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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戏】逐烬:VENI VIDI VICI(古代欧洲女掌权者群像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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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我见、我征服。”
古代欧洲女掌权者群像联戏,CTA财团出品。
愿女性平权之路终成坦途。
参戏名表:
Ⅰ.伊丽莎白一世/何笑
“我祈求英吉利海峡上西风不止,祈求我主引领我们脱离困境,祈求泰晤士河的又一个黎明。我还祈祷——愿我们有足够的智慧不惧暗夜中的阴影,和勇于直面危险破晓之日的勇气。”
Ⅱ.安·博林/Roxy
“我终其一生追逐,竞争,搏抢着最纯粹而自由的欲望与爱。而我命运的帆舟,自剥离天主的庇护,便偏驶航入最荒谬而残酷的羁旅。我是众人寂夜窃语里那翰普顿宫中或嬉笑或哀哭的鬼魂,是那身裹丝绒绸缎的倩影,是那高昂着断颈寻觅头颅的幽灵。”
Ⅲ.维多利亚一世/钟以梣
“既然上天乐意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上,我将竭尽全力履行我对祖国的责任。我很年轻,对许多事——尽管还不是所有的事情——缺乏经验,但我能肯定,很少人会比我更加诚心诚意、更加全心全意地去做适合而且应该做的事情。”
Ⅳ.叶卡捷琳娜二世/陈换
“从觐见至登基,从娇花至毒蕊,从索菲娅至叶卡捷琳娜…无数个沉旧而诡谲的睡梦里,我赤裸的足踝会踩在排空的浊浪以上。我的足跟叩上纤薄的光,坚实地步上台阶,落下一音,尘埃都落定。正如第千百道风,第亿万条浪打过时,我仍在那里永恒不倒地矗立。”
Ⅴ.琼安女教皇/Lem
“布道与施洗寓意为何?正像奴仆切慕黑影、异教徒屈服火与剑的胁迫、女人受制于男人的暴行,信德的忠实向来生发于心,外在的虔诚竟能由暴虐征服——祂指望的是公义,冤声却源源不止,那又何其不公!”
Ⅵ.玛丽娅·特蕾莎/楼风觉
“我朝圣籍法典、先祖坟碑与统领的域界起誓,任何胆敢夺走王朝所有物的蟊贼将被惩戒以彰扬正义的律法,任何胆敢动摇哈布斯堡统治的叛臣将被戮杀以处决罪孽的名义。那不灭不朽的辉光我仍冕冠着,那旧王朝的血脉我仍淌流着,奥地利永不沦亡。”
Ⅶ.玛丽·安托瓦内特/Myrce
“我最亲爱的安东尼亚,你应体度我此刻最美丽的愿望——让法兰西的正人君子、弗朗索瓦的男孩彻底明白,令太阳王子的权杖泡在蜜酒里从容老去,令他臣服于上天给予的爱。足以说明我为小路易送去了整个奥地利沾着上帝恩露的春天。一个天使。”
Ⅷ.克娄巴特拉七世/李梦生
“这长河,这莎草上的奇异信仰,这极致神佑的奢华,这异域的不死之烈日、不歇之神女,这皲裂的沙土与伦理——英俊雄健的异乡人,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啊!这不正是你那不为现世所容的绚烂夜梦,大逆不道的忤逆之希冀吗?”
Ⅸ.小阿格里皮娜/Marcellus
“我也见证凶暴的死亡与垂死的疼痛,忧惧曾使我心腔僵冷,恐惧也在我发间蠕行,我被诡计密谋撕扯折磨,我被光明抛弃流放,但所幸,我仍活着,我正老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松懈闲暇地缓慢赴死。”
Ⅹ.克里斯蒂娜女王/游子意
“我就是国家、山巅、周而复始的痛苦的希望,我在诗与焦骨的簇拥中成为流浪的琴弦。我踩上荣耀末阶,委身银之王座,接过斯德哥尔摩,接过芒饰的权杖,任狂藻浮饰贝阙珠宫,从世间阴暗里追逐明星。冕旒如达摩克利斯高悬于颅顶,在一片岑寂中下降,直至皇冠亲吻我每一寸肌肤。”
Ⅺ.美狄亚/柴烬
“于众神的妒火与争斗间,英雄或者凡人,女巫或者妇女,强大或者弱小之人。他们毫无意义。不过是散落在四方棋盘上的棋子,任由他们摆布,随着众神的旨意行动。”
Ⅻ.萨福/宸语
“我知道这一刻就要来了,卢卡斯的波涛将见证夜的沉没与黎明的复苏,我不抱怨,这是眷顾我的缪斯赐予我最后的礼物,我的诗歌将流传千年,死神也忘却不了我的面庞。我来过,我的御冕胜过月桂和棕榈,我在人间载誉而归。而最重要的——爱——将在七弦琴中显现。”
XIII.桂妮薇儿/洋流
“我们放纵心欲,遵从想望,却不争得任何人的悲悯,在苦不堪言的禁链中遭受极刑。莫非为爱殉身的真相如此丑陋?神庇佑的爱鸽无数,我们却非要做被鲜血染红的一双!”
她们是一段以不同人称、时态、语式混搭叙述的文本。我们仅能以文字传达的,是解读、并复刻。她们是一片破光的长夜:自由与平权欲是明星,裸露、欲望、权力、放纵、尊荣、快感,就是全部夜空。


1楼2018-02-21 13:43回复
    茶水。
    “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当女人倒下来的时候,注定是要受奴役的;我和所有人一样,一半是同谋、一半是受害者。” ——波伏娃。


    2楼2018-02-21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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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20: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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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izabeth Ⅰ
      撰写:何笑。@爵士時代
      里斯本,特茹河,加莱港昂起的头宛如雄鹰的利喙;普利茅斯,敦刻尔克,泰晤士河口的海水淹没太阳。数不胜数的战舰擂响战鼓,扬起的圣母旗帜遮天蔽日,弥撒声响彻山河,西班牙无数的森林落下去,一支庞大的“无敌舰队”从原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铁步子跨过英吉利海峡,要给英格兰致命一击。
      我谋杀了“天选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现在上帝派他最忠实的儿子发动圣战来惩罚我了。
      一个女王杀了另一个女王,一个没有土地,没有臣民的女王,却仍旧是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像幽灵一样划过半空,模糊的黑色人影缀在地上,拖着一片噎在喉咙里的呜咽。我看见红色,塔楼敲响红色的钟声,刽子手颤抖不止的双手沾满红色的汗渍,女王膝下红色的地砖,黑色的面纱扑向红色的空气,天主教殉道者踏上红色的归途。然后是白色,寂静的白色,死亡的白色,苍白的脸弥漫着死气,洁白闪亮的斧刃,眼前爆开的白光,白色的风吹散空中飘着的灵魂。之后这二者合二为一——白色的地板上是红色的血。
      我转开眼睛,头部却纹丝不动,任由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条奔腾的河流,载着飘忽的魂灵忽沉忽浮流向未知。斧子升起又落下,抽走人群小心翼翼的呼吸,榨干奄奄一息的生命,一种声音,喉管断裂的脆响,脑袋落地,女人的惊叫,和不知来自谁的一声长叹,我昂着头看,熟悉的脸孔上是陌生的冰冷,悄无声息地划入黑暗的死亡。刽子手举起她的首级,假发套落了下来。
      玛丽·斯图亚特在她死的那天戴了个假发套。
      后来,玛丽和她的假发套就时常造访我的梦境,冰冷的断首冷不丁睁开诡异的白色眼珠,转瞬间脸孔变成了我断了头的母亲,高悬于黑暗之中注视着汹涌的血河,一会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躺在其中,河水带走她狠戾面容下的枯骨,松弛的赘肉和油脂在水面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有时候是我自己,戴着同样的假发套,矮小的西班牙人挥开斧子,鲜血的河流冲进我的眼睛,把一切都染成猩红。远处,英格兰在悲恸地哭泣。形单影只的黑暗中,我在天父的耳畔呢喃最恳切的祷词,我祈求英吉利海峡上西风不止,祈求我主引领我们脱离困境,祈求泰晤士河的又一个黎明。我还祈祷——愿我们有足够的智慧不惧暗夜中的阴影,和勇于直面危险破晓之日的勇气。①
      恐惧,我恐惧吗?我试图追忆那些我仍还会恐惧的日子,我恐惧过伦敦塔十年如一日的冷寂,恐惧过王公大臣们站成一堵城墙,每一双眼睛都酝酿着阴谋诡计,我恐惧过敌人,恐惧过权利,甚至恐惧过庄园门口总冲我叫的黑狗。但是恐惧产生懦弱,懦弱就像一剂毒药,把人由内腐蚀到外,令人不堪一击。恐惧,连同热情,同情,爱情,全被一把理智的火烧地一干二净,感觉,感受,陌生地就像异教神乎其神的圣灵,像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又像星辰一样高悬天际,而我则牢牢地踩在地上,只许注视,伸出手却遥不可及。
      于是我注视着,就像伦敦这座城市注视她的孩子,像英格兰这个国家注视她的子民。我看着我的人民生老病死,季节流转更替,旧的消亡,新的出现,彼此覆盖,转过一年又一年。我观看,而且我沉默。②在我的注视下,此起彼伏的烟囱钻出曼切斯特的心脏,千万白帆扬起泰晤士河的海风,硝烟,鲜血,苦难,最后全部归为一种东西——生命。最原始的,最本真的,无可替代的生命。
      英格兰有着她自己的生命,她站了起来,而且她蓬勃生长。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要一枪射穿她的心脏,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上帝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无数人抬头看那虚无缥缈的星空,叹天行有常,生死在天。然而无论星辰的轨迹如何变幻莫测,生命线如何波澜起伏,我都不肯在天定的风起云涌中迷失方向。命运,是不可信的,我只信我们英格兰人勇敢的天性,当注定的暴风雨裹挟着炮火和硝烟席卷泰晤士河畔的那一天,有人惶恐不已,有人抱头鼠窜,而有的人,展开双翼迎着风自由翱翔。③
      到那一天,我们必须咽下恐惧,还要抱有希望。纯粹的,赤裸的,脆弱的——希望。④
      我能听见大地颤抖,先是微不足道的风声,忐忑不安地摇晃着囚犯的锁链,然后是流水,波纹受惊竖起,卷来硝烟的碎屑,上下翻腾。强劲的西风骤起,十字旗迎风飘扬,圣坛前的蜡烛忽明忽暗。忽而,第一簇烽火于混沌中燃起,像是擦亮的第一根火柴,一燎便将整座山岗付之一炬。火苗爬满了普利茅斯的海岸线,塔楼疯了似地鸣钟,铿锵有力的钟声此起彼伏,织成一方窒息的网,劈头盖脸地向我扑来。
      我仍注视,可我不再沉默。
      “释放所有囚犯,令农民放下锄头,拿起武器抗击敌人,英格兰也是他们的国家。”⑤
      来吧,西班牙人,腓力二世,帕尔马公爵,敢来就尽管来,英格兰凶猛的海浪会令你们铩羽而归,英国人的勇气会使你骨寒毛竖,更不要提威力无穷的火炮,训练有素的海员,满腔热血的战士,足智多谋的将领,和一个不知恐惧的女王。当你们的舰队驶上海峡的那一刻,心里就该清楚,西班牙人,你面对的不是我,不是德雷克爵士,不是英国舰队,而是英格兰这个冉冉升起的巨人,他火焰的瞪视能将对手刺穿,张口怒号便叫敌人肝胆俱裂,伸伸手指便能让西班牙人庞大的“无敌舰队”葬身海底,灰飞烟灭。叫他们来,若他们敢来便来吧,休叫这支地狱的军队踏上英格兰的土地一步,在英格兰人势不可挡的怒火中,他们将尽数葬身奔腾的海水,叫天上的火把大海烧成地狱,叫河床的淤泥作他们最后的坟墓。
      而我,若我必须以生命来捍卫英格兰的自由与长存,我的敌人必须小心,他要低估一个女人心中火焰烧炙成的钢铁,要轻视一个妇道人家的帝王胸怀,便要付出百倍的代价,以眼还眼,以血还血,我要化身为张牙舞爪地板凶猛巨兽,撕烂他们的心脏,茹毛饮血,变成巨人肩膀上的雄鹰,磨牙凿齿,啄瞎他们的双眼,用铁钳似地双爪扼住他们的喉咙。所以叫他们来,若他们敢来便来罢,我与英格兰之子民同生,同死,寸步不移。叫这支来自地狱的军队来罢,来日,我们要么再会于天堂,要么便在这满载胜利果实与自由荣光的土地上再相见!⑥
      抛锚,扬帆,擂鼓,开火。
      炮火响彻陆地与海洋,连天空都颤抖不已。天际闪过一道耀眼的红光,穿透灰色的海水和灰色的硝烟,忽明忽灭。滚滚浓雾游离其中,携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疾不徐地折草而至,炮火声如擂鼓般撞击我的胸膛,咚,咚,咚,天际边回响着,咚,咚,咚,潮汐里歌唱着,咚,咚,咚,万籁俱寂,地动山摇。粗粝的岩石刺痛了我的脚底,沉重的鼓点却把我牢牢地死钉在了原地。桅杆断裂,白帆脱落,红白色的十字旗连带着战舰沉入海面,只消几下无力的挣扎,便彻底被海水吞噬,留下一滩肮脏的泡沫。我站地太远,战士们赴死前绝望的哭喊却太近,嘶叫,哀嚎,哭泣,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我还能听见船只被淹没前不甘的嘶吼,从大地的深处传来,回荡在天边,刺进耳朵,绞进胃里,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散。
      “英勇的作战,陛下,我军损失两艘战舰。”
      “西班牙人呢?”
      “敌军继续前进。”⑦
      十天十夜,我几乎无法入眠,战鼓与船只的哀嚎在我耳畔生了根,一闭上眼,眼前便是参差的桅杆和水中的残骸。黑暗是最可怖的部分,一旦黑暗降临,暗夜中的阴影便会携死亡到来,无声无息地侵入人的身体,灵魂,破晓之时,海岸边静悄悄地躺着一具具尸体,在海水中泡地肿胀发白,将大海中的死亡阴影笼罩至陆地。炮火日夜不绝,我军损失惨重,而地方阵型严密,巍然不动。我们看见敌人的船帆越来越近,听到海面上传来西班牙人的枪声,我们必在岸上与他们决一死战吗?英格兰就此命悬一线了吗?罗马教廷又能发动多少人为他们高贵的信仰而战,来置我于死地呢?我又注定坠落吗?英格兰又注定坠落吗?不,我绝不任命运摆布,就是命运要弃英格兰于不顾,我也绝不任它摆布。
      火焰。
      是火焰,给了我伦敦塔中唯一的希望,一个惶恐的少女哆哆嗦嗦地伏在火炉前,注视着火苗中燃烧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念着,就像最虔诚的祷告——希望,明天,希望。是火焰,新教徒的怒火从肯特郡一直烧到伦敦,要惩罚我那冷酷残忍的姐姐,拥我为王。是火焰,在蒙昧时代带领探险者们跨越未知,使英格兰盘踞海洋,势不可挡。也是火焰,从天上降临的火焰,在海面之上熊熊燃烧,将无人能敌的“无敌舰队”烧成一捧焦土,西班牙人贪婪的野心烧进坟墓。
      六艘火船冲进西班牙人的阵型,霎时间,大海在燃烧。
      最先着火的是船身侧面的木板,天崩地裂的撞击声响起,火焰像千万死士,冲上甲板,攻城略地,杀地敌人头破血流,抱头鼠窜,又窜上桅杆,点燃圣母旗和船帆,一艘船又撞向另一艘,火焰在甲板间来回跳跃,势不可破,后来着火的是海水,最后是天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燃烧的焦土,海水被烧成金色,狂风被烧成黑色,而天空被烧地鲜红。在这无边无际的火焰中,无数战士的亡魂冲破海底,奋起而出,嘶吼着扑向敌人焦黑的枯骨,英格兰的怒火醒来了,英格兰的福祉也醒来了。烈火行走,死人重生,海水倒灌,我们天上的父啊!将您的罪罚降临人间,叫敌人闻风丧胆,魂飞魄散。叫所有人听好——谁胆敢侵犯天父庇佑下的英格兰,必将于无尽的烈火中痛不欲生,世世代代在魔鬼的炼狱中痛苦至死!
      如同一块通红的炭火被海水吞没,火焰连同船只缓慢地燃烧,下沉,消失不见,鲜红的海水仍回荡着鼓声的余韵,天际的血色缓缓褪去,在升起的朝阳中拢起圣洁的金光,天父的福音,明日的絮语,未来的启示,坚定又柔和地抚摸着大地。
      在天父的指引下,我必将以无尚荣光君临异域,英格兰必将繁荣昌盛,生生不息。因为英格兰是风暴中的雄鹰,以风雪为羽,狂风为翼,在危险破晓的黎明,乘风而行,所向披靡。最终,英格兰的太阳将在每一块陆地上升起,英格兰的威名响彻每一片海洋,而我,我将抱有希望。
      纯粹的,赤裸的,脆弱的——希望。
      Reference:
      ①③④⑤⑥⑦皆取自电影《伊丽莎白:黄金时代》,本篇中部分战争场景也取自该电影。
      ②为伊丽莎白·都铎本人座右铭——“我观看,而且我沉默。”


