打从心底里，欣赏她这份伶俐。同宫闱间行走、只顾垂首讷眼的宮侍，有云泥之别。佯装懊恼般，叹声】得了，到头来还是中了你的“计”
【离地不高，再者攀墙爬树一类，也属家常便饭。轻一跃，便落在石板上，起身拍掌的一瞬，也侧首去打量她。将欲开口时，忽又想起，散学时辰将至，得往额娘宫里去。于是边跑边扬声】小云雀，咱们下回再见了！
【身影远去，声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