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天, 青峰再次來到場館.
坐在觀眾席的他, 垂下眼, 想著很多很多.
火神從入口處慢慢走下來, 來到青峰身旁, 把包好而又熱了的麵包從衣袋中掏出.
“大輝, 這裡之後都沒有比賽, 會提早關門. 要走了嗎?” 火神把麵包遞給青峰.
青峰道謝並接過麵包, 看了擂台一眼, 然後低頭默默地咬了一口.
“把這個吃完就一起回去吧? 五月也在等你.”
天空灰白得光亮, 卻沒有風, 空氣都凝在一處.
沉默的氣氛比什麼都難受.
本坐在附近不遠處的野貓一躍而起, 跑向沒有烏兒在飛的地方.
“…何況, 現在在下雨了.”
火神這樣一說, 青峰的目光才環視了四周一遍.
在擂台的周邊, 都是破破爛爛的一片狼藉.
機械拳擊的破壞力有多大, 在瓦礫四散中可見其程度.
但青峰心中一點懼怕也沒有.
雜亂的雨聲都快傳不入耳內的時候, 青峰抬頭一看, 烏兒們好像開始往同一個方向振翅而去.
那一隅的天空, 像世界的一角, 光在瀉下來時, 青峰眼裡最先看到的是…….
“開始放晴了.”
火神微笑起來.
而青峰, 就注視著天空的顏色.
在幾天後, 冰室在客廳打掃時打起噴嚏來.
“大我!! 你的感冒傳染給我和小五月了!”
“我才沒感冒過.” 火神別過臉.
“對, 大我是笨蛋, 又怎會感冒. 是我高估了大我.” 冰室一邊抹著鼻子一抹斜眼地盯著火神.
冰室拿著掃帚敲敲火神的椅背說: “大我就讓開一點, 我在打掃, 難道你看不見嗎?”
不要一大早就在發呆.”
“大輝他……” 火神看看報紙若有所思的.
“大輝怎了?”
“那天他說看見哲的身影所以才追出去了.”
“哈啾!” 冰室抹一抹鼻子再說: “又在說這個, 事到如今再說又能怎樣? 啊啊, 今天是去看那小狗的日子, 所以你多想了嗎? 我覺得那次是大輝的錯覺啦.”
“那當然啊! 難不成像戲劇的一下子重逢嗎? 這才離奇. 這方面的腦筋我還是有的.”
冰室停下手中的動作, 靜默了一會才接著火神的話:
“其實, 一開始, 我是以為那個哲是青峰在心中想得到拯救的縮影罷了.”
“所以你才對青峰有抗拒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會看不起他.”
“因為這是軟弱的表現?”
冰室不置可否, 也沒有回應, 只是繼續說:
“然而大輝選擇的, 是一直向前, 即使前方的路…沒一條像路的.”
“可就算是這樣, 我們還是守護著五月和大輝的.”
“總覺得弄清有些事後, 心情坦誠開來, 我們才算是成為真正的家人.”
火神站起來擁抱著冰室.
冰室抓緊火神的衣服: “我不想再失去誰了.”
火神抱緊冰室說: “沒事的.”
陽光從推拉窗窗口夕照到地板上, 時亮時暗的反映著那藍天白雲的密度.
隔著那片藍色的玻璃窗, 窗上木製的小框分割開天空.
隔著玻璃看著二號躺在病房的床上, 那粗大的氧氣管插在二號的喉管位置, 其他地方都接上不同的管子, 管子的另一端則接著儀器.
繃帶一再滲出血水, 傷口復原的速度異常緩慢.
桃井掩著臉, 青峰倒是冷靜地隔著玻璃看著二號.
忍不住眼淚的桃井轉身走出去.
青峰垂下眼, 說不出安慰的話.
要說, 他也不好受.
待青峰走出醫院, 看見桃井坐在附近的梯間便慢步走過去坐下.
摸了桃井的頭一下, 收回手, 開口往雙上呼了一口熱氣.
“阿大不用顧慮我, 你多看二號一下吧.” 桃井強顏歡笑.
青峰頓一頓說: “…我只是不太喜歡醫院的味道而已.”
“是嗎?” 桃井抹去眼淚.
“手術後的二號, 並不見得好了多少.” 青峰抱著頭輕聲地說.
桃井看著青峰痛苦的表情, 默默地說: “但這是唯一讓二號繼續活下去辦法.”
青峰諷刺地一笑: “這樣的活著…真的好嗎?”
桃井回答不了. 她也不知道. 沒有人會知道.
但桃井相信著: “…我不知道這好不好, 可是只要活著, 就有任何可能.”
青峰抬起頭,
“即使會變得更壞?”
“那也代表有可能變得更好.”
“…五月……”
“嗯?”
“......”,青峰苦笑一下再站起來, “沒事, 我去洗手間.”
桃井站起來拍拍褲後袋, “那我去車上等你.”
“嗯.”
當青峰走遠時, 桃井仰頭看著藍天, 一頭鷹就在上空盤旋.
長呼了一口氣, 桃井的眼淚再湧出來.
要說她不明白嗎?