      3楼2018-02-21 13:53
      回复

        Anne Boleyn
        撰写:Roxy。@藏珠玑
        像临风翱翔在云霭的灰鸽,或是奔逐于深岭绿丘的雌鹿,我终其一生追逐,竞争,搏抢着最纯粹而自由的欲望与爱。而我命运的帆舟,自剥离天主的庇护,便偏驶航入最荒谬而残酷的羁旅。如今,一如振翼挣扎却陷于囹圄的笼鸟,一如竭命奔逃却由鹰狼眈视的困兽,我终日徘徊在伦敦塔的绿墙下。我是众人寂夜窃语里那翰普顿宫②中或嬉笑或哀哭的鬼魂,是那身裹丝绒绸缎的倩影,是那高昂着断颈寻觅头颅的幽灵。我困死在了这里,与那狰狞的过往一起游荡在风中。
        潮寒的阴雾将我推向堂殿之前,愁苦的云翳将残月近乎吞噬,唯有飘渺而微弱的焰光孤独燃烧着。亨利——我多疑而暴戾的情人,英格兰至上尊贵的君主,上帝信仰的守护者,他躲藏在黑影里。他臃肿而病态的身躯佝偻着,缓缓将枯缩而颤抖的手举起,舔啜着满盛的石榴酒。啊,我也是多渴求再次饮尝这春蕾般馥郁的琼酿,这蕴藏仲夏夜暑波般炽热的甘甜,使我皲裂干涸的唇舌才有欢愉。我多渴望再触碰生命的鲜活,使我的咽腔不再充斥着苦涩的血泪。
        他手中的银杯镶嵌着珍珠与玛瑙,最得体而虚伪的假饰,沉重而累赘,使他不得不狼狈地低埋他骄傲的头颅,以求解褪饥渴。我的亨利,曾桀骜而狂妄的爱人,他蜷缩在刺骨的静默里,虚阖着眼,鹫隼般冷峻而警觉瞪视着我。他瞠目着,身躯却无法动弹。如垂暮却临敌的狼豹,强撑着病痛虚造声势。自我沉睡六尺之下,他愈发阴沉了。疾残而迟钝的病腿,再不能忍耐策马狩猎的折磨。他纵容髯发横生,任由岁月割窃他倜傥而风雅的英姿。如今,因昼夜由梦靥和亡魂纠缠,他已将曾经真挚而热烈的心埋藏在猜忌与狐疑里。他怯懦地藏在猩红的袍氅下,不再信任,不再敢于爱,无法去宽恕与原谅,不管是对旁人抑或是自己。我向死神的信使呢喃,恳请最短暂的告别:让浮雾离散,让摇曳的花影浮露,让忧郁的月影穿透窗牖前的薄纱,做我襟衫上的纹彩,裙褶上的金银丝绣。让明烛燃烬,教苍白的唇颊不至逊色。死寂里,我迎上他疏离的目光。呼唤着他的姓名。
        “你为什么而来?” 他颦蹙着,却不曾惊骇。这些年里,他常常受夜魔的折磨,在惊惧的梦魇里嘶吼挣扎,再于午夜时从黏腻而湿浊的冷汗里惊醒。周而复始,他高扬的神采被啃噬殆尽,而他的身躯也筋疲力竭,形如丢失魂魄的行尸,浑噩行于俗世。
        “尊贵的陛下。”我沉下优雅的脖颈,试图用近乎透澈的掌臂掩饰那白皙肌肤之间触目惊心的猩红疤痕。“我自炼狱的崖底,顺荆棘攀爬而来,顺沿着幽冥的泪河赤足而来,向你请求最后的宽恕。贪婪而吝啬的爱人呦,撤销你狠毒的指证!你知晓得明了。收回你对于我最阴毒的咒怨:蛊惑人心的女巫,与千百人通奸的娼妓,或是与兄弟乱伦的禽畜,忤逆君王的叛国者,欺骗丈夫的毒妇。所有由托马斯.克伦威尔,萨福克公爵,还有尤斯塔斯所罗织的荒谬罪名,那群寄生啃噬你王朝的狼蛛!你明知晓这群奸佞最虚伪诡谲的阴谋,却如线偶任由摆布!我恳求陛下赐予我仁慈,使我不至永世被钉死在伪信徒们为我建造的十字架上。上帝见证,我虽不比贞洁的圣母,虔诚的门徒,虽不及冬夜里贞美的初雪坦诚,然自臣服于您爱的臂弯以来,便如天主的新娘般忠贞。情人啊,自你将我抛弃在六尺之下,我常瞥见冥井地狱的熊熊焚燃的永火,甚至能身感那毁灭灵魂的灼烧:我也常能瞄见那伊甸净园的洁辉,徘徊在圣灵照耀的门前。可我从不属于任何归宿,因你的怨怼怒懑,我已踌躇彷徨十余年,饱受炼狱的考验却终不得解脱。我渴求再次回到曙曦下,由艳阳为我的腮颊添抹黄昏瑰暮的颜色,品尝无花果的甜美,嗅闻金雀花的芬馥;我渴望再次被触碰,拥抱,亲吻,渴望去爱与被爱。我怀念诗歌与舞蹈,琴弦的柔波与裙摆的翻飞。啊,亨利!我渴望年华的美好。我想再活——”
        “哈!”他蓦地向前迈步“口不择言的**!你再敢妄想蛊惑我!”他癫狂地嗤笑着,唾涎横飞,似在得意炫耀。“每每当你罪恶的欲望欲图染指旁物时,你便摆弄起曼妙风情,像这般娇媚乞怜。用你鹦鹉般圆滑的腔调吐露伶俐狡猾的词句,来拐骗我!来背叛我!啊——上天作证,我爱过你!在我岁月最珍贵而旺盛的十年里唯独倾心于你!赐予你最奢盛的夜宴,赐予你最真挚的诗歌。即使当你向我讨要国境的一半,我也毫无顾忌地将它塞入你贪婪的妆奁。而你!你拿我当不堪入目的愚人捉弄, 将神授的王者当你风流韵事上的奖勋,卧帐床帏前的战利品!你捉弄我,鄙夷我,反抗我,忤逆我!我将你捧上云端,甘愿为你争夺独属天主的星辰,与罗马教廷决裂,将阿拉贡的凯瑟琳驱逐!而你——你取笑我的诗歌酸涩,我的乐曲错调,你只将我践踏直入淤泥!你唯独为欲望而守贞,为权谋而痴情!”他急喘地咆哮着,浑浊而斑黄的眼瞪得涨红,在我离逝之后,他每每回想起过往的磨难,心中对于我罪行的审判便更深一筹。
        “你瞧,你瞧,”我将双手覆在心前,试图追忆肌肤因胸腔起伏,血脉奔流的温暖。“您也算是布道谎言的高手。是因天主的宽恕而教您遗忘过往,还是这高明的诓骗使您将回忆篡改,对自己的谬论深信不疑?受命运捉弄,只是舞宴之上的惊鸿一瞥,便能铸就这隔世的羁绊。若我也能如宫廷上诸多美人般矜持而羞赧:将粉面藏匿在绸扇之下,将倩影隐秘在花簇之中,不受弦琴或是银笛的诱惑而起舞,如今我也许会是亨利.帕西③的妻子,也许会有儿女绕膝,与爱侣缠绵缱绻。无论境遇如何,也不至独自伶仃在九泉之下。然,只因你的一瞬流连,天主便剥夺了我与他相守的可能——或者说,是沃尔希强掳了我爱的权利,那只受你偏爱,龌龊无耻的恶犬?你不惜以一切挽留我因伤情而黯淡的心,甚至宣称即使是为我摘夺那阿拉贡女人发髻上的冠冕也在所不惜。想想吧,我的亨利!你撰下曼妙的诗赋,编拟悠扬的乐曲,这一切的付出,只为教那名为安.博林的**臣服你最虚荣的自尊下?想想吧,亨利,你究竟爱我什么?你爱的是这妩媚皮囊下藏匿的露骨风情,是我言谈里字里行间中暗流涌动的权谋角逐,是裙绸翻飞间猎奇而艳异的翩跹舞步,是胆敢与你并马竞猎的叛逆野心!你所爱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一切,它们从没改变过!只因这扭曲的爱,如同是由罪恶滋养的悖德之花,暧昧,热烈而狂躁,使你我企图相互侵略,占有,控制,撕裂。我沉浸在这欲情故纵的诱惑里,为这病态的攀竞成瘾!然,我最终臣服于你,认定你所赐予我厚重的爱,所支付的牺牲能成为我毕生的赌注,赌你的爱,将如我的情感,专一而恒久。可这自私而盲目的爱,教我忘却我侍奉的爱侣,他不仅仅是我的爱,我的丈夫,我怀中婴孩的父亲,他还是英格兰的君王!即使深知伴你身旁即如行于峭壁,路途危机四伏且崖底深不可测,我也不曾惧怕。我将这热烈而张扬的欲望和爱,毫无避讳或修饰的交付给你。可是这真挚而赤裸的爱,于你而言,像是扎伤指尖的芒刺,呛鼻浓烈的艾酒,挑衅这你那愚蠢而无知的,所谓“作为男人,丈夫,与王者”的虚假尊严。你将誓言与承诺抛弃,将我征服,控制,利用,然后弃如蔽履。你说你爱我恣睢而傲慢的绰约风姿,却又胁迫我规改,变得与那些温顺而怯懦的女孩们一样;你说爱即使忠贞与诚实,却威逼我噤声,对你的背叛装聋作哑。那些我所拥有而你也曾最迷恋的一切特质,成为了你用于审判上垢陷我的供证:我是挑唆灾祸的魔女,使托马斯.莫尔冤屈而死,使凯瑟琳含恨而亡,使罗马教廷诅咒英格兰王座上亵神的统治者。你瞧,你瞧!自爱上你,我便是你的囚犯,我是你最忠诚的奴仆。一如黑白棋盘之上的王后,只须您一声令下,便能够为您牺牲性命与名誉。这裸露的爱,成了我一生里唯一的失算,一如暴露柔软肚腹的猬鼠,注定了预料之中的惨淡尾声。像那被斩杀的羔羊,我以我的生命替您洗拭污名。上帝作证,我毫无罪过!告诉我吧,我的爱人,这由我奉献的,无欺骗或遮掩的爱,它何罪之有?我又何罪之有?
        他迟疑了。当银月的华辉再次显露,我再向前踱步时,他不动声色的脸上,神情不再从容,而生出了难得的震撼和动容,最苦涩,辛酸,却蕴含纯真的回忆使他更加无所适从。是了,我们曾坚信,这由我们二人共享的爱意会使我们相互珍视,依赖,直至死亡使我们分离。而如今,那钻心的苦难和仇恨,与这铭刻于年华里的感情交织,深藏在他脑海中。物是人非,当他不经意回想,这肌骨里如灼烧般的烙疤似乎又再次被撕裂,然后随着残酷而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发脓,恶化。屡经反复,他的心中结起犹如病瘤的血痂,愈发无法释怀。他颤颤兢兢地起身,将岣嵝的身躯迎向夜月,恍惚中,我尚能拾忆他曾经的轮廓。他沉吟许久,低声道:“安——即使你申诉的一切皆是误解,是因愤怒而忽视的失察错判,是奸佞嬖臣所合谋的蛊惑,你也应晓得你所辜负我的,最深的罪孽。你口口声声说满足我,臣服我,向我宣称发誓:只要我赐你威严的皇冠,你将给予我无尽的柔情,忠贞,与爱!你将为我诞孕世上最珍贵的馈赠:我的血脉,一位继承都铎姓氏的王室继承者——一个男孩。我许了你你渴望的一切,你却一再使我失望;而我一再的谅解和宽慰,最终成为你恃宠而娇的借口,教你愈发放肆!你欺骗了我,你欺骗了我!而简——我温柔而甜美的简,你仇视如骨的简.西摩,她能够完成你所承诺给我的一切!她甚至能善待伊丽莎白和玛丽!不像你,你这嫉妒而阴险的毒蝎,竟欲图置玛丽于死地!“


