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iccolo Paganini
撰写:柴烬。
何为音乐?
或许也曾有人如此问道,何为音乐?我曾在无数的夜晚佐着水晶杯底如血般鲜明的酒水思考,置我的爱琴于筹码之上,辗转于缪斯漫烂的躯体之间。曾有人高举着羊皮纸上自以为乐音的陈腔滥调,抬起他被墨水和松香尘湮没蓬乱的脑袋,近乎疯狂地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身着可笑的服装,挺直故作姿态的背脊,为了符合礼仪踏着三拍子的零碎舞点奔跑着。他会说:哦!我崇敬的上帝啊!我全能的上帝啊!感谢您献给我们,您迷途的孩子们音乐,感谢您让我理解何为音乐!
然后他感动零涕,将献给圣父的泪水和鼻涕全数用来妆点他的乐谱,将他的泪痕烙在琴板的酒精漆。
让我们将一切荣耀归于上帝,一切愚蠢归于自以为理解的凡夫俗子。
我知悉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为了诠释音符而诞生的记号。从Do到Ci,从倍低音谱号到上高音谱号。但那能够代表些什么?在升与降的笼统叙述之间还有太多细微的意义,在颤音的零点一秒,那就是刹那的永恒。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在那里的不过是空泛的画记,不过是潜进纸张纹里的墨印。世人以乐谱为圣经,遵照纸面的指示奏乐,而这一切不过是重复的印刷工程,音乐的复制品,深不到手指的骨节——更不用说灵魂。奏乐者自以为能够复刻谱上的记号,奉那就是独一无二的音乐。
听听,从热那亚的街头到米兰的教堂,自威尼斯的渡船到翡冷翠的会堂,即使在罗马最高级的会所,他们的琴弦能够给予的声响不过是模板的成果,就连回应他们的掌声都是生硬刻板,上流社会人士,穿着被格式化的服饰,体态如同上世纪腐朽结满蛛网的石像,板着脸孔,重复敲击他们的双掌发出规律的撞击。
他们高喊:我听到了音乐!
而何为音乐?何为真理?
我泣血的咆哮,自肺叶呐喊出刻骨的彻省,弓尖撕裂了我抛出问题的声带,从此真正能够为我发声的只有我爱恋的肠弦。我需要音乐——凝聚时空的音乐,能够撞击灵魂与肉体,比爱更加淋漓尽致。
我所追求的箴言,那是纯粹而又混浊,甜蜜而又痛苦;如同一个吉普赛的女郎,光着细腻的踝足,足甲染上圣婴之红,铃铛击响之舞迷离而又挑/逗,充满欲望而又遥远的。
撼动肉体的音乐最为原始,声乐来自上帝最纯粹的造物,毋庸置疑。但接下来呢?什么乐器是最贴近灵魂?
弓弦摩擦出热烈,如同野火毫不犹豫的烧灼,最终以骨与灵魂为燃料——神说,要有光。光能够引导原本盲目的人,光是唯一,是真理。
永恒与真理的代名词,一切的初始与终点。
那即是音乐。
抛弃枯燥乏味的单音和单薄的和弦,若是指板不无法提供足够的音域,那就去如同扩张帝国领土的扩展它;若是弓无法如同银翼一般利落甩动,那就去重新削出弓杆改造它。技巧不过是为了服侍音乐的存在,乐器不过是为了提供声音的器具。器具有所不足,就去改良它,理所当然。
我们站在原地太久,望着一片汪洋心里想着:这就是终焉之处。不!水域才是神秘的起始,你以为走完了全程,实际上征途根本未曾开始。以为小提琴只能止步于此,满足于他已经能够独奏的特性,自以为一切都已经到了无法增进的终点。不!我们是革/命家,以手上的弓为剑刃,以琴为加农炮,我们踏上征途,而革/命必将胜利。不为别的,只因这是正确之途,所以我走得笔直,绝不迷惘。
我生来即为赌徒,以灵魂为筹码下了惊世赌注——世人以为我将灵魂出卖给恶魔,不!大错特错!恶魔只会为我屏息,地狱火焰燃不过我搏击的熊熊火焰。我唯一的灵魂从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撒旦。
我是人间的玩家与革/命者。
被誉为最圣的天使号角在我的琴音之前只敢低鸣,撼动阿波罗的七弦琴不如我一个拨奏,天堂地狱都为我哑然,但我却独属人间。
我的灵魂献给了最崇高的,最神圣的——献给了至高无上的音乐。
“这是音乐。”我说,在鞠躬之后,鲜花簇拥之前。
‘不,这是魔法,只有魔法才能带来这种超乎人类的音乐。’我可悲的观众,宁可以魔法的泛谈作为根据也不愿相信自己见证了箴言。多少人在窥视到真正音乐的瞬间,无法承受这种冲击而颤抖,无法接受,甚至昏厥。他们被真正音乐所排除,在黑暗中蜷缩太久,甚至忘了何为璀璨。
他们说我在舞台上是:佝偻的、扭曲的、疯狂的。
他们说我的琴弦是勒断恋人的颈项,自她鲜红的肠中取出的,是她最后模糊勒痕的项链;他们说我的音乐是恶魔带来的诅咒,是令人狂躁的陨落,说在那里有来自地狱的诱惑,深深引着最保守的妇女,让她们甚至想要掀起偌大的鲸骨撑与裙摆跳舞。
我的音乐建立在快速音群、大跨弦、半音阶、泛音与单手拨弦还有八度音阶之间,亦或者,是这些建立音乐?构筑出来的是一个完美的禁果。
即使我在舞台上,全身抽搐,如同被恶魔占去躯壳的翻起白眼,我的弓速依然无人能够超越。我的音准完美无瑕——并不是恰好符合十二音律,也不是符合钢琴琴键击出的单薄频率。我精准,永远和谐,撩拨的恰到好处,次次撞击到欲望的花蕾中心,摩蹭到高/潮最迫切的一点。
予我的是鲜花亦或腐烂的果?那不再重要。
观众会鼓掌和流泪,会欢呼和跳跃,只因他们打心底折服,拜倒在国王的脚底之下,渴望下一次的恩赐。
用圣水和十字架试图浇熄我,但我的火焰并非凡人能够熄灭,我以加农炮轰炸一个新世纪。
将音乐献给谁?神?上帝?唯一?
我将音乐献给唯一的人,是你,是我——我们即是神。
敬礼。
为喝彩,为掌声,为音乐。
‘大师,为何您不在演奏克罗采的时候学习克罗采的经典奏法?演奏与他一致的,属于克罗采的音乐?’
腐败,被虫蛀坏的泛黄乐谱应当点起一把火,人们围着火种跳舞,而我奏乐。
我是谁?我是时代的先锋者,是音乐,是音乐本身。
“若是克罗采有我这种技巧,我确信他也会如此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