她這幾年上學和各處學習的知識都不是空說的.
看二號的傷勢, 雖然已接上導管, 不過也得做好隨時會離開的準備.
這就是戰爭帶給我們的.
它沒有為我們帶來更美好的什麼.
戰前說的為了自由, 為了耀眼的未來.
結果我們什麼都沒得到, 什麼都沒得到卻反而失去所有.
終究這只是居於上位的權力者所說的把戲.
會死的又不是他們的親人, 會掉頭顱的又不是他們自身.
最該插著喉管的引爆戰爭者卻逃得乾淨俐落.
掐得手心疼痛也不足以表達桃井的憤怒.
戰爭的地獄, 經歷過, 就必定會在身心烙上痕跡.
掩著臉, 桃井多想在此處大聲喊出來.
但她知道不可以.
她有她要堅持的事. 這執著和青峰的執著同出一轍.
時間面前, 人人平等.
她有多痛苦, 青峰也有多痛苦.
她就是明白才堅忍至今.
曾經有人說過:
“幸運並非沒有諸多恐懼和災殃, 厄運也不是沒有安慰與希望.”*
一把手抹去自覺不應流下的眼淚, 看著走回來的青峰, 桃井用力笑起來.
聽說: 厲害的傢伙, 大多都要背負相應的重擔不是嗎?
所以,
“青峰君, 明天的訓練要開始翻倍了! 你不是要爭取冰室君讓你出賽的實力嗎?” 桃井朝青峰大叫.
雖說如此, 青峰還是脫力地呆站在遠方.
阿大, 雖然這不實的傳說, 我不知道能相信多少, 但至少……
“要回家了! 還不走快點要把你留在這裡了!”
但至少, 我能替哲君守望著你往前走.
我搞不清楚自己這樣做算是什麼, 我只是想如冰室君所想的, 大家每天都能回家裡吃個飯, 聊個天, 然後睡個覺, 明天一早碰面時說句早安, 就只是這樣.
循環得悶透也好, 沒驚喜也好.
桃井開了車門坐進車裡, 青峰小步跑來也開門跳進車裡去.
“五月……”
“怎了?”
“你可以聽我說嗎?”
“阿大你想說什麼?” 桃井帶笑地裝作認真地聽.
“不是開玩笑的.”
“嗯!”
“就是…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吓?” 桃井伸手摸著青峰的額, “阿大你感冒了?”
青峰撥開桃井的手, “才不是!”
青峰靜默了一陣子, 才緩緩地說起來.
那是在夢裡所見的.
青峰在夢裡, 追在幻影身後, 等回過神時, 發現自己身在拳擊台上, 彷彿和某人在戰鬥.
那天之後, 青峰每晚都會做夢, 夢見長大了, 在某個大型比賽中, 一個巨大的比賽場中戰鬥著.
然後桃井, 火神還有冰室都來看自己的比賽.
某個愛淡淡微笑著的少年也會在有空的時候來看他的比實.
“青峰君, 比賽請加油.”
他總是會來看比賽.
說是有空才來, 但其實每場有青峰的比實他都會來.
就坐在特等席看著自己比賽.
能清楚聽見他的打氣聲. 明明看上是多麼弱不禁風, 嗓門卻十分響亮.
一切都是多麼真實.
桃井聽著青峰所說的, 咬緊下唇不語.
氣味, 地板的觸感, 敵人攻擊的痛感, 冰冷的空氣,
這個夢境能成真的話……
“能成真的!”
桃井以咆哮的聲量說出.
青峰睜大眼看著桃井.
“阿大, 我們是由哪裡走過來的?” 桃井咬牙問.
青峰緊皺著眉, “西區戰線.”
“那次死了多少人?”
“二百萬.”
沒錯, 我們就是從屍體堆中掙扎出來的.
既然我們能捱得過那次, 那怎樣的前方, 我們都捱得過.
“阿大, 哲君來救, 我知道你很自責.”
“哲是知道會攻擊那個地方才會來救我的……”
“因為哲君是革命軍那方的孩子.”
“但那時的我並不知道, 只是一心想拉上哲一起逃跑去避難所.”
可是到了中途, 青峰就受到攻擊.
那從旁撲出來的身影, 青峰看得很清楚, 那是哲.
被救援隊發現時, 聽說自己已滿身是血的被壓在瓦礫下.
醒來後, 就已經躺在醫院, 後來手臂就接上機械.
桃井使力的拍打了青峰的背, “我知道現在的事實是很容易令人放棄.”
眼淚強忍得發疼.
“我知道是很令人絕望, 說不定放棄會比繼續追尋著一個不知道還在不在的人更舒服.
但是!!”
“阿大, 在你那個夢裡, 哲君是笑著的吧?”
青峰掉下了眼淚, 呆掉的面上就一直掉著淚水.
“…對, 哲是笑著的.”
桃井再拍著青峰的肩.
啊, 眼淚不要流啊.
“所以, 阿大!! 我們------
------我們一起去你所說的拳擊世界吧.”
我們一起去尋找那個他,
一起去完成那個夢.
那個, 能再一起笑的夢.
(未完)
*From弗朗西斯‧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