        4楼2018-02-21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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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无征兆的指控带领我回溯到了那一个个惊惶而无眠的长夜里:当我聆听着我腹中的律动,蜷缩在空旷而冷寂的黑暗里,与紧追身后的焦虑与恐惧纠缠时,我的丈夫,亨利,他或正与阿谀奉承的谄媚弄臣们通宵豪饮,或是在与那些年轻而自认聪慧的女仕燕好缠绵。寂寞而忐忑的昼夜里,我躲在叠皱的床褥下,曾无数次向天主祈祷,祈祷亨利能够再回心转意,再为我流连。哈!千日王后安.博林,她从未停止期盼。即使曾丰美的胴体衰老,昳丽的容颜渐憔悴,我依旧对他满怀希望与爱,甚至怀抱着这份希望,步入埋葬我的坟墓之中。拂晓的晨晖躲藏在愁云之后,这一切为他织就的幻梦也将消散在明晨的曦耀之中。红腮与粉颊将成为白骨,黝黑的鬈发将自颅顶颓落飘散风尘。在这将离之际,我苦涩地朝他投去一抹笑意:
          “我毕生的遗憾,亨利,这唯一对于你的疚悔,便是无法为你平安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孩。我们曾经有过许多男孩,然而,也许是当他们自我腹中是,因知晓这苦闷的忧思,聆听着悲戚啜泣,因知晓太多尘世的苦难与伤怀,那纯净的灵魂便恐于降世,自此回归天主。而我,因对你的爱恋太过深刻,自知晓你的背叛,自知晓你竟眷恋旁人,我的生命枯竭,心肝俱往碎,又该如何再去滋养那腹中的灵魂?可我们还有丽兹——我的伊丽莎白,我爱的延续,我生命中最纯粹而洁白的美!作为父亲,你可为她自豪?即使她并非男孩,她却与你我那般相似:睿智,激昂,热烈,美丽,而鲜活。像你,又像我。情人啊,你须知晓,母狼的幼崽的爱必将是极端,暴戾,而自私的。为了她,我愿以肉体筑成高墙,捍卫她至臻至善的天真;以脊骨造就刀剑,斩除一切障碍和威胁。是了,即使是为她像天使撒谎,为她杀死另一个纯真的灵魂,也是在所不惜!玛丽,都铎,阿拉贡的凯瑟琳疼惜的女孩,她拥有崇高尊贵的血统,显赫的家族,尊敬爱戴她的群众,而最可怕的是,她怨恨我至死,视我是失德而污秽的猛兽!她厌恶我,也连着痛恨我的丽兹。我可怜的伊丽莎白,除却你我之外,她孤立无援。我可怜的伊丽莎白,自你将我俩分离后,如迷途的小兽一般孤立无援。她受尽了旁人的蔑视,流言的诽谤非议,与你难以揣摩的冷漠姿态。可是你瞧,现如今她是那样的优雅而睿智,高贵而仁善。她为何不配成为你的继承者,成为英格兰的女王?啊,亨利。我多么希望你也能知晓有关未来的一切!可怜的爱德华,受你偏爱与倚重的灵魂,他尚稚嫩的身躯,因背负你刻薄而苛刻的期望与野心,必然将因赘重而力竭倒下。而受你鄙夷而嫌弃的伊丽莎白,娼妓安博林与刽子手亨利的女儿,她也许将成长成最伟大而明智的君主,统治英格兰,她的雄心将横跨欧罗巴,穿越海峡,远超于你,你的父辈,以及那受你厚爱的男孩!我们拭目以待吧,亨利,黄金般的荣耀时代即将来临。”
          初生的春晖拂拔朦胧的霜雾,从葳蕤的林深处浮现,为黯淡的夜幕与靛青的天穹涂攒一抹柔媚而和煦的颜色:如同是静卧与绿池前的睡莲,或是柔风中游戈的紫罗兰,炽热而温柔。曙光照耀下,我的酡红而莹润的腮颊被漂涤成惨淡的青白,白皙而娇俏的胸膛腐蚀,肌骨衰残,融入尘土。而亨利,他沉默了,不再舌敝唇焦的诡辩,或是义愤的反驳,他沉默在了所目睹的,最残忍而无法挽留或修改的事实里。我窥见了他眼中的盈盈泪光,缠混在浑浊的眼眶里。他起身来,向我走去,试图触碰我逐渐剔透而消褪的影残。我抚摸着他覆满斑疮的脸颊,不禁感叹:
          “啊,即将又是五月了。我们的婚典是在五月,而我步上刑台的审判也是在五月。在我们所纠缠折磨的十年里,有五或六年里,我不曾真心恋慕于你,权谋,算计,引诱,或是纵欲的意乱情迷。再后来,我臣服与你,我属于你!啊,亨利,我甚至能数以百为计数细数我们相守的时日:我们暧昧缠绵,坠入欲海,婚嫁,欢愉美满的,孕育伊丽莎白,互相猜忌,互相控制,诞下死胎,指控诅咒,以及最终下令处死我的时日。这所有的一切,在短暂的一千日中!真是怪异,在这短短的一千日里,只有一百天,我们是彼此相爱而率真坦诚的。而当我终于决心摒弃一切恐惧而全心爱你时,你便开始了猜疑与仇恨…我,与那些所以倾心爱着你的女人们一般,如同朝热扑飞的灰蛾,奔向烈焰,然后——焚烧至死。”
          亨利,他擒藏在眼角的泪悄然滴下,淌落在他枯褶的手背上,像硫磺般灼痛着。他终于颔首,哽咽的喉腔发出那压抑已久的喑哑悲叹:
          ”楠恩④——请不要——请再为我停留——”
          而不等当他再次抬起涕泪纵淌的面庞,来回瞻望顾盼时,那名唤安.博林的皓影,已从他不曾说出却满藏在愧疚泪珠里汲取了苦苦等候的宽恕。她不再徘徊或是等待,毫不留恋,毫无征兆地,悄然转身,行入余夜的阒寂之中。
          ① Plurrimi Gauisus,安.博林受亨利八世庇护宠爱时最受广知的座右铭,译“最美满的”,与其之后境遇大相径庭。
          ② 翰普顿宫:亨利八世的宫廷筑址。
          ③亨利.帕西:安.博林的早期恋人。两人感情因沃尔希主教的干涉而被驳回。另一说是因两人婚约因家境不匹配而最终破裂。
          ④“Nan Bullen” 是Anne Boleyn受历史学家广知的别名,Nan是Anne的爱称形式,而Boleyn 则是自“Bullen”而更改的的“法语化”拼写形式。


          5楼2018-02-21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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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pe Joan
            撰写:Lem。@白觞_
            白袍与炽红的莫泽塔①层层披裹,圣油经显圣之手淌过我额,四重冕落于圆帽尖顶。日辉照瞰祂神圣的霁颜,有灵从我眼前经过,影像在扰攘的白昼间游荡。我俯首亲吻权戒,唇面在数颗冷宝石上辗转,切肤体会权力能给予的所有:刚性代表理性,冰冷传递威严;如铅灌入磬石、如水映在渊面,如圣朗基努斯的宣声划过苍穹。
            “信德的虔诚与忠实为证:今将以你之荣耀、权能,侍奉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神和他宝座前的七灵。圣约翰尼斯·安格利库斯,戴上四重冠冕,并记住你是国王和君主之父、世界之主,引领我主耶稣基督的尘世子民。你将是我们的救世主,生生世世永享力量和光辉。阿门。”
            我缓缓睁眼,祈祷罗马暂为这刻沉寂:围墙高而无光,拱廊深色、滞重,苍老且平静地接受其二十位主人的莅临。在垂曳铭文的法袍以下,神甫与众仆之手交划十字,红衣的阵列汇成长河。祂令诸水环绕梵蒂冈,迫使新皇的法袍如舟动荡,也将迫使女人登上审判之位,以生有原罪的眼目驱散诸恶。为敬拜天上万象、敬拜人间圣子,伶长拨弹丝弦的器乐②,主教呈奉万国的祷歌,手臂如林、众目如海,呼声卷成奔流的潮浪。惟我以权杖环握在胸,合目祷言时双唇翕动:
            “祢的恩典惠及天堂,我的虔诚远及云霄。”
            金光出于北方,有云遮蔽的穹苍由此发晴。倘这光明将普照地的四极,必先令本位降于圣彼得的廷座。深红帷幔照映日阳的光色,罗马教宗的名序以银色丝线绣织,沙伦玫瑰沿边缘缠绕,枝蔓恢宏舒展,侵占整面金壁。圣十字末尾已缀有“约翰尼斯”的尊谓,在它之后,名姓的阵列不再延续。光彩出于北方,黑暗出于南道,因此日月迭替的时刻,我将同时穿逡于善恶并生死的极境。我虽有义,女性的内质却要定我为有罪;我虽有罪,却尽将能力服务于伟大的福祉。苦惑莅临时,惟有两极之间的原初本境可为我开释:上帝的旨意推我上升至此,令我籍他的指引作他的众仆之首、众国之父,又在我的双腿之间安放原罪的血源,窥察我一切的道路。恰如未受洗的圣伯多禄,愈加高尚、贤达的灵魂,愈须用卑微而不洁的肉躯安盛。
            琼安·安格利库斯,我已掩埋多时的、主差遣我父赐给我的名。当我以卑小的妇女之身从服于父权之威时,求索的灯烛未尝熄灭、渴思的杯盏也不曾干涸——原始的劝教与训诲早已失去掌控的效力,惟有知识可纺成收纳福音的网罗。其后的漫长光阴,我无时不忘效仿知识全备者奇妙的作为:肉体以蔽布与尘土为衣,肚肠靠牛乳与黑麦供养。如此,灵魂便可挣脱世俗与奢乐的枷锁,重获灵与智的新生。上帝既使我贫穷、获智且不安于凡庸,令我踏上通往芳丛的荆棘之路。在它被我拓印己路的脚掌穷尽以前,任何乖谬、愚昧、轻忽所致的艰阻,都将被坚定与虔诚的善德攻克。
            我降生于法兰克帝国之西,主的光辉将隐未现之地。传道士背负使命来此,求告祂集麇雨水为教化的先兆引流,安置划分异土与教区的垄沟:它的左侧为贫瘠的土地,右侧为信德的诸生。父亲为撒克逊人布道,母亲以独立的意志为火种,为我点亮一隙微残的烛照。他们维持一种剧烈的关系,充满专横、反抗与偶尔的暴力。一切结束后我仍伏入母亲的心膛:那是一处最暖融的爱火与慧泉的相生,充满忠实于信仰的异教神明的掌故:奥丁渴求知识,于是付出左眼交换求知者的才智,这才智将无所分别地平赐予任何有所求者——恰如我一度深知、并且深信主的祝福并无差致,而主的亵渎却仅剥夺背德之人的灵智。父亲坚称受教育的女性将带来撒旦的咒诅,他的祝福是滤过理性的“虔诚”,亵渎则是胯下颠簸的怒火,凭纯粹的暴行冲刺在母亲体内。他阐发炉灰的箴言,构筑淤泥的坚垒,向我与兄弟们宣讲他自以为精真的教义:“剑”是卫道者的权能,因剑只有男子能够举起;“心”是纯正信仰的滥觞,可女人的心总充满谎诈与怯懦;“知识”是神学者的宝库,但女人的手却永远无法秉持“真我”之匙——女人生发于肋骨,而男人生发于土,因此大地的淳性该全面被男人占有,任何女人都无法窃取其中寸末。
            “上帝难道凭借被祂创造的先后来划定优劣吗?还是依靠信仰的虔诚、慈悲的胸怀和对真理的追求来赐福?”
            我数度发问,在北风与南风兴往交替之时;从心底发问,在求知的热望无法碾灭信仰的不洁之时。第十二个无灵智且无新光的愚年,名为埃斯枯拉庇乌斯的贤者将《新约》交予我手。我在茅草与稻桔蒙蔽的矮蓬下颤声询问,惊恐地等待硫磺与火炬加诸我身。拂开沾身的草茎与腐垢,他不假思索,声音洪亮如钟磬撞击,甚至无畏父亲有若顽石的双耳:“琼安,上帝让慧炬在你头顶长明,并决不因你身为女人而熄止。圣凯瑟琳③将以你为傲,而愚昧之辈永远塞口无言。”
            人在世上岂无征战?不仅男性与女性、王权与教权、聪敏与愚拙时时相悖,信仰之战更殊无可免。我曾遍阅《教令》的簿册,步迹于先行的睿智者:伊斯巴尔的代阿朵儿、渥尔姆的布夏尔及夏尔特尔的义乌文,神学士与主教曾记述并制裁善恶无分的现世,却从未抚平信仰的鸿沟,因此战无休止。上帝本因公义显为圣,祂铺张苍天、封闭众星,步行在海浪之上,将战事从黑暗中彰显,使死荫显为光明。提玛结伴的客旅离弃大道,示巴同伙的人便停伫等候;悖神的队伍顺河偏行,循着光到荒野之地死去。如此,非但不虔敬之人的指望要灭没,全无勇气者的生命也将绝尽,“布道”与“施洗”寓意为何?正像奴仆切慕黑影、异教徒屈服火与剑的胁迫、女人受制于男人的暴行,信德的忠实向来生发于心,外在的虔诚竟能由暴虐征服。祂指望的是公义,冤声却源源不止,那又何其不公!
            “那将要灰心、离弃全能者,不敬畏神的人,他的朋友当以慈爱待他。以我们的荣耀、群众、繁华使他得见真理的福祉,并述诸正直的言语。”
            查理曼大帝的诸军再临罗马时,我因在和平的安然中伏跌过久,以至几近忘却了战事的惊骇——罪者降为卑,恶者被除灭,又如谷穗被割,血浆喷薄为为虚空中的红海。我伴同利奥四世登上高地,目睹他麾下三军的盛荣:为讨还一个允准以施洗之名杀戮的征兆,血与火的剑刃如旧挺举。梵蒂冈第十九位的教皇陛下如是阐叙,将一切斥责驳为虚空:誓言源自武力,信仰催生效忠,上帝降生福音并给他的子民施洗礼,使他们安稳并有所依靠。神的眼目看顾他们之时,并不罔顾诫命的次序:在他们把信仰根植于心之前,无人可强迫男人与女人、婴儿与寡妇受洗礼。
            因着虔诚与忠实的征兆重行降临,圣彼得教廷的廊室重焕金辉,古实的红璧玺恢复光泽。神光蕴蔚下,格罗尔德便在那时闯入我每常静默的眼,使深渊泛白、使沧海枯涸,教波浪翻滚如沸。剑士跨有纯白的马匹与镶精金的鞍具,握剑的手指套着俄斐金环,有若雕塑的古铜色脸颊显现出战士的慷慨与坚定。在此以前,万能的主从未使我丧胆——我从未背弃光明,而此刻,唯独神子骤降的此刻!全能者使我惊惶、意中人的目光使我怯懦。爱情由何处可寻?不在深渊、不在沧海,也并非用黄金可得。唯独用我的秘密——向一切有生命的眼目隐藏的、向空中的飞鸟掩蔽的、与灭没与死亡共生的秘密换取。祂将使之曝公于世,作为背叛光明的责惩,而我——我永远无可奈何。
            “我的恐惧,不是因为纯然的黑暗。而是因为幽暗必会蒙蔽我的脸。你是白昼,也是黑夜……你是我光明的一部分在赛维安墙的影子。我爱你……这爱无关名誉、过往或者明天。你曾行你心里所愿,收留我的魂与灵;我也该当行我所愿,偿还你的爱与乐。”
            我轻声求告,并自愿作他安置欲望器皿的井、将窄渠拓为深坑。而他是曾驮抹大拉的玛丽亚入锡安的野马,沾染汗水的黑鬃像几片夜晚折成的盒子,使教条与经义全部深陷其中。而烛光暧昧、粉艳,是失贞的元凶、恶德的同谋,让悬顶的浮雕也染上桃色。我们交缠的双腿像精致的尘埃,仿佛一动手指就碎成粉末,造孕恶德的罪子躲藏在粉末之间,凭闻嗅丑恶的风轻轻颤动。我吞服第一个为掩埋不洁而生化的秘密、又创造崭新的秘密埋葬己身,这一日该在利奥四世的坟墓中注定:我等待光明,黑暗便来了。然而孕怀罪子的肚腹既已鼓起,岂不指望祂令我仆跌呢?
            “我终我一生寻觅上帝的影踪,现在我找到了。祂在人民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里,祂在我能为人民做的善举中。你瞧,我享受爱,因为《圣经》同样诚实:‘爱是耐心、爱是善良、爱是没有愤怒。’爱若是恶的,那么雨将无父、水也无母,青草便不能发生。祂将生命与慈爱赐予我,也眷顾和保全我的心灵;祂将你赐予我,以此免去我惨烈的受刑。”
            我卸下重冕,圣十字披覆的冠带散在床边,圆帽剃空的颅顶有风贯入,因此主育生灵的圣母不再为我停留④。圣约翰尼斯之名已遍传七国,祂何从辨识我女性的本身?我抚着小腹,指腹贴上他的脸膛,平生仅有此刻涌起慈母的温怀——两年七个月零四天,祂由复活节生,祂的罪子也该在复活节生诞;一面降生,一面死去。琼安之子,教皇圣约翰尼斯之原罪,这惩罚并非上帝钦赐,这惩罚应当来自罪本身——他当以生而即死为命运,偿还悖教之女也是世界之主的暂且的尊荣。
            生命是新光临世,照瞰拉斐尔拨弄命轴的手指;而死亡是踊身一跃,跃入撒旦做工的缝隙。全知全能的上主因要秉持公正,故而介于生死间的罪徒被从中剖裂,一半受新光的沐照、一半坠入污秽不洁的虚无。圣辇行于闹市,饥民在圣日里掷出土块,于是教士袍下摆缧叠出区别于洁白的晦暗锈色,神马的黑鬃不再驯顺垂伏,忽而天地颠倒,我跪在马蹄与尘嚣之间,双腿间血流如注,节欲的长枪自腹部贯穿了它,我竭力前行,却匍匐为卑贱微渺的一粒埃土。圣子自血泊中去往上界,罪子也将自血泊流往地狱,但女人该去往何处?待罪又祈福、生诞又濒***人终于无处可去。我在血流浸染的袍底伸张双腿,无人搀扶、无人接育,我在热流汹涌的所在握住了一双细嫩的小腿,痉挛的手停住,没有上移——我再无力去控告、去量度上帝的不公。在我以下,信仰招致的灾祲必成福祉,性别决断的真鉴已被打破,无罪的罪子将代我赴生,戴冕的女人纵然不获公理的认同,但祂——她并我,总能切实地生发、存在,并如常人一般死去。
            “惟愿我得着所求的,愿神赐我所切望的……愿神把我压碎,伸手将我剪除。七灵的福祷与布德的恩旨,我已完成。我不为‘渎职’之罪业开脱、不悔憾我的作为将使教宗蒙耻,侥幸蒙受智慧、获准学习的女人无错……我已厌弃性命,不愿永活。”
            ①莫泽塔:教皇在法衣之外披挂的大红色肩衣。
            ②出自《圣经·哈巴谷书》:“这歌交与伶长,用丝弦的乐器。”
            ③圣凯瑟琳:一位基督教的女圣人和殉道者,4世纪早期的著名神学家。传说中她时常劝阻罗马帝国皇帝迫害基督徒,最后自己也被斩首。
            ④中世纪天主教神职人员须在头顶剃出一块圆形,以方便上帝辨识出神的供奉。


