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桓懋，也已暮色四合，适才显现出微微醉意，其实初次饮酒，桓懋又是酒篓子，可想而知，这次喝了多少，支走小兰去东市买东西，独自一人朝回了宫，途径一处草地，醉意朦胧，步伐凌乱，突然一股反胃，往地上一蹲。呕吐起，胃中不适感才稍好一些，也清醒了一些，耳敏。一声细小女音入耳，抬目，四处张望，才确定声音来源之地，改坐在草地上，望着逐渐暗黑的天空，回了一句。
‘你又是谁？’

抬首仰目，弯月如弓，玄在空中，点点星星如火伴左右，华灯初上，原是韦家的娘子安氏，大公主的伴读，仔细打量，她面容姣好，眼神含着几分胆怯，到到嘴边话又换了另一句。
‘你猜，猜中有奖励。’
宫里头还没人会问我是谁，不过她既为伴读，而我入昭文馆次数尚少，不识得我也属在正常不过。

（来人绫罗袍衫六合靴，暗纹盈袖，一派贵气。）
（只是宫内诸者，阀阅子弟云集。我不过是受韦家荫护的小小渺栗，除却沾了殷殷的光，了了认得几位皇子，馀则贵游，概不识得，现下正应了那句束手无策。）
还望贵人，小作提示？
安氏愚钝，混乱蒙去，只怕得不来这奖励了。
（温然莞尔，垂首去瞧，他箕坐之处，环了几只流萤。）

‘愚钝的人，是入宫不来的，不怕掉了小命？’
大明宫，又岂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入的，更何况，大妹聪颖伶俐，又怎会按一个蠢钝的人在身边，伴读也并非字面上那般简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妹身边的人，自然是不差的，悠悠开了口。
‘北靖侯，李正谏。’
猜不出，即使做了提示，也未必能知晓，毕竟她入宫那会，我便常混在宫外了，昭文馆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了，连着老师也不想在说我了，不过桓懋事后自然会帮我补习的，再我看来，学业，玩，两不误而已，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是伴读归家的时辰，在见她模样，有些许拎不清。
‘你是打算出宫？’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安氏有幸伴公主左右，能鞠躬尽瘁，自然也能死而后已。
（自小住他人屋檐，性子乖戾，不过是被宫闱皇威震慑，才收了性子。如今被他游刃有余的挑了三四句，心里就跟起了刺儿一样，咄咄逼人。）
（犹记起初入廷城的那日，碎琼飞天，朱墙刺眼，那艳丽的风景像是绫罗的绸缎，缠绕在脖颈，桎梏了吐息，吓软了双腿。）
（就像现在，腿肚在薄衫儿下，小小的抖了抖，怂啊。）
小女见过北靖侯，给殿下请安。
（再不敢混吣，偷瞄到那闪着绿光的夏虫，早躲到丛草里去。）
正是，昭文馆业已下课，安氏不敢在宫中多行逗留。扰了殿下清净，还请殿下恕罪。

‘我信阿妹的眼光，所以毋须自谦。’
中宫嫡女，身侧之人，必定是百里挑一，而她一番口舌，暴露了小猫的个性，看似一副无害乖张，实则伸出小爪子，亦是轻视不得。
‘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嘛，怎么，一听到北靖侯名字，就变了语气。’
分明不是这样的，偏要违心，然我自打出生至今见识了太多阿谀奉承，早无任何知觉，只闻后言，更添无趣。
‘没有意思，早知道你同奚女力士一样，我便不同你了。’

北靖侯是陛下的次子，亦是大唐的荣耀，安氏若轻言，便犯了大不敬之罪，亦违了本心。
（观其行事，不像剔抽秃揣亦或斤斤计较之人，揖了一躬，便把话头倔强的续上了。）
又论品行，北靖侯渊渟岳峙，秋月寒江，想来奚女力士皆是怀有敬畏之心，方才行事谨慎，伺候小心。
（总角之年，失恃失怙，向来是观人辞色，稍有不顺，便立麟毛，伤人伤己。）
（他口里的无趣，我从来没有资格去挥霍。不免在他的温容宽恕下，有些任意妄为了。）
（鸢肩羔膝，一派顺和，只是颊面上鼓了气。）
安氏亦是如此，倘或殿下觉得无趣，那安氏也便不恕罪了，怕您又觉得无趣。

