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阴雨连绵的天气连带着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沉郁下去,虽然正值午时,屋中却因外面密布翻涌的乌云而呈着几分昏暗,烛台上点燃的蜡烛映出几片暖黄的影子,静谧笼罩在这片显得空旷的会客厅中。
整个上午栖息在房间未曾露面的少女一踏进会客厅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格雷锐利的漂亮银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来,随后又迅速移开,阿斯托利亚自始至终装作没看见她,正在与班恩男爵打桌球的拉利德上校朝她微笑,而利维德洛尔夫人则直接关切地向前问候:
“身体好些了吗?今早没见你我很是担心呢。你的女仆说你病了。”
“劳您费心了,夫人。”多洛蕾斯歉意地一笑,坐在了男爵夫人旁边的座位上,佣人立刻为她递上一杯泡好的茶。
“对了,多洛蕾斯。”利维德洛尔夫人打开绢扇掩住娇艳的红唇和尖尖的下巴,“社交期已经过了两个月,你在舞会期间有遇到心仪的男子吗?我的侄子威廉爵士几次提起你,说你是个硬心肠的美人,从不回复他的信,他心都碎了。”
“没有,夫人。”多洛蕾斯淡然垂下银白色的睫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方的问话,“我会抽空给威廉爵士写信的,但非常抱歉的是我恐怕没法回应他。”
“哎呀,那太可惜了。你这种年纪的少女应该流连于舞会和交际,来一场浪漫的恋爱才对。”利维德洛尔夫人含笑的蓝眼睛闪过一阵萌动的回忆,“我也留下了不少年轻时的美好回忆呢。多洛蕾斯有想过嫁来英国吗?毕竟你的母亲是英国人,如果是桩不错的婚姻黑兹子爵应该不会反对的。”
不屑和烦闷的情绪稍稍划过眼底,然而很快就隐没在恬然的面容下,多洛蕾斯本可以说些圆滑的漂亮话,但她现在却不愿这么做。
“我不认为自己会是个能替丈夫生育儿女、打理家族事务和进行有利社交的好妻子。”少女的语气清冷高傲,却含着隐隐的刺痛,“这不会是属于我的生活,我也不愿被束缚。而且爱情也好,婚姻也罢……终究不会是我这种人能得到的东西。”
“难以置信,你一个正值青春时期的可爱少女竟会说出这种话。”利维德洛尔夫人收起扇子,不赞同地抿起红唇,“永远不要对爱情绝望,孩子。即便是无望的爱情也要享受短暂的快乐时光,幸福的回忆会陪伴你直至老去、直至生命的终结。”
拜茜罗·利维德洛尔轻轻摩挲着杯壁,一双潋滟美目里氤氲着含蓄柔和的水波。她仍旧美丽,却已不再年轻。过去她还是个未婚女子时,追求者无数,一出现便会成为全场的焦点,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流连于她。她也曾有过几段轰轰烈烈的热恋,但最终还是回归于平淡,如今不过是个一个普通的贵族妇人。
“贵族女子的爱情可以分成三种。首先,在无数歌剧诗篇中被赞颂的、纯美如钻石、丝毫不搀杂利益的恒久真爱,这当然是存在的,但只有深闺中的少女才存有这种痴心妄想;其次,轰轰烈烈不求结果的恋爱——爱上一个下层阶级或有妇之夫,明知没有结果,但爱与青春的召唤总是强烈的。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来,嘴角还会漾起甜蜜的微笑;而最后一类爱情,则是身为贵族的必修技巧——试探、暧昧与周旋。在同等的贵族之间,高明地若即若离、春心萌动。不轻易拒绝任何人,也不急着下任何结论。”
“那么你的爱情会属于哪种呢,多洛蕾斯?”利维德洛尔夫人微微含笑,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可我根本不是贵族。这句话差点自她嘴边脱口而出。爱情,多洛蕾斯本能排斥着这个字眼。一个靠身体吃饭的女人不可能拥有爱情,而她的孩子同样也不可能拥有。纵使她的母亲卑微而轻贱,多洛蕾斯却几乎从未看到那女人脸上流露出怯懦,而这样一个高傲的女人却在面对爱情时退却了——自我轻贱、对未知的惶恐,以及或许会在未来某天成为枷锁的婚姻——最后她什么也没能得到。
“或许将来我会意识到。”多洛蕾斯以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迫切想要转移注意力,幽蓝的目光扫过半个大厅,未于任何人身上停顿,她想寻找的那个常陪伴她在右的熟悉身影却未能找到——那个温柔的少女一直是她的心灵慰藉。
她站起身离开座位,经过那个行事肆无忌惮的青年身边时也不曾言语或投以目光,这样有意的无视令格雷感到莫名的不快。
多洛蕾斯走到军官身边,尽量以平淡的口吻开口,“拉利德上校,请问你有见到我的贴身女仆吗?”
军官尚未开口,另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阿斯托利亚素来甜美的嗓音里此时却蕴起了郁结的阴影,难得情绪低落的公爵小姐让多洛蕾斯多少有些惊讶。“抱歉,我借用了你的女仆。游园会刚开始不久就忽然下起了雨,仓促间我的订婚戒指丢了,担心会被其他人拾取或者被雨水冲走,我让她去替我找了,反正她是我未婚夫家的女仆,这种事是她应当做的。”
当两位少女目光交错的时候,阿斯托利亚竟被对方陡然凌厉的眼神逼得瞳孔一缩,多洛蕾斯的目光中全是斥责与警告。“你……你怎么这种表情?不过是淋点小雨而已,而且她还带着伞……”她言而又止地停顿了片刻,这时怖人的雷声在窗外骤然炸响,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阿斯托利亚的脸色也随之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