            8楼2018-02-21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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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ária Terézia
              撰写:楼风觉。@烂_菜_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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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诸神祝祷的荣辉大礼,我们为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的新女王、奥地利的新大公,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哈布斯堡尊贵的女主人效忠!”
              我在冗重的撞钟音里拉扯回溺于沉梦的灵智,飘忽浮游的馨香气体笼起散乱的思绪。女官叩了叩门,苦橘皮与鸢尾的香精柔顺地披洒而出。雾里的晨曦含敬畏地褪却了,一同逝散的有辉腾旧日的熠熠礼典。冕冠自长夜里溜下床帷跃入梦中,再塑了场匈牙利国的欢盛圆舞曲。
              侍从官替我束好鲸骨鲨鳍的像镣铐囚箍的偶模的夸张裙裾,晨雀牙尖嘴利地招摇宣示公务倚叠的白日周而复始。我踩过苍白砖瓦啮合得严丝合缝的廊道,壁画极尽耀目般绘诸神入瓦哈拉的瑰美幕景,那空洞的喧嚣里是虚有其表的恢弘。哈布斯堡王朝!我亦曾听闻阴沟暗渠内蝇鼠卑琐的低语,更深知这堂皇的名谓裹满浑身如此荒诞不经的讽刺,中欧的星火在焚起焰芒后堕坠入浩繁宙域后的长夜。臣民在伏帷卑躬后掩匿着张悲戚哀切的脸庞,我自面具中窥探到这彷徨的一切。而他们好似程序精准的肉偶般下跪,高呼“向女王致敬”,再袖手旁观这个妄自尊大的占领王座的女人。
              我咀嚼起昨夜那迷幻如云雾的梦境。冷淡的秋流淌于匈牙利馥郁甜蜜的穹苍下,王公显贵向我额顶的皇冠、金球与权杖、家世与称呼宣誓效忠——廉价而划算的效忠!以煊赫地位兑换十万个姓匈牙利的狼齿獠牙,他们嚷吼时未必清晰目睹绣金顶蔽下我的面容。 鹰鸮坠下破云的峰巅,我长眺灿璨非凡的圣堂穹宇,骸脉内喷薄起王女藏蕴的矜傲气盛,缀挂于舌缘尖的恳求酿成悲怆而迸溅勃发的铿锵怒火。我以他们的女主人身份恳求并命令哈布斯堡帝国将永盛难衰,玛丽娅·特蕾莎乃国事诏书所誊书的确切无疑的王位继承人,虔敬忠诚者会同我共事至王朝繁茂的每一个朝夕日夜。教皇手摁典籍册,我俯首令辉熠吻回发辫之上,阖眸触到山啸般的庆贺。而后水星时来临,我从虚无里抽身跌败下,十余年后的奥地利于晨雾霭霭中长声郁叹。①
              阶级前立的拱门敞畅,我拾掇起庄重肃穆的面具铐紧脸庞,低位臣属前来吻我掌背上的缎绸。我听见他们喃喃自语,“奥地利万岁”。
              烈阳乘奔跃的骏马骑行,我借它熔金的火来阅览火漆印封的纸卷。骗术家与匪盗出身的腓特烈二世颇具诙谐又措辞粗野地辱骂三条长裙的联盟,我早习以为常那臼齿藏毒的败者还装腔作势。他挑动起的战火却不慎蔓延至自己身上!一出莎翁式意蕴非常的喜剧,横蛮如土耳其人都将鄙夷他不宣而战的狠恶行径。所谓的外交同荒唐自负的性格一齐要造塑成扼毙普鲁士的锁链桎梏,隼鸟误啄食去匿伏于游鱼群内野鳄的囊皮,它的喉管钳死在锋锐的牙床之下。他该受些教训,喜嗜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不受卡俄茹斯护蔽时犹如盲眼佝偻的鬣犬,啖腐肉的朝狮豹涎液滴垂。②墨诺提俄斯的信徒应知晓且铭记鲁莽宰治理智是如何招致身死的,西里西亚不隶属于贼徒之君与叛法之人。③我撕碾掉他们的锐意嚣张的军队,令双刃的剑具刺回握者的肉躯内,令他们警醒——日阳的倒转轮回不代指厌厌黑夜的莅临,挫败奥地利的怪谬作为等同徒劳无功。
              连败的战争早应令狂妄慢傲的普鲁士鉴戒!科林教予的是坚韧之盾可抵矜横之矛,霍克齐的教训乃懒散之军不配胜利的垂怜——道恩总不能永远指导敌手如何战斗。④急切的迫害、急切的攫掠与急切的衰败,腓特烈家的男孩儿要悉知和缓等待与绝对稳定才孕出兴盛。霾云拢靠暮日的霞色,因它瘠薄外在需天光铺洒的染就。塔鲁卡烹燃起一抔热腾腾的明火,我将所有讥嘲讽语投作助礼的薪柴,蓬松脆响的焰芒庆贺对手的怯懦。我常梦见加冕典仪同战役之胜的光耀,但这远不足以撑起这庞大王国稍显钝拙的躯壳。
              我挣脱出弥漫缠葛的层叠回忆,重又行在迷走回廊间里,罅隙中夹藏门扇瓮合的狱牢,那其中最大的,有脂玉白腻柔滑的塑像与线形如室女的矗柱,而十一位分权者囚禁于此。⑤他们张启唇舌鼓噪的刹那能裁决封地的财务与臣属的生死,好在那雷鸣瓦釜、脑满肠肥之人早被逐游于王国荒野中的荒野。我在圆桌边与齐声贺祷的“女王万岁”中落座,同灵性睿智的脑颅一道淹入国事积埋的邃海。他们并不诚惶诚恐地觐见谏言,而是群聚于此喧哗且絮絮念叨。“要专制却开明”,变革便自冗沉文书中如枝蔓盘桓般推行;“要虔诚却忠诚”,于是缝金法批的主教们需向王冠效忠而非远处罗马的教皇陛下;“要勤奋却体恤”,因而我常出到窄隘巷道内恭耳聆听仆妇与妓者之语。
              我被命运赋予的使命乃鞭策我驰行的匕刃,烫滚高涨的热情涌满肺腑胸腔。我窥勘到下民的忧虑焦灼,强敌环伺的陆野上有衔牙磋磨的恶兽。但我坐在此处,奥地利的至高之位。我朝圣籍法典、先祖坟碑与统领的域界起誓,任何胆敢夺走王朝所有物的蟊贼将被惩戒以彰扬正义的律法,任何胆敢动摇哈布斯堡统治的叛臣将被戮杀以处决罪孽的名义。那不灭不朽的辉光我仍冕冠着,那旧王朝的血脉我仍淌流着,奥地利永不沦亡。
              “上帝的怜悯使我得以坚强,使我能够在他为我安排的布满荆棘、痛苦和泪水的道路上徘徊前进;就算战斗到最后,我宁可卖掉最后一条裙子,也绝不放弃西里西亚!”⑥
              ①欧洲古代使用过行星命名计时。水星时是周一五点的时刻名称。夏日时女王在此时早起办公。
              ②卡厄茹斯(Caerus),希腊神话中运气与机会之神。
              ③墨诺提俄斯(Menoitios),希腊神话中愤怒、鲁莽和死亡之神。
              ④科林战役与霍克齐战役是两场扭转七年战争局势的战役,都由道恩元帅指挥。
              ⑤此处指特蕾莎女王成立的国务议会与公共及宫廷事务督导部,十一人不是确数。
              ⑥出自玛丽娅·特蕾莎之语。
              ⑦全戏时间线大约在霍克齐战役后,俄国女皇伊丽莎白一世病逝前。


              9楼2018-02-21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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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ie Antoiette
                撰写:Myrce。@裴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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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光钟爱奥地利,正如阿波罗眷恋晨日。上帝的音乐莅临垂怜,布拉吉的华章流落无间,翡石与绿锆织成了终年歌咏的多瑙河脉。骑士世纪中日光最为怒艳的盛大晨曦里,忠实的弗兰茨痛饮了十杯波尔多红酒,浓稠的蜜液浆湿了小指上的嘉士母戒。维也纳整一个秋季的诗班祈祷声在夜晚的河面上逡巡,星月来时,褐顶的庄谷云雀为霍夫堡的花圃衔来了第十二朵酣眠的睡莲。”
                1755年11月2日,那是知更鸟与金橄榄的暮秋中最接近新教福音的一天。罗马乐馆中用以涂抹琴弦的松香被用尽,美泉宫秋天的花园濒临凋谢,却有海顿的风琴交奏从浓绿的花径园心中泄出。约瑟夫①在霍夫堡的皇家草场上痛失了一匹鬈发金红的瑞士母驹,他心爱的国王硬币从鞍绳边跌入红土时,哈布斯堡男孩的欧佛洛绪涅、奥地利王庭的春之灵泉却在维也纳的百花摇篮中发出第一声属于哭泣的叠声咏叹,福官率先低下头颅,‘’一个娇矜但完全健康的女大公!”约翰娜教母舒展的歌喉扬在子时的夜廊里,催动了王庭常年沉睡的风浪,像在为阿尔佛忒亚降生的夜晚吭颈吟诗。后来的风是一阵洇湿骨缝的焯烫,我选择在此刻抬头,我只能发现昔年霍夫堡的瑰红塔尖在荣光流亡的逆政刑场公开负辱,路易毕生铸基的求索国路是一道尘泥,法兰西的膏泽慷然坍盘。
                我于1792年年末收到了路易的最后一封信,信封被裹在吉普赛人女佣的珠色头巾里从瓦伦暴民的火炬和铁具下私密送来。纸布细脆,硕大的浆红色饼形封泥被一枚嘉兰尖叶在两英寸处半分裁开,一如我十六岁在巴黎时收到的来自波旁王储路易的征猎家书。稠滑流畅的语法因鲁莽的逼促而从中折断,像一截蜷曲而畸形的天鹅颈,油墨挥出了信纸,凝出数道仓皇的丑迹。“假使我清白死去。我将原谅我的敌人,但愿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我从歪斜粗陋的亲笔墨书中读出路易那双搭扣在国王塔帽顶的手,它几乎想要顺着懦弱的肩膀垂落到君权勋章以下!皮肤枯皱、裂角灰黑,手背结着焦虑而生的棕红色病斑。它从前交叠握在波旁密朝的至高权柄上,它在挥霍愚志的国书上圈点、摩挲,或蛰伏在两国婚誓的神圣花圈中炫示贵庭王子年青的健康光泽,此刻却被迫向贱商和绅工匍匐!那是一双绝不被允许在国会召发的废帝立宪书上签署姓名的手!巴士底悲剧的消亡彻底释放了封民暴动所生具的奴命野性,是鹄雀讥讽丰收的鄙浅目光!何等忤逆!他们妄图借辨色瓦蓝的信鸽与法兰西人民的皇后通信法辨!凡众蔑尊的恶行过早地令我痛忆新婚,由圣水涤净的裸肌重新淹入恶潭,我背向女人们污渍横陈的褐色裙尾,仿佛再度接见了1770年淌过莱茵碧水的流金车盏,奥地利的春日歌谣徙遐过境,群森茵绿,花野斑斓。洛林的地界线形似一汪苍蓝的谷涧,储妃的唇鬓是班眉羽毛的红,错落衣帽间的银色榈丝扇像两勾瓦亮的月影,路岸纷纶的花浪香尘细细扑上了匈牙利女宾们玲珑的茶色车窗。
                “我最亲爱的安东尼亚,你应体度我此刻最美丽的愿望——让法兰西的正人君子、弗朗索瓦的男孩彻底明白,令太阳王子的权杖泡在蜜酒里从容老去,令他臣服于上天给予的爱。足以说明我为小路易送去了整个奥地利沾着上帝恩露的春天。一个天使。”
                尊敬的“被喜爱者”③将我觐介给了他那应叫女人怜爱的长孙,怯懦而生性温驯的路易 ·奥古斯特,他披满誉章和金徽针的短小右臂将要挽过属于新嫁储妃的两只细瘦的小腕。哈布斯堡烫金的姻亲令文在我手中如炙如烤,“小路易”那一双攒满圆戒的、孩子的手掌却始终羞于揽住我紧束的蝶形腰封,俨然庄立的教义廉耻蒙上他锐气残留的深红色脸颊,使他浓顺的眉峰聚成整块乌黑(我曾在驻法摩西大使交给我的人像怀表中了解到他有一双迷人的黑蓝色眼睛)。一位先天教化过分的法国太子该钟爱怎样一位对婚姻热烈的女人?他每晚柔顺的抚吻是否都将落应实处?“他看起来就像躲在波兰的蕾珊斯卡皇后裙伞中玩耍的孩子!” 四国女客们衔羽各色的瓷彩叠帽纷纷从他锃锃发亮的肩章上皴擦而过,仿佛那是所有正值人生花期的上流名媛共同的仲夏命题,为“脂粉未沾”的“小路易”添砖加瓦,挑逗一名尚未尝腥的波旁男孩远比蔑视一位稚气未褪的王庭骄子来得容易。约翰娜教母终于命我上前亲吻我年轻的丈夫、法兰西未来的君主,路易郑重地昂首正视他自远方而来的奥地利妻子,这使他光洁而逼窄的雪白额头看上去更显得可爱了。就像任何惑力都无法篡改在上帝面前发生的圣事一样,未经权力调节的结姻仪式最为珍贵。源自异国梦境的誓语唇风轻而易举地将“哈布斯堡的安东尼亚”软化,转为重塑了“法兰西的玛丽”。往后史海所述关乎具象风月的放浪形骸,悉数得益于波旁的路易新婚盟誓下的生涩一吻。他那臃肿却殷实的内在将永久矗立于他的王国,上天圣启的王命仿佛仍在数百年前凡尔赛落址的原生恩土上熠熠生辉。
                “欢迎您,尊敬的夫人。”路易压低他饰着天鹅羽毛与裘貂皮毛的猎场塔帽,字字咬着尾音的迎辞因迟疑而显得模糊不清,他那发音粘稠的母语此时像正在与他僵滞的舌尖斗舞。他像是在说:“法兰西欢迎您。”
                “看吧,我留于苞中珍贵的情人——她迷人的军队涉过金雀与白鹿的银色溪畔,飘然停泊在了我孤寂的心口。她到了。”