瞠目结舌，毕竟未曾料到，我一句话，竟引得她娓娓道来一番话，一顶顶高帽子带下来，惊的我不知作何反应，这般能言会道的丫头，是有多久不曾遇上了，搜寻着记忆，并无一人能同她匹配，兴许是稀奇，不怒反笑。
‘你真当如此认为？’
不置可否，打小在奚女力士眼皮子底下生存，他们怕我是自然的，想法设法的讨我欢心，自然他们的心思，我也是揣测的出来的。
‘算你说的在理，夜已深，为何你家族的马车，迟迟不见？’

（夜凉如水，琉璃萤光又悄悄摸摸从叶的脉络里滑了出来。）
（长吁一口，亏了今儿，北靖侯多饮了流觞。）
殿下善体下情，赏识安氏一片忠心，安氏打心眼里佩服，绝无半句虚言。
（将他推上道德高地，又卸了梯，层层镣铐加上去，堂堂二皇子，总不至于追究小女了吧。）
安氏还念着殿下的奖赏。
（七月流火，晃过耳珰的风格外舒爽，我有意步行，才叫家婢去辞车。）
（本欲直言，又怕他只当韦氏怠慢了表娘子，失了母族的面子，亦失了自己的面子，那是万万不得的。）
（狗腿地与他一道笑起，嘴角却像是苍山上裂开一条缝的春冰。危险又僵硬。）
不拿来，实在不想回家。

‘哪儿来得奖，你莫不是忘记了，是我自报家门的。’
啼笑皆非，先前是有这么一说，不过转眼我便抛在脑后，经一提醒，才念起这回事，不过蕙兰素心的人，却跟我装起无知，顿时觉得有趣。
‘不过你若真的想要，也不是不可以的。’
卖起官子，也不急着道破，大抵是见惯了方方正正的名门闺秀，偶遇上一位个性随然的，便是添了心情，同她招了招手。
‘离的我这般远，分明是惧怕，净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不过殿下今日心情佳不同你计较就是。’

13
（公子王孙，寡骄且从容，只叫自己比醉了酒的北靖侯还飘飘然，心里的冒失和张狂，在夏日浮光里水涨船高。）
殿下不容安氏猜一猜，便自报家门，实在是不合规矩，也藐视了安氏的才华。
这般想来，您说信昭公主眼光的话，只怕也是安慰小人罢了。
（他眸底似渊海，又添了些蝉鸣似的烟火气。一时福至心灵，有莲步步开，向他迎了上去。）
咳，您还倒打一耙，诳我口是心非...您既然不喜欢安氏没意思，那安氏便要诉一诉委屈，喊一喊冤枉了。

‘那愿闻其详，你这所谓委屈，冤枉是哪儿来的？’
越发觉得，安氏小丫头，秀外慧中，抓乖弄巧，这招审时度势，用的恰为巧妙，只闻她语，便同鼻子牵着走一般，反倒不令人生厌，只起身朝她走进一些，草丛中酒味过于浓郁，熏的空气都是醉人的烈酒，如沐春风道一句。
‘说服了我，奖励便是双倍，反之，奖励没有，还得挨罚，你可得想好了再说哦。’
远离草虫，周边空气亦清新许多，晚风徐徐而来，使人心旷神怡，近一打量，更是清丽脱俗，只堪堪一言。
‘横竖都是我的过，你这般能言会道，我只有甘拜下风的份了。’

15
那我又拿您一句错了。
（抿唇一嫣然，许是受心中佛莲洗涤，从一开始的试探、生刺，再到顶撞、生傲，跌跌撞撞又起伏，终于泯作阔天广地，语生平和了。）
（不过女儿家轻模样，是抹不去的小叶风娇。）
安氏与众人，哪个不是珍惜您体恤下属，这才尊之敬之，您先前也没作否。
这会儿，面上容我伸冤，下一句便大刑伺候...安氏一介妇人，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小脸一垮，远山扬。）
您也别叫我诉苦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安氏实在说不过来啦。

‘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在理的。’
回想着先前说过的话，与之相叠，是这么个理没错，但一想，又觉不对，深思熟虑一番，尔后想通，绕进她的言语，这才被拉着思绪走，一笑，目若星辰，如夜空星星耀眼。
‘好丫头。你是不是瞅准了我身上绢花？’
此一株绢花得来全为巧，同长孙浅走了一圈朱雀大街，她买去赠人，我瞧着花样好看，配了了许是不错，又因老板，巧舌如簧，才花了一锭银子购下。反倒拿了玉佩换了一份人情，自掌中而出，塞入她手中。
‘喏，今儿不巧，出门忘看黄历，被偷得精光，如今只余此物了，便送你了。’
韦家，我自是听过，不过一株绢花许是也看不上，而我向来重颜面。遂负手而立，复加一语。
‘谁让我被你驳的说不出话来，便是输了，自然会履行承诺，说吧，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