                11楼2018-02-21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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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20: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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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leópatra Ⅶ
                  撰写:李梦生。@绿囚木
                  “殿前身着罗马服饰的你们啊……又有哪个不是托勒密的子嗣?自你们缄默的眼与唇中,我仍能被尼罗河的清香抚慰。”
                  额前垂落一滴蓝坠,用镶翡翠的金黄绸带挽起长发的托勒密子民,我忠心耿耿、誓不动摇的侍女,到我的跟前来,用你睡莲含露般的埃及子裔的泪水,洗涤我踏上了罗马毶毯的双足;待你哭尽了处女的纯洁悲恸后,再献上你奉命向挚爱的奥西里斯讨要的冥间花篮吧——那属于蛇蝎毒物的玛瑙般冷眼,哪怕在古老的传说亦不吐诳言的绝艳獠牙,必将给我以安息,给我以槽朽的记忆,以再度的登基加冕,以皇权的痴心卫兵——蛇的不洁之毒,象征了千万腌臜的毒液,赠予我辉煌的恣情,赠予我绝无仅有的女王之遗容,向帝国的囚笼、通衢和觊觎者投去轻蔑的眄顾、死者的叩诘。
                  “克娄巴特拉,你看。”
                  (那不属于人类的抚慰,是阿波菲斯①的蛇鳞想扼住脖颈,还是安博特②的双手在抚摸我的肩胛与脊背?)
                  我又想起那晚的夜宴,穷极浮饰的金铃乱响,如梦似幻的朦胧飞纱外,是渐趋于沉暗古铜的暮霞,被毂轮般飞旋的、谬托神惠的舞女们用鎏银缀饰划破,那是此世与彼岸、现世与梦幻的天堑在崩塌啊……裂缝里漏出行将锈蚀的衰败夜色、颓靡月光——世间万物遵从神谕,世间万物终将腐朽,惟有托勒密棕榈间的月牙之潭永不枯涸——黄沙空乏,亲眷皆醉,皇族恣意,是谁在例行公事般的狂欢里攫住我的下颔,又是壁画上的哪尊神祇,馈赠似的洒下覆盖我生息的谶语?
                  “克娄巴特拉,你看——那弹奏竖琴的异乡人,他本该恪守其职,吟咏史诗,此刻却醉态难抑,高弹艳丽之曲;那些皇室的徒属、麻木的侍婢,本应于庸碌中虚掷此生,毙命于空虚,却也因侍奉你而被神赐予了无上职责、无限荣光。人们为你而俯首,事物为你而焕彩,自然为你而枯荣。哪轮苍穹的昼夜不是因你而变幻?哪名舞女的飞旋不是在竭力描摹你的姿容?”
                  娇奢烂靡,烈火灼沙,托勒密的土壤是无边的荒芜,是游弋的诡谲沙丘;托勒密是千年不竭的大瀛,安博特的荣辉照耀彼方,赭褐的怒涛漫过庸俗的眠夜,漫过炉火纯青的纵情享乐,漫过昭然若揭的栽赃、乱谋与戕害,舔舐过皇族永恒的秘史,甜蜜地从我耳畔途经。
                  “克娄巴特拉——”
                  是谁在故弄玄虚,以史诗的曲调,反复吟唱我的名字?
                  “——克娄巴特拉,你是惟一的、恒久的……智慧的克娄巴特拉、美艳的克娄巴特拉、狠毒的克娄巴特拉,千种修饰,万口相辩,你的名字将被万世铭记。”
                  “克娄巴特拉——”
                  是贝尼琴③响彻在易权的加冕路上。
                  弄臣恣谑、搔首弄姿,咀嚼金月桂的妩媚贵妇们言传身教;色彩庄穆的壁画之上,一双阿尔忒弥斯④的迷离碧眼的馈赠,巧笑女人们一层宝蓝琅纱下世袭的腐朽抑或屠戮。我嗅见粉黛异香,鬈鬓缥缈的女祭司沐浴近海之滨的撒哈拉甘霖,降下拉神的不可忤逆的谕旨。鼓声演奏起拉神挽救太阳的史诗⑤,那时的壮美瞬景岩浆般喷涌,铺就我加冕的长途。苍古的碧穹被馥紫的千骑神军攻占,古往今来的死生万灵乘御纵天怒涛,飞越百世荒漠、辽远天堑而来,荷鲁斯的青睐之目光沉寂地灼烧着我赤足的浅痕,那步伐是无数砂砾的崩天裂地。
                  半寸掌痕覆不住一朵尼罗睡莲的怒放,百彩万斓亦告罄、千词万藻难概敝的绝世之容颜!我耳畔溢满赞美之词,溢满被永世铭记的起誓与预言——千秋万代的异乡人啊,若有朝一日,神灵震怒,埃及的绝美大地竟遭沉沦,与大西洲的烂漫传说亘古比邻之时,你们会否再次以百种语言传唱我的名字,我放纵的艳史、叵测的毒妇之心,能否让托勒密的光辉再度璀璨,永不黯淡?
                  (安东尼来了——在遥远的河畔,盔甲上闪耀着命神的辉赠。他来了,异乡的英雄、威武的帝王!莫非你竟看不见那罗马的烈焰燎原而来,拂面而来的莫不是翻天覆地的热风?克娄巴特拉,莫非你没听见王座在呼唤,爱情在狂吠?)⑥
                  湖面上生长出地底的冥河漩涡,暗礁潜藏在琥珀的光辉下,水蛇的寒鳞恍若粼粼的波光,云影里仿佛有着血亲同裔,向地面的我投来恒久的目光,那是荆棘——我载满爱情与极权的船舟轻轻避开,德诺斯河上飘来鼓声,那是阿芙洛狄忒的神谕。看呐,曝露于烈日之下,在灼烧中熏指赭赤水罐的女人们;看呐,唇瓣上有紫葡萄的甜蜜瘪皮的、来自异乡僻壤的掌权人!看那黄金蒙纱之下的不洁盛筵,爱神的睫毛上有沙漠的星辉洒落;看那雌蟒在弄姿里失却人的特性,鼓乐欢呼里吐出血信,舔吻妖妇的淫靡花冠。
                  德诺斯河的浪漫天光,在亘古的灼烧下蒸腾成梦;绯色的塔尔索斯之夜,血肉上开出暧昧的花痕——那便是你们所谓的“玫瑰”吗?它再次来到了托勒密的旱竭疆域,这必将成为旷世的奇异传说——关于尼罗河世袭的巨鳄,关于燃烧生命的情爱烈焰,关于肃穆宏伟的陵墓中飘落的朽败莲瓣,关于极权与肉欲的无限斡旋、无尽交媾,关于神明,关于恶魔,关于惟一的克娄巴特拉——十万颗黄沙发誓铭记的传说,十万只红鹳发誓传诵的古谣,十万支棕榈的笔觊觎的万古谈资,十万个莲花的神秘符号发誓保密的背叛与被诱,在金字塔背面散发绮光的口耳相传之禁诗,莫非你不想跻身其中,不想自己的名字逗得千代的埃及之花羞赧?
                  鼻梁高挺的异乡人,到我身边来;枕到我的膝上来,我掌心里有尼罗河的馨香,纹路是忠贞之莲的扎根——到我身边来,为我戴上王冠。侍奉托勒密的歌女们弹起贝尼琴,三千根金银琴弦的震颤,铺就我赤足的痕迹;金环的项链是呼吸的累赘,若我圆瞪了曼妙兽类的双眼,在万众瞩目的驾驭者之宝座上撕扯起喉咙,锁骨彻底凹陷进层叠肋骨,以女性的身躯,感激至高冥王奥西里斯的馈赠,欢声会否更盛?——而我不会,我将永久地生息在这神授的疆域之上,于此盛放,于此枯萎——我是这片土地的掌权者,是世界的奇迹之宫殿的肆意穿梭者,是一切传说的慵懒史官,是邻国君王的青睐之女,是众王之女王⑦,是神在凡世,是我颅骨中那不朽的羼血之荣誉、万世之璀璨!
                  这长河,这莎草上的奇异信仰,这极致神佑的奢华,这异域的不死之烈日、不歇之神女,这皲裂的沙土与伦理——英俊雄健的异乡人,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啊!这不正是你那不为现世所容的绚烂夜梦,大逆不道的忤逆之希冀吗?
                  金银的杯子里盛满美酒,彩陶的水罐装来了尼罗,沙丘的光色随着疾风变幻。置身这如梦似幻的绝美宴筵,抚慰因被予以过分的美与爱而颤抖的身躯,我给你无遮掩的情欲、无思索的唯诺,只为了索取你的丝毫爱情与信手馈赠——“于是权力再度被赐给克娄巴特拉,毒妇就要东山再起,死去的狡猾鳄鱼睁开了双眼。”——王座献给我,冕冠献给我,我带你看柔软的烈焰烧过亚历山大港,那里的波光如月辉,那里的阳光多明媚。为了那异国的天光,你又何妨派遣舰队、操弄兵燹?
                  “走,走,走!我们携着彼此的手去抗击无稽诬蔑,我们的联盟是托勒密与你的卫士,我们的爱情遇到了愚蠢的阻碍——爱人啊,我威武雄健的爱人啊——是沉默,还是炮火喧天?看翻腾而来的银白波浪,愤怒地拍向港湾的坚硬礁石,低卑的散沙癫狂地逃走了,但高耸威严的悬崖可有半丝退缩?滨海的船舰两相对峙,远处王城中的宝座可曾有过颤动?爱人,我不败的爱人,战胜这不接纳你的爱情的罗马吧,我带你去托勒密歆享欢愉!”⑧
                  (我的回忆在此中断。在困境之中,我犹能以低沉痛苦的声音,喋喋不休着重复曾说过的豪言壮语,但紧接着的混沌与黑暗却搅混了我的头脑,我这弄权的、盈满荒谬智慧的女王啊,竟会如此绝望而空茫!他死了——我的安东尼,他的死讯和战败的呼号一同传来。我修建陵墓,在晦暗中观望工匠在我的墓葬里绘制壁画,那细微的声响渐被欢呼声覆盖——多么痛苦地闭起了双眼,我对已等同废墟残垣的辉煌宫殿视而不见,但双目的黑暗,却更使我听见托勒密的子民们对屋大维的箪食壶浆……我的子民们啊!为何对你们的女王弃如敝履?)⑨
                  “我仅剩的、忠心的近侍啊,待这滴泪水从你动人的眼中流下之时,便将你带来的毒蛇呈上吧——我将用金色的簪子刺入它的身体,你的忠诚或许会让我减少几份死的痛苦。”
                  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传说、流言、赞扬与诋毁,无数围绕我而飞旋着的话语,俱被我推入身后的时间,升腾进漆黑如托勒密之夜的大空,化作朝着太阳飞去的祈祷词。那毒蛇的双眼纯粹,冰凉的身躯却昭示着它的使命,我用鎏金的簪子扎进它的鳞隙,我胸脯上传来痛感——这女性的产育的器官,我曾用它征服海洋那头的无二强者,曾用它哺育帝王的孩子,曾用它给无数绯色的绝艳秘闻给予生命,曾用它承载传说的根基,此刻也用它终结一个落败女人的命数。
                  ——落败女人?
                  这一闪而过的可笑念头,我为它而发出最后的嗤笑。这胸膛的刺痛,这毒蛇的复仇——我用金色的簪子刺破它的身体,于是它愤怒,它绞缠,它嗜咬,它杀戮!这冰冷的毒蛇凝视我了,眼里闪过似曾相识的光辉,那是我在尼罗的镜水中依稀见过的锋芒,是濒死鳄鱼的斑驳鳞皮所发出的异光。雌雄猛兽被激怒皆会反击,我正是在这无限的抗击与进攻中震慑了荒漠大泽啊!我会让这光芒融入熔岩般的蒙昧巨日,此后被此拉神馈赠所照耀的世人将会知晓——
                  我耳畔回唱起谶语!
                  “——克娄巴特拉,你是惟一的、恒久的……智慧的克娄巴特拉、美艳的克娄巴特拉、狠毒的克娄巴特拉,千种修饰,万口相辩,你的名字将被万世铭记!”
                  ①阿波菲斯:古埃及神话中的邪恶与毁灭之魔,为蛇的形态。
                  ②安博特:古埃及神话中的水神。
                  ③贝尼琴:古埃及一种形似竖琴的乐器。
                  ④阿尔忒弥斯:古埃及神话中的猫神。
                  ⑤古埃及神话中,拉神战胜了司掌黑暗的阿波菲斯,使世间重获光明。
                  ⑥在攻打安息时,安东尼传讯克娄巴特拉到塔尔苏斯,希望借由埃及的财富以解决军队的给养问题。克娄巴特拉乘坐着金色的船溯德诺斯河而上,打扮成爱神维纳斯的模样,来到了塔尔苏斯面见安东尼。
                  ⑦安东尼曾将克娄巴特拉尊奉为“众王之女王”。
                  ⑧公元前31年,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组成联合舰队,在亚克兴海角进行了激烈的海战。原本胶着的战势由于克娄巴特拉的突然脱逃与逃兵告密而发生逆转,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联合舰队最终战败。这场海战的失败与后来安东尼的死亡,使得克娄巴特拉失去了生的希望。
                  ⑨屋大维攻入埃及之时,受到了托勒密人的热烈欢迎。
                  ⑩关于克娄巴特拉的自尽,历史上存在有多种说法,此处选择被普遍相信的毒蛇嗜胸的传说。


                  14楼2018-02-21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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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lia Agrippina Minor
                    撰写:Marcellus。@棠纨
                    室内盈满着沐浴油膏略带辛辣气味的馨香,边缘刺绣着鲜红镶边的帷幕在溽热的余辉里,随燥热的风飘摇晃荡——而夜色就要垂落,暮色像斜坡上的水珠,映射着镀金的鳞光将要滑下。那滴金黄中蕴含着如许的孤独,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低垂的日色比平日更加轻柔的奔赴短暂一夜的死亡。蓬勃欲跃的傍晚像屋檐篷顶上的一片翅膀。
                    我垂足倚坐橄榄木的桌案前,一簇微弱的星火燃烧起来,壁上光洁如新的狮首浮雕和门后的青铜塑像都在晦暗中浮动,老式夜灯的火苗摇曳着,油脂与松香的灰烬升腾起来,气味缱绻,笼罩着私密的气息。男人们嘈杂喧吆叫声隔着厚重的门扉,听上去只是一阵屏息窃语。
                    新来的侍候女眷正小心翼翼地将我散慢纷乱的鬈发编织成一只长辫,这对于她将是个束手缚脚的挑战,我瞥向面前由镀金水仙像托立起的银镜子,她如同新月的光洁额间悬挂着下坠的汗珠。我臆想她此刻正迷惑狐疑,猜忌着众口铄金的传闻中,所谓积聚全罗马妒恨钦羡与恶名称誉的,她的女主人,怎会拥有这比腐烂,枯死的海棠,偃卧的死树,腐蚀的海藻更为稀疏脱落的发?更甚,她的嘴唇不再是深吻黄昏的霞,而更累似于掺水过量的酒;她的胸乳不再是高耸深陡的雪岭,而更形同迂回微凸的低峦,我打量着身后被拉长的流动身影,和自己朦胧的面庞。它不再粉嫩细巧,它不再满怀朝气,但它的确衰老的满载荣光,因这美貌的流逝见证了我生命的伸张,焕发的青春不曾在这双颊间戛然而止,我已见证远超于我父辈同胞在世寿数的岁月。而作为这容貌的主人,我曾追求热情的肉体,也曾寻逐尚智的精神;曾占据娇艳无暇的风姿,也曾拥有高尚完整的灵魂。同样,我也见证凶暴的死亡与垂死的疼痛,忧惧曾使我心腔僵冷,恐惧也在我发间蠕行,我被诡计密谋撕扯折磨,我被光明抛弃流放,但所幸,我仍活着,我正老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松懈闲暇地缓慢赴死。
                    夜幕终于笼罩,低垂的幕帘后,微明的灯光里,这隐秘的思绪仍继续着,直到大厅微弱的呼喝声变得响亮起来,音乐动如螺旋,更急更高,刺耳如同森林中猎物垂死呜咽的尖锐喘息,铙钹轰然。门扉终于被推开,尼禄从户外黑暗的笑骂嬉闹中走来,他手里端着的乐器被强制着铿锵顿挫,开始不受蹂躏,越来越走板,他的嘴唇轻咧,他自己也一定听见了琴弦的走调,但依然继续。他现在这样用琴,将来也会这样用他自己,我想着,故作不为所动的凝视着他为这刻意的胡闹和无礼所逐渐表现出的,一种热烈而孤独的,充满报复性欢愉的微笑。
                    “我正试图向您学习。在大众前毫无动容?忽略廉耻,藐视责任,对于您丈夫的死?”他正竭力抑制着暴怒,嗓音几乎骤降成几乎听不到的低哮。他将竖琴几乎是扔掷般重重敲在女侍安坐的短凳上,惊惧中少女低垂的睫毛向上一扫,颤栗着正对准上我模糊缄默的凝视。她苍白的锁骨因慌乱和惊惧而一震,显得像一个溜出树洞的脆弱精灵,她知趣识时的慌张站起,带着尚未收回的无辜神态,瑟缩着退离到门外。
                    我曾拥有这般弱不禁风的,纯真彷徨的失措吗?以帕拉蒂尼①山脉间的乳白丝雾和葱茏的阴影为我最纯真、愚蠢的岁月为证,自襁褓到裙裳,我生长于最永恒与最早衰的帝国腹地:由最陈腐的、充满罪恶的热情,和被幻想所奴役的、古老的柔情所组成的,以暴力和屠戮的方式降临的,众神的荣光所环绕。这充满灵性的疯狂在我家族的骨髓与血液中作祟,使人在堕于安逸的沈溺和攀往勤进的流放两种命运中徘徊②。我的双亲皆失落在这折返往回的崎岖道路中③,而我自他们身上所承载的力量,使不衷的谎言在唇间流荡,而浓恐的猜疑在眼中隐藏,这力量柔弱易损,细致轻盈,但如土地中深埋的树根般吮满了前人的鲜血,如苔绿墓碑下长出的殷红花苞,这仍是毫无差别的力量。而我在这力量下苟且,过往如同冥府前榆树下偷眠人的幻梦,充斥着奇思与恐惧。我存活着,我的悲恸总在戒制克服的边缘,愁伤时刻伴随,但尚不成悲剧。我受折磨苦痛,但我存活着。
                    “这是注定的,尼禄,是人们所期望的。”我凝视这张在深颤和激怒中寻求辩论的积慨脸庞,以及从上面渐出的,被回答中我全然意识到的冷漠而始料未及的震惊的,升腾的迷茫。这惶惑的眉目如同它正在端详距在难以攻克的巉岩上的一座堡垒,攀登的道路被时间的洪流冲走,毫无头绪,无法攻克。
                    然而这迟疑转瞬即逝,“这并非我欲图成为凯撒的方式。”连同语句中如斯清冽甘甜的纯真与鲜絜,他的声音仿佛源自世界之初,是蓬勃初生的草茵的氤氲珠露。但它又充满着蒙昧的决绝,如同新月下雪松坚毅的倒影。我曾在许多人眼中见过这样的义无反顾,在许多年前——那时我兄弟们的的头盔上漂浮着红白交织的马鬃,眉宇间的光泽比那盾牌上昂首阔步的雄狮还要英勇。
                    在他们所有人中,我最钟情的与我年龄最相近的盖乌斯,我试图远行,试图远离的小军靴④。那时我们居住在帕拉蒂尼山巅的殿宇里,时常跑过光滑冰冷的楼梯,绕过巡夜的守兵与仆从,溜到多情的黑夜里,将被卵石硌疼了的双脚放到他温暖的掌心里,或躺卧在他的怀里,感受他丝绒光滑的宽外袍,和其下生长的郁金花,然后若无其事的眺望都城:荒山俯临其上,世界像个巨大的剧场。那时我尚不知晓未来许多昏暗不眠的漫漫长夜,也不懂得铭记灾难和苦痛,总以为被践踏的花卉暂睡了,来年会绽放新绿,而初雪纷洒,能将战争的污秽和血渍的腥臭洗得诚足净彻。而他谈说人与命运,梦中听见的蛇吐露的言语,谈说如何用骑兵对付步卒和弓箭手;他征引文辞,荷马论英雄、柏拉图论哲学、萨福论情爱,充斥了福玻斯的理性与巴克斯的沉醉。他曾拥有与尼禄同等,甚至更诚挚炽烈的眼神,如同两枚火做的月亮。但那光芒最终泯灭了,从未匮乏的孤儿们知道了饥饿,他终于必然要俯首于命运,必然要死,就像面对侵袭牲口的疾病,或是令橄榄树颗粒无收的冰雹。他成为暴君卡里古拉,双眼化作两枚吞火的月亮,抛弃我,抛弃他的真理,即使他不敢忘记,即使他仍旧痴迷。
                    于是轮到我沉默,天真的雏鸟被掐断翅膀,寄居在这躯体的男孩魂灵必须死,他无路可退,我无路可退。“没有人会怪你。”我最后清了清稍有干涩的喉头,这样回复他。
                    “人们早已开始责斥我,母亲,就在我的项背之后,呼指我的母亲为野蛮的巫婆,啄骨食髓的鹰隼,狂迷深恶的毒蜂,”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烫舌的流言仿佛匍匐胸口的巨石,使他的气息轻微抖耸颤动起来:“而倘若诽谤中伤并不足以成为击溃的力量,难道羞愧负罪还不够吗?我恳求你,告知我,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
                    “赫洛图斯④。”我的嘴边滑出一息毫无顾忌的嗤笑,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在月光下纤长扑簌的睫毛如同渴光的飞蛾,然而这睫毛之后的眼眸,还尚不属于一个惯于贪食真相并能承重担当的幸存者。
                    他灵敏的直觉在模糊隐约中感到了欺骗,愈发焦躁不安。此时他内心良善的飞虫已将被炙烤死去,只剩稀疏凋脆的壳,在总是多风的季候里被碾碎吹散。他的脸色像一团堆柴过盛而燃烧太慢的炉火,声音也被点燃,继而尖锐起来:“一个膳务官?他决非独自一人!他受人援助!”他的肩胛猛得一震,紧拧的拳犹觉不足,终于剧烈敲在桌棱上。这时他的语气又骤然沉降下去,纠执着从喉头嘶哑的挤压出词句。“告知我,或者我应将你交付元老院经受审判?你胁迫赫洛图斯,威胁他了吗?援助他了吗?”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灯芯正如他的耐心一般即将燃尽,迸发出腾跃的微蓝焰火。尾随的是我漫长的沉默,凝视着他悲郁愤恨的目光。理所当然的,我感到失望:“绝不。为什么?我有什么必要呢?想要克劳狄死去的人冠冕堂皇的坐在议院里,甲胄齐整的守在廊厅前,蜂拥积委的人要为他的葬礼竞技,摩肩擦踵的队伍填埋了逶迤的台伯⑤,成千上万的人们有此企图。”我站起身,缓慢的向他趋近。他的眼中有我虚无缥缈的倒影:我迂回的循步是蝰蛇的匍匐潜行,我垂曳的裙摆是光滑生冷的鳞片,我半开的口齿淌涎欲食的毒獠——这时,我嘶嘶作响的红信已紧贴在他耳边了。
                    “而即便如是,这所顺遂的也不过是你的心之所向。”
                    “谎言!”他狂叫起来,畏惧挣脱了唇舌,像被这控诉的毒牙衔紧了腰胯。“谎言!一个谎言追随着另一个谎言,你如同邪巫般纺织编造着他们,诳惑我,作弄我,使我堕落。克劳狄是我的父亲,我爱他!”
                    “父亲?你怎屑于称呼他作为你的父亲?”一种纠集着愠怒和滑稽的亢奋最终在我心中成熟,汇聚着对于忍耐的解脱与胜利的放纵,在血肉里膨胀。克劳狄,无能庸懦的君主,悖乱伦常的长辈,我臣服依附的求生之绳,我的丈夫,我的舅公⑥。苟且屈辱记忆在胸腔里热烈的刺痛着,快要撑破颅骨的如鼓点般律动着。“你并不积欠那鼠蚁般的男人一点血债!你所成为的是他从不能成为的一切——看看你,他粗糙卑劣,但你棱角分明;他庆幸于成为皇权的傀儡,而你要不满于仅做果决的帝王; 他连自己都无法约束,而你,尼禄,你要去统辖世界。”我的手掌落在他胸膛正中的布料上,他的两肋触碰起来真是不堪一击,爱护与毁灭的欲望在争斗,可怕,我沉默下去。


                    15楼2018-02-21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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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短暂的安谧扑楞的掠过了,正如我一生所经历过的所有安宁。尼禄的双手钳住了我的下颌,他眼中有一堆宿积的愤结,反常入狂潮与僵寒的死火。他的心中,或许一直都有这一团无人能窥透的混沌。
                      “当你这样说话时,你是这样被诸神所诅咒着。母亲,你与你浓稠的倨傲。”他腕间的气力愈发加剧,指腹厮磨者我颈间的肌层,几乎要移动嵌这血肉里。这时,他咬牙切齿的面颊间却最不合时宜却在此时涌出一泉清澈的笑容。他摇摇头:“但你并不够爱,不如您虚浮的溢美之词那般爱。您早将我在襁褓中扼死,你所降生的不过是一团对于仇雠的厌恨,于那些强于你的,于那些你无法伤害的男人们。你这戈尔贡的姐妹。”
                      自然了,还当会有与我更为相称般配的恶名吗?但倘若,倘若曾伤害我的盖乌斯,克劳狄,所有人,再加上现世的所有人中,尚存敢于凝视那致命的,为美貌而受诅咒,为丑陋而遭斩杀的,生满蝮蛇的头颅。他将见证那头颅的狂笑,正如我此刻的狂笑。受阻力遏制,这笑声更类于而异常凄厉的嘶吼。“我未曾爱过你?尼禄!我将我的心魂都教与了你!而朱庇特在上,你已成长的如此蓬勃茁壮!为你日渐魁梧的躯体,至少举止也成熟些罢。赛西图.布鲁斯⑤这狡猾的窥探者终究在此时归顺于你,禁卫军整装待发,严禁消息,秘不发丧,尽快处决布列库塔尼斯,在他得知他生父死亡的消息前。”
                      “布列库塔尼斯⑥?绝不”他推开手,眼中衰落的笑意又骤然被激发起来,如同一股奔腾的潮水退去,却又被另一道翻滚怒号的扬波所捧起的洪流,这血系之间的疯狂将恒久持续,狂乱激励这迷蒙,永不停歇。“任凭你笑吧,你这可悲的怪物,你这心碎的人,你将永不会得偿所愿。”
                      “你因尚且年幼而存活过了流放,现在将要怎样捱过将后的日子呢”怒火已渐渐平息了,我凝望着他被渴念的等待和琐碎的欲望所覆盖上阴翳的双眼,这双眼的主人这样轻易的愿意将他的灵魂孤注一掷,仿佛将一块轻薄的石片掷向狂悖的西风,而渴望这石片生出双翼,就此腾飞一般。“你从未从你所遭受的苦难和磨难中,从卡里古拉,从克劳狄身上,也获取到一星半点去施与他人吗?
                      尼禄的脊骨仍紧张的抽立,他的愤怒此时已化作一种孤僻的阴骘,他的双拳抽起,仿佛被这话冒犯了一般,又举起臂膀。我已困倦到了极处,拧过头,等待他不胜其烦的辩论,误解着世事如前,却不知道事在人为,而人却已全然变了。
                      “从未,母亲,我所学仅源自从你身上。”
                      然后我仅仅听到了一声叹息,紧紧伴随着一个深刻绵长的吻,一个天生多情而自认缓和熟练的,少年人的吻,将这短促不防的感慨贯入到我的齿腔,和这个愈发衰微的夜晚去。那叹息仿佛源自我灵魂里最内在的洞窟里,或狂傲,或畏惧,或孤独,或爱慕。
                      “最好的人身上。”他补充道。
                      “呸。”我残忍回绝了他鼓起勇气的报以一吻,零碎的唾沫星点溅在他萌蓬初生的胡须上,但微涩的眼泪却最终涌了出来,我总是希望它们能缺席。
                      再不去看他的脸庞,我的目光带着氤氲璀璨的光线斑点停留在他的喉结上。有些干燥的碎发垂落下来。
                      “你是这样恨我。”我说,声音干颤的不像话,于是我又停顿下来,臆想着,妄图它们重新丰润威严起来。即使等待从来都使它们愈发喑哑。“但有一天,你总会明白,我心中所剩余的,能与人的所有,皆是属于你的;而如今,世界也将自己为你双手奉上——它是你的了,拿去罢。”
                      低低燃烧的油灯终于被夜风掐灭了,全然的黑暗安慰了一个声音里几乎无处隐遁的凝噎与饱含饥馑的渴切。这声音最后低下来,在它完全淹没在微风里前,它哽塞着,又说了一遍:
                      “拿去罢。”
                      ①帕拉蒂尼山脉,据罗马神话记载,帕拉蒂尼山為羅馬建城者羅慕路斯與雷穆斯(被母狼發現並被其哺乳之地。儒略-克劳狄早期,奥古斯都及提比略曾于此建筑宫殿。
                      ②儒略-克劳狄王朝(27AD-68AD),罗马共和国混乱末期后由屋大微.奥古斯都开创的王朝帝制,历经五位统治者统治(奥古斯都、提比略、卡里古拉、克劳狄乌斯、尼禄)。因其中后四位统治者皆以暴政庸治理国及不得善终收场而闻名。
                      ③小阿格里皮娜之父母皆是罗马闻名的王室:其父日耳曼尼库斯是为奥古斯都养孙与长侄,征服日耳曼,埃及,中亚细亚,其暴死被疑议为受提比略座下大臣比索毒害;其母大阿格里皮娜是为统帅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之女,奥古斯都之孙,因受提比略猜忌提防而遭受流放至潘达特利亚,后绝食自杀
                      ③盖乌斯.尤里乌斯.日耳曼尼库斯,又称卡利古拉,意味“小军靴”。卡里古拉执政初期严格审查护卫官名单,限制独裁权利,减负物税,大兴土木,并企图恢复国家民主选举权。其于AD37年一场大病中痊愈后,性格大变,与元老阶级决裂。其最幼的姊妹德鲁西拉的逝世愈发加剧了倒行逆施的残暴统治
                      ④AD54,克劳狄乌斯在一场家族晚宴中因摄入毒蘑菇而慢行食物中毒致死。史学家常将此案与王后阿格里皮娜相联,因证据不足仅仅归责于膳务官赫洛图斯。
                      ⑤ 意大利首都罗马位于河口以上东岸,为全国第三大河流。而台伯河亦由于为罗马提供水源而闻名于世
                      ⑥尼禄是小阿格里皮娜在第一次婚姻中与其夫格奈乌斯.阿恩诺巴博斯所诞下的独生子,在其夫死后,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在卡利古拉执政期间遭到流放,又于叔父克劳狄乌斯即位后获赦返回罗马。小阿格里皮娜为巩固政治地位且协助尼禄获取继承权不惜委身克劳狄乌斯(其父兄,同舅父),尼禄故此成为皇帝养子。
                      ⑥塞西图.阿弗拉尼亚斯.布鲁斯,禁卫军统领兼尼禄导师
                      ⑦克劳狄乌斯亲生儿子,尼禄之兄,同具继承权。


                      16楼2018-02-21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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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ottning Kristina
                        撰写:游子意。@演绎吧吧草
                        我的半生,就像一个冗长的梦——
                        刺入匕首的心脏总能让人感受到阵阵彻骨的撕裂,我半生中的最痛苦,来自父亲。彼时我年幼,尚不懂何为死亡,可我却懂得失去。战火杀得了父亲,能击碎城邦,能将一切烧为虚无,可他为何从不焚哀恸,空余我一人茕茕于世,踽踽独行!我拿起女侍手中的布片,看着他起伏的脊骨,凹陷的眼窝,兀自陷入久远的回忆——他总是会归来的,携着风尘与汗水,荣耀与战俘,独独这次,他带着他残破的躯壳回来了,可你的灵魂在哪里啊,父亲。你的灵魂是不败的艳花啊!“克里斯蒂娜,我的灵魂,就是斯德哥尔摩。”空旷而岑寂的金殿传来杳杳的回响,我抬头,无意间打翻了水瓶,水迤逦蜿蜒,流过我周匝,我如同坐在血泊里。眼里涌出的是泪,可心中恣睢而流的,却是以余烬为刃斩断往昔所凝的血。为何要我独活,在母亲的怨恨,臣子的虚与委蛇中了却余生,“克里斯蒂娜,人终有一死。”
                        我立在孤独的静默里,裹风声而眠,踏哀语而行。“……人间好烫,我要梦。”我说。心中翻涌如潮的,是破戈袭来的哀伤,是焚骨如灼的眼泪,对未知的迷惘和惧怕。然后他出现了,我的表哥卡尔。光尘里,只有他一双褐眼破开浮光掠影,悬在满是杂质的空中。那双眼——我总是要赞颂那双眼的,美的不可方物,深蕴着大海的骨,远山的雾,烈火的腾起。他站在大殿里一如站在仙境中。
                        “此间长夜,先王藏瑞典与你,于斯德哥尔摩。那是先王的魂,也是你的故乡吧?你是王储,应当以骨为刃,斩向毒你、害你、杀你的恶子,克里斯蒂娜。”
                        我蓦地了然了,之前的哭嚎怨恨皆为此刻蹙眉而聚。冥冥之中,六岁的我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千秋——那是故乡,父亲的灵魂,是我深夜时抚摸的华绸,我梦里彳亍过的城邦,我醉生梦死时无数次的嚎哭。北方的一匹遗世孤狼,冰封的瑞典,寒冷的斯德哥尔摩。
                        我此生不忘,一六五零年十月二十日,那是我梦醒的时分,二十四年的踌躇、犹豫、天真,二十四年的猜忌、怀疑、不甘此刻通通被鼓点击碎,尽于那个驯良如鸽的克里斯蒂娜之手。我身着大红的衮冕走向山顶,那是一条血路,跨过尸革,赤足深谙残锋的锐意,素面插满狂袭的冰凌,繙㠾的极寒之风裹挟人民的赞诗自天际而来:
                        “克里斯蒂娜女王,你的智慧指引命运,你的力量带来死亡,你的慈悲化作梦境。”
                        我脚踩遍地盛花,缓步前行,我想起哪个孤寂的夜晚,那个落满尘埃的梦,我在颂歌中走向自己,我就是国家、山巅、周而复始的痛苦的希望,我在诗与焦骨的簇拥中成为流浪的琴弦。我又想起那天的白昼如焚,卡尔的一双破开虚妄与谶语的利眼,我还记得父亲的殂谢,响彻九重的丧钟,母亲的嘲语,还有,还有卡尔表哥……缄默里,我踩上荣耀末阶,回转,旋身,委身于银之王座,接过斯德哥尔摩,接过芒饰的权杖,任狂藻浮饰贝阙珠宫,从世间阴暗里追逐明星。冕旒如达摩克利斯高悬于颅顶,在一片岑寂中下降,直至皇冠亲吻我每一寸肌肤。全殿的臣子跪倒在地,以额作誓约,守望国王的城邦。
                        一叩,为颠扑不破的王朝,漫天焚就的诗篇仍弥为驳谲之刃,以生契此咒,斩向诸天腐毒;
                        二叩,为迟暮哀朽的枯骨,喤喤丧钟砌出孤独的城邦,俾昼作夜的弥撒是亡魂归家的催促;
                        三叩,为初展峥嵘的国王,金饰冕旒不过荣膺权力的礼赞,至高权杖举于人民深处的光束。
                        新日即将升起,新王亦将彪炳日月,密若海藻的人跪倒在国王的风华中,我看到了腾天的信仰凝聚成云,拥趸为剑,簇集作雷,铺街的珠屑在劲风中盈飞,蜃景中,只有我是不羁的雄鹰,是笔率龙蛇的君主,是深渊中闪烁的灵柩,是巉崖狂热而生的石之子。焦雷般的咆哮使我陷入幻境,是、是什么?我听,我闻,那一声声响彻在耳边的,是什么?
                        “克里斯蒂娜,你是不舞之鹤……”
                        “克里斯蒂娜,你不配为君……”
                        “克里斯蒂娜,我后悔当初没能摔死你!”
                        “克里斯蒂娜,你是王储……那些毒你、害你、杀你的恶子……”
                        “克里斯蒂娜,我的女儿。”
                        虚假,虚假,我彷然寻索,徒然挥剑,可那漆黑的世界空无一物,啊?啊!咒与祈祷,谩骂与大笑,恶魔与天使,我看见了倾颓的教堂,烫骨的人间,遍地而行的恶魔,当一切都散作齑粉时,我听见了王朝声声诚炙的呼唤,那是…是一个世界的臣服,是人民,是为君的荣誉。
                        “先王亡矣,新王万代!”
                        “先王亡矣,新王万代!”
                        我在颂词中猝然惊醒,抬手,待到一切归于阒寂时,我启口,喉舌戗起至威的誓约:“……我们在孤独深处相遇了,向我挥剑吧;战争的痴愚将在我面前崩裂。”
                        我在一片欢呼声中离开,艾芭为我褪下繁琐的衮冕。卡尔递给我一杯酒,我就着激奋饮下,辛辣的触感在味蕾弥漫开,再缓缓滑至喉咙,肚腹,最后涌到嘴边,在空气中死亡。辛辣,是我那日的最后一丝感觉。
                        次日,奥克森谢纳步履匆匆而来,他摔下一连串呵斥后与我怒目而视,“多荒唐!‘战争的痴愚将在我面前崩裂’!女王,先王汲汲营营,攻下瑞典的国土,一个因战斗而高立的国家,后来竟要放弃战争,何其荒唐!”
                        我放下桌上高搭的双腿,缓步移至他面前,他眼里隐隐有业火升起,压抑使他青筋暴起。“不,奥克森谢纳,我永不战斗,“我说,“我在位一日,瑞典就一日不会燃起战火。战争带不来什么,她只会与霍乱、毁灭、残败相携而歌。”他愤然离开。战争——战争!多么罪恶的字眼,横隔世界的天堑永远都是战争,同为人间的骄子,血脉里流动的都是大地的涓流,我们一母同胞,何苦为所谓的权利而战,让人间恍若阿鼻地狱。
                        繁华如此间,终不过黄粱一梦。卡尔就是我的梦吧?
                        四年了,所有人都盼着我可以诞下一位王国的继承者。卡尔曾在舞会上,从一片脂粉中挤出,汗涔涔地跪倒在一片惊呼中,他深呼吸了半晌,道:“女王,克……克里斯蒂娜,我是在森林里苦苦追寻星辰的人啊;你是与光擦肩的人,我是那一刹那诞生的影子……”我报之以疑惑,却听他继续说,“克里斯蒂娜,跟我结婚吧。”
                        彼时我的世界都是静止的了,嘈杂的交头接耳化作驳船随波而走,太安静了,我甚至能听见皎月在升起,“卡尔,你的名字是我所听见的最美的情语。我深爱着那个名为卡尔的人,爱他的发顶,他的褐眼,他的一切。我深爱你,卡尔,可我不能与你结婚。”
                        太残忍了,克里斯蒂娜。我看见了,他的微笑渐渐僵硬,那双眼里尽是黯淡、委屈与不解。
                        梦终究是梦;哪怕她痛得再深、再刻骨铭心。
                        …...
                        一六五四年。距离我加冕已有四年了。四年,我经历了很多。这条血路我越走越远,藤蔓、杂草、利刃遍布其间,我在这里彳亍,在这里彷徨,灵魂囿于权利,再无一丝自由可言,这不是我所能想象的痛苦。六月五日,我再一次坐在银之王座上,再起身,回旋,脱下层层叠叠的衮服,一切都仿佛那日的景象,只是一切都颠倒了。女侍的手悬在空中微颤,一如我当初带上王冠时的颤抖,我打开她的手,轻轻地扶上了那个充斥“权利的甘美、挥斥方遒的快感与万人之上的孤独”的冠冕,我将她摘了下来,放入一旁的天鹅绒上。柔软的羽毛簇拥着她,一如此时,万数的民众将我拢在中央。
                        我再次抬手,阒寂依旧。
                        “我们在漫漫长夜中跋涉了许久,目睹龙骨崩散,葬身大海,但我们浮了上来;我们走过灾难的阿斯加德,在诸神黄昏中哀哀睡去,但我们醒于巴尔德尔归来之际;我们膛过极北之河,刺骨的寒风使我们冰冷,但那融化在太阳升起之后。向前,向前——我们总是要向前的。死亡太愚钝,只知携走躯壳,却不知我们的灵魂在斯德哥尔摩被冰冻,以回忆做介引,使我们驻留在圹埌的林海雪原。战士们,人民们——!!瑞典兴于你们,也能亡于你们,你们是瑞典的千万分之一,你们是瑞典的兴亡而非贱民,不必谄谀所谓贵族,莫非贵族天生就比你们更高一筹吗?贵族与你们唇亡齿寒,你们亦是高贵的存在!也别因我而哭泣,我的退位不过时代的流转。”
                        “愿天空闪耀,愿大地富饶,愿人民幸福!”
                        我看向卡尔,他一袭黑衣仿佛无底之洞。
                        “表哥,切莫畏惧。提起你的利剑,破戈而去,斩向毒你、害你、杀你的恶子,这才是我的哥哥。眠王的蜚语算什么,你才是有资格咆哮世间的怪物!当你怒吼的时候,诸王都只有跪拜!”
                        我阒然阖眼。
                        “先王已矣,新王万代!”我说。
                        “先王已矣,新王万代!”万人说。


                        17楼2018-02-24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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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dea of Colthio
                          撰写:柴烬。
                          一柄尚未开刃的宝剑。
                          一朵于新月枯萎的玫瑰。
                          一支沾着鲜血的迷迭香。
                          一锅受到太阳洗礼的泉水。
                          一颗被寂然焚火吞噬的真心。
                          火焰剧烈地从纤细的干柴迸发,点燃了整个火堆,成就悲剧的爱情魔法。
                          众神啊!厄洛斯金色的箭矢,裹满蜜意的箭头湮没在我为情颤动的心脏,而这一切都是你们亲手导致的终局。为了与宙斯的无息的争斗,你们不惜牺牲一颗赤焰的真心。众神啊,倾听我的怒号,倾听我的泣诉。一个地上行走的凡人能够算作什么?不过一个举无轻重的公主,一个渺小的女祭司?
                          于众神的妒火与争斗间,英雄或者凡人,女巫或者妇女,强大或者弱小之人。他们毫无意义。不过是散落在四方棋盘上的棋子,任由他们摆布,随着众神的旨意行动。
                          一颗真心,不属于我;几乎将我的胸膛燃起的狂热之爱,亦不属于我。
                          泥红的罗幔掩住我的脸庞,虚掩赤裸的肌理,饮下我的泪珠,最终,点起我唇间的妒火。
                          我追随虚盲的爱情而来。一双手、一对眼睛、一瓣盼望的唇、一具身体、一颗颤动的心脏、独一无二的灵魂,都只属于他一人。伊阿宋,我呼唤他的名字;伊阿宋,我爱人甜腻的名字;伊阿宋,我甘愿为他手刃血肉的名字;伊阿宋,一个弃心之人的名字;伊阿宋,一个被恨意之毒裹满的名字。
                          爱情之火燃尽了裹着我躯体的衣袍,我赤身裸体,将最隐秘之处交由他探索,我将自己化为点燃的水,炙热而潮湿的,放荡而隐忍的。当他的手寻到我的,当他的手指与我的交扣,当他胸膛的起伏与我同步,当他紊乱的气息与我交融,当他与我的肉体合二为一——我将自己献给神赐的爱恋,将肉体和灵魂双手奉献,献给我的爱人,我为之发狂的人,我为之倾尽一切的人。
                          我交付他神殿的拴锁,交付他打开巅峰之门的唯一钥匙。当我展开双臂,任由他自由地进入,火焰自尾骨酥麻的燃烧我的爱情之火,爬上我的脊椎骨,最后蔓延到我的子宫。火焰在我内在的神殿找到了着床之处,两个人的结合,一场大火的肆虐——在那里,他带来了爱欲的种子,生根、发芽、蔓生。
                          迸发的火焰带来了剧烈之痛,分娩之苦。但这为了他,伊阿宋,我唤着他的名,伊阿宋——在月亮注视之下诞下的婴孩,属于两条浓烈的血脉。我与伊阿宋的孩子,我与他的两个儿子。
                          他授予我两条鲜活的生命,换取我为他沾满血腥的双手。
                          我的爱人,我以一生的吻向你发誓:无人生来就是残杀之暴徒,也无人会因纯粹的嗜血而杀死自己的手足。科尔喀斯的战船展开了封面的帆翼,追赶着背叛的公主,追赶他们遭窃的宝物——而你,伊阿宋,我的爱人,若是没有我的帮助怎可能取得金羊毛?若是没有我为你降伏铜牛和凶龙,你要如何取得宝物?若是没有我狠心手刃我亲爱的弟弟阿布绪尔托斯,你怎么可能取得满载的胜利?孑然的爱情之火驱使了我,除了爱意我已不再在乎。我亲手将手足剁为碎块,让他的肉身回归大海,让他的灵魂到达黑帝斯之前,让他远离我与爱情的争搏。
                          是谁为你夺去了仇人的性命?告诉我,伊阿宋;是谁让你的仇敌,心甘情愿的踏入煮沸的锅中,是谁让他不得好死,是谁实现了神谕?告诉我啊,伊阿宋。
                          爱情如同一只饥饿贪婪的尖喙鸟,啄食我的双眸,让我为爱而失神,让我为你沾满鲜血,背负一条又一条哀凄的灵魂。
                          映着下弦月倒影的滚水,黄铜的大锅,扑斥迷迭香与薄荷清新的烟雾——我展示了返老还童的魔法,能够痊愈的谎言,我使一只年迈的山羊归于年轻岁月,只为了让我爱人痛恨的伊俄尔科斯国王甘愿一脚踩入我沸腾的锅釜。我的爱人,我为你复仇,因为你的胆怯和无能,因为你不曾挥动手中的剑,让鲜血染在你的指尖和铠甲。
                          而我就是你的武器,你用于开辟凯旋之道的武器,你用于复仇的短刃。
                          伯利阿斯,我爱人的仇敌,我不曾谋面的仇敌,惨死于我手下的亡灵。骄傲的冠冕落在惨白的大理石纹,养尊处优的肌理被滚水煮得糜烂,牙齿掉落浮在水面,眼球浊黄,脑浆成了一团烂泥。只为了我的挚爱,我的爱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伊阿宋,我为你复仇,我为你染上我本不需沾染的鲜血,我为你背下一切亡灵的血涕,我的伊阿宋,我为了你辗转难眠,我为了你终日被迫听着灵魂被燃烧的痛苦咆哮。
                          伊阿宋,伊阿宋,让我呼喊你的名;伊阿宋,伊阿宋,让我的嗓音染上你的颜色;伊阿宋,伊阿宋,啊,伊阿宋,为何你能够如此抛弃一个全意爱你的女人?为何你能够以纯白的姿态嫌恶我手染的一切浊血?伊阿宋,为何你能如此事不关己的告诉我你爱上其他女人?为何你能在与我拥有两个孩子之后宣称你的真爱是科任托斯城邦的公主?
                          伊阿宋,伊阿宋,让我呼唤你的名;伊阿宋,啊,伊阿宋,我唾弃你的名,我唾弃你的灵魂,唾弃你不配跳动的心。
                          众神啊!赫卡忒,我的女主人!为何你们对我的迷茫只字不理,为何你们不再对我低语。我的女神,三条道路的守护者,为何你不再指引我迷雾之前的方向?
                          赫卡忒,我的女神,三条道路的守护神,十字路口的指引之人,我的女主人。为何你不再告诉我从何选择?为何你抛弃了向你奉献一生的女祭司?可恨的科任托斯国王将我放逐;可恨的科任托斯公主强夺我的挚爱;可恨的伊阿宋,可恨的伊阿宋,可恨的伊阿宋抛弃了我,可恨的伊阿宋抛下了为他倾尽一切的女人。
                          “在一切有灵性的生物里,女人算是最不幸的。”我哀叹着、痛哭着。
                          “在一切有灵性的生物里,受到欺压的女人算是最狠毒的。”我咆哮着,痛诉着。
                          残酷的爱情力量自厄洛斯的箭矢触动我的皮肉那一刻起深埋于我的心中,潜伏着,暗自燃烧。
                          伊阿宋,我不需要他的命,让他带着英雄盛名去见黑帝斯太过不值,我绝不会让他的灵魂到达埃利希翁,达到英雄的乐园。我要他在无尽的苦痛之火里煎熬,要他在复仇的烈火里品味恨意刺在他的心脏。我要让冥界火河尖锐的烧灼他的灵魂,我要让他痛不欲生。
                          啊,有人说复仇的滋味是如蜜一般的甘甜,但为何我只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伊阿宋,告诉我啊,伊阿宋。我向我的女神赫卡忒发誓我定会报仇,我定会让驱逐我的君主破败,让抢夺我爱人的女人衰竭,让负心之人的心脏破碎。
                          “赫卡忒,我的女神,没有人能够在捣碎我的心之后还能够安稳,我要使他们悲惨,使他们后悔这桩婚事,懊悔他们把我驱逐!”
                          我亲手打造了纯金的冠冕,雕刻赐福的符文,如同我祖父赫里欧斯的璀璨金黄;我亦亲手缝制万彩的长袍,点缀珍宝和珠饰,绣上蜿蜒的旋绕蔓纹,在下弦月之下绽放绮丽的纯洁。
                          我亲手调制了毒药,以黑影为基调,以鲜血为诗,以草药和辛辣的妒意砌成死亡的堡垒。
                          在月光的注视下,我仅仅裹着红色的罗纱,就如同过去在我的故国的时光。伊阿宋说他将我带到了文明之地,带我来到希腊,因此他什么都不欠我,他背叛我完全不需负任何罪恶。此刻我只想回到我的家乡,啊,我是如此后悔杀死了我的弟弟,与我的父兄反目,只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厄洛斯,爱神,你是何其残酷?使我极端的爱一个人,使我极端的恨一个人。
                          挥动手上的陶瓷窄口瓶,清澈的药物被衣物和冠冕裹住,看上去毫无威胁——但只要穿上的人就会立刻丧命。我已经沾染了太多鲜血,太多的仇恨。别人的或者我自己的,痛苦亦或愤怒的,因为深爱的或因为毒恨的。
                          那公主穿上了袍子戴上了金冠,盘起长辫,她在镜前旋转,为这巧妙的手艺惊叹。她嫌恶前来送礼的两个孩子,只因他们是她未来夫君与蛮国女巫的孩子;却忍不住穿上她所恨之人亲手制作的衣冠,只因他们太过美丽。可憎的女人,多么可憎与虚荣的女人!
                          我多想亲眼看见她的死,多想亲眼看到她哽住呼吸惊恐的试图挣脱长袍和冠冕,它们却禁锢着她。多想亲眼见证被万彩的焰火吞噬,以她涌出皮肤的血为燃料,吞噬她惊恐的脸皮,让她的肌肉如同松树淌下油脂。
                          啊!赫卡忒,我在复仇的路上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的父亲,可恨的科任托斯国王,驱逐我的君王,只因他担心我的妒火会蔓延至他的掌上明珠,只因他担心我倾心伊阿宋。啊,昏愚的王者,伏在他可怜的女儿身上痛苦——火焰吞噬了他,就如同吞噬他的女儿,毒火蔓起将他作为祭品,献祭给我的女神,献祭给赫卡忒,献祭给一切冷漠的孤寂灵魂。
                          我亲手毁灭了伊阿宋的美好婚姻,亲手破坏了他的家庭…………但这还不够,我要他家破人亡,我要他此生不留任何子嗣,我要他在极度悲愤的孤独中哀嚎,我要他的灵魂被黑色的火焰燃烧。
                          我的孩子,我怀孕十月历经分娩之痛诞下的孩子,我的血肉构成的宝贝们。啊,他们无邪而晶亮的眼眸,他们饱满含笑的唇,白皙而细致的肌肤。我的孩子,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男人而痛杀自己的骨肉?为了复仇取走如此明亮而热切的生命。若说这个绝望的世间还有什么是让我珍视的,永不背叛我的,那就是我的孩子。
                          神啊,我绝不能这么做。为什么我要为了惩罚他们父亲的罪过,让他们断送还未启程的生命?我应当带着他们逃离,应当带着他们离开这个血荆之地。但我不行,我不能背弃自己的誓言,我不能忘记仇恨的痛苦和信念。
                          “啊……我的女神赫卡忒,请让我更勇敢些,我不能饶恕罪人,不能有丝毫心软,我已向你起誓。”
                          我已不能回头,我已经向我的女神发誓,我已经毒杀了我的仇敌,我要让伊阿宋永生保守痛苦煎熬——唯有让他痛失爱子,唯有让他断了子嗣。
                          我以一把镶嵌红宝石的宝剑起舞,一把从未茹血,从未开刃的锋利宝剑。我的手指在颤抖,我的躯体无力。而我的孩子,他们只是惊奇的看着我,赤裸双足,以红纱为袍子,旋转之间我披散的黑发舞起。
                          我旋转,旋转,不曾停歇。剑峰直封咽喉,在刹那间取走了我亲爱孩子的气息。
                          银灰的刃淌着艳红的鲜血,生命最初的色彩,淌着因为众神漠然换来的残暴祭品,他们在惨淡的月色中入睡了,灵魂去了黑帝斯的国度,他们纯洁无瑕,他们不会沦落刑狱的痛苦。
                          伊阿宋,伊阿宋,啊,伊阿宋。亲眼见到你的婚姻破败,子嗣全亡,你是否心如被冥界的火河灼烧?你是否恨不得在此刻随着一切所爱而去?
                          在一切之后我的心中只剩下空虚,我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我的灵魂是否还在躯壳之中?竭尽一切魔力和爱意,最终我换来的却是一把将我吞噬殆尽的焚火,无法落泪,无法哀嚎,只是木然的举起双臂,唤来众神对我的唯一垂怜。
                          赫里欧斯的龙之车为我而来,为我叹息,为我燃尽的命运停靠。而我将带上孩子的尸骨去往海角亲手埋葬,他们已经因复仇之火波及,我绝不能让他们被仇视我血脉之人践踏他们的坟。
                          伊阿宋,啊,伊阿宋。他在最终的一刻赶到,悲愤的咒骂他曾同床的女人是妖妇,痛苦的倒在骨肉的血泊之中,哀求要再看儿子的最后一面。而我不理会他的只字片语,这是我所乐见的终局。
                          啊,再让我最后追忆那段比金羊毛璀璨的年华吧。
                          我蕴含赫卡忒赐福的魔法,而他不过是个单纯又略带莽撞的青年,野心勃勃。厄洛斯的箭夺去了我的双眼,自此我只能看着他一人;厄洛斯的箭夺走了我的心,自此我只爱他一人。
                          伊阿宋,伊阿宋,让我再唤一次你的名,伊阿宋。
                          然后亲手将你推入复仇的焚火。


                          18楼2018-02-24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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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ppho
                            撰写:宸语。
                            我从未想到——你——艾拉那,如此伤人。我问你们,当众女裸足环绕圣坛,你们之中有谁目睹压倒群星的巨月?当茴香的花环抱于胸脯,有谁会面过流转紫色衣褶间的寓言?有谁知晓爱只在盐与蜜的交界、既苦又甜?有谁吻过厄洛斯的双眼?非是我选择勒斯波思,而是勒斯波思的琴手抉择了我——所以我被选中,在九位缪斯间诞生那第十位,诸神之中谁不曾在我的竖琴前潸然?可如今,内在的死亡恰抓住我的思想,一颗明星黯淡无光,眼泪熄灭昔日灵感的烈焰,头脑中的再造物掩于疲倦的心。法翁呵,我将跃下卢卡斯的波涛,法翁呵,这与你从我唇边夺取的热吻毫无关系,我曾渴求你的眼目,你的名,还有短暂的相拥,可我的沉没是黄昏星的沉没,巉岩投下的阴影不过是夜的妆容,那女王般的黎明终将来临,我便复活。
                            然而我要再一次询问:何以至此?我该以何种言辞谴责我的缪斯:因她们肯为安非翁移动奥吉及亚的石头,而不肯为我打动法翁的心?难道安非翁弹唱诗歌的乐声竟这般美妙,即便是我的诗歌也望尘莫及?——绝非,绝非如此,我也曾漫游月桂树丛,抚摸林中仙女的面,何物不曾为诗歌奴使,即使太阳神的箜篌。我在阿多尼斯祭上奏唱,狄奥尼索斯的葡萄藤浸入金杯,迷香与肉桂充实的瓦罐被抛入大海。马队喧嚣,在笛声与鼓音之间,黄昏星泼溅出的火星进入我们的身体,那难道不是甘甜又苦涩的种子?诗歌、音乐——人类的造物,又如何赢过神的造物——爱,俄耳普斯的音乐一度讨得众神欢心,他们网开一面允诺他把欧律狄刻拉出地狱,而又出于何种缘由他转过了头,是海妖在耳旁窃窃私语,还是妖灵占据了他的神智?我要说,两者皆不是。其中的缘由显而易见,借由文字而显现,却毋庸置疑是众神的旨意:爱是苦甜的。我们这些庸人怎么从未察觉,爱不曾有过纯粹的一面,爱和中庸无缘。
                            众神,我又怎么少见苦痛。我曾六天六夜不歇,只为收集父亲的骨灰;我曾流寓西西里岛,而在岛上竟购不到一条彩色发带,为我的女儿——克莱伊丝,稍作装扮,这可怕的泄露。——如今他们不值一提,当给予痛苦者、编织神话者——融化的厄洛斯再次搅动我,我的内心被火焰的炙烤占据,被黄昏星撕裂而开。啊,我对你们,美丽的人儿啊,永不变心,然而为何我们歌颂的爱要击碎我们,神明?
                            此后我赤着脚,走向山涧,走向圣泉。水仙女显灵,她在我耳边低语:"既然你,萨福,被不死的烈焰焚烧,安布罗西亚是你该去的地方。福玻斯照临广大的海水,你去,找到卢卡斯的悬崖绝壁。在那里,丢卡利翁满怀对匹亚的爱,把自己投进水里,可是没有损伤,激情被驱出了他的身体,丢卡利翁从此逃脱了爱的罗网。这,就是卢卡斯的规矩——去吧,找到那里的峭壁,跳下去,不要犹豫。"我泪流满面,我又有何余地可言。法翁呵,我的七弦琴托付于你,你要完好无损地交给福玻斯,当男人与女人都困倦了,夜晚将沉重的睡眠倾泻在薄薄的眼睑,接应亡灵的赫尔墨斯邀我一舞,你当为我吟诵琴身镌刻的字句:"歌手萨福,感激地献给你,福玻斯呵,这架竖琴。"还有下一行:"这是一份信物,它适合我,也适合你。"
                            我常求赫尔墨斯别来,可我听见他潮湿的脚步声临近了:因为那脚步声中有阿刻戎的声音。但我知道生与死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旷日持久的战役。我在命运女神的纺织里听来我漫长的终焉,艾拉那呵,我要振荡你的身躯,执起藤蔓虬结的王杖。我要死,却捉住那死亡,模仿它无形的气息穿过你, 在把你弃掷在牺牲者的坟墓旁。直到那一刻,我可言我终于逃脱爱的双面,世人承受爱的甜与苦,在最后的屏息中我才明晓,我不要蜂蜜,也抗拒那蜂蜇,我伸手折断蜂刺,用它接上因苦痛而暂止的颂诗。
                            法翁,当我最后一次向你索吻,却发现你的两片嘴唇,两双手,两条腿,与我并无不同。你这男子的面庞,泯灭于曾将额头抵在我的膝上,聆听教诲的众女之中。我对你的神魂颠倒,与诗中歌咏的其他女友,又有何异?——于是我明了,我非为你醉生梦死,也非为众女,我为的仅是阿芙洛狄忒的造物:君临于人间情感之巅的爱。我还在等,等待黄昏星的坠落,卢卡斯,难道你不是阿芙洛狄忒的祭坛?当我跃下,难道不是再一次君临人间?
                            我知道这一刻就要来了,卢卡斯的波涛将见证夜的沉没与黎明的复苏,我不抱怨,这是眷顾我的缪斯赐予我最后的礼物,我的诗歌将流传千年,死神也忘却不了我的面庞。我来过,我的御冕胜过月桂和棕榈,我在人间载誉而归。而最重要的——爱——将在七弦琴中显现。


                            19楼2018-02-24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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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20: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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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
                              2017年春节,CTA财团第一期大型联戏《复生》发布,参戏7人;2018年春节,《VENI VIDI VICI》发布,参戏13人。财团平稳走过一年,以本期女权联戏收尾,也算有始有终。
                              女掌权者历来易被捧上神坛,手握权力、建立功勋的女性天然带有“自由”与“抗争”的色彩。但克服神性与克服兽性一样艰难。人原是自由的,但女人能获得的所有自由都带着枷锁,没有例外。如果可以,仍然希望我们能效仿不甘作命运之方尖碑的女性,选一条漂亮的戴上,并炫耀它的美与尊荣。她们正是这么做的,选择给世界一个非凡的印象,选择用生命成全伟大的自由。感谢每一位参戏的成员,以文字再现了这些女性的精妙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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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楼2018-02-24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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