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是小小的一团，飘在半空里，和她的声儿，由夜风徐徐地抻平，然后一并递过来。我虽先瞧不清楚她脸，却是笃定她说这话时嘴是在笑的，娇娇俏俏的女儿颜色。月色太清冷，合该有她这样的声儿来配着。我先不急着辨她是谁，总之了，宫里的一众小主子里，我是年纪最小。依照尼堪的道理，年龄小，总要脾气谦逊一点儿的。故而我很乖巧，先应她。）是我。
（等人影近了，她的秀脸儿才在光里亮起来，一团灯影簇在她鼻尖儿，我也就认了出来，一个笑也随着她的。）仪娘娘，您这会儿出来，怕不怕黑？

（我虽然偶尔使个性子，但对于好看的小主娘娘，历来都是很大方的。这会儿难得好商量的，与她身后提灯的小宫女儿问道。）别怕黑，看我与你家娘娘替你再捉一盏灯来！
（说罢往后退几步，挥起来往空里的流动的星星一罩，便拢进去了一只。我正高兴，着急要尼楚贺把纱袋儿递来，却没想着给溜了，我有些懊恼的，仿佛在她跟前丢了面子，跺脚生气道）唉！

（灯是小小的一团，飘在半空里，和她的声儿，由夜风徐徐地抻平，然后一并递过来。我虽先瞧不清楚她脸，却也想得她娇娇俏俏的女儿颜色。月色太清冷，合该有她这样的声儿来配着。我先不急着辨她是谁，总之了，宫里的一众小主子里，我是年纪最小。依照尼堪的道理，年龄小，总要脾气谦逊一点儿的。故而我很乖巧，先应她。）是我。
（等人影近了，她的秀脸儿才在光里亮起来，一团灯影簇在她鼻尖儿，我也就认了出来，一个笑也随着她的。）好嘛，阿羡，我当你平时很有魄力，原来也怕黑呀！

（我的一腔懊丧，在她看来，好似没什么特别遗憾的。便如她说的，见过就好了，何必再捉住呢？我是很不明白个中逻辑，小嘴一撅，正要与阿羡分析：萤火虫，是要为公主们服务的！可话没说出口，一抬头，看见阿羡的小脸儿先在光里晃一晃，又浸在夜色里，一明一暗，眼睛却是一样的亮。我又不禁哑了火，苦恼道）
唉，那依你说，不扑流萤，还能干什么呢——总不能看月亮吧。

（阿羡说完话，我彻底泄气了：看月亮，唉，又是看月亮！便像阿瞬爱看月亮，尼堪也总要看月亮，就连我的名，也是逃不过和月亮的渊源。仿佛但凡是位诗人，总要写月亮；但凡是个温柔可爱的姑娘，好比阿羡，也总能发现月亮的真趣来。我垂着小脑袋，和她一起往石凳上坐，小手一撑，托着下颔，抬头往上看，瓮瓮道。）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有嫦娥，有玉兔，有桂树，有圆有却，阴晴不定。阿羡，是不是看懂月亮的人，才算长大呀？

（看月亮，实在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谈不生厌的话题。我们两个小小的人儿，被月亮光一淋，便毛躁如我，也仿佛能做个和阿羡一样端庄的公主了。待阿羡摸过我的小脑袋、再过头发，我才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爱闹腾的小猫小狗，一经人抚摸，全都安静下来了呢？当然了，要有阿羡这样一只香香的、又柔软的小手。啊呸，我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月亮只有一颗，看月的人却能成双，人们在底下看，虽然觉得渺小、世事易变，心里却很是得意的。好比嫦娥奔月，阿羡，那么多人都写过，什么碧海青天夜夜心，仿佛嫦娥清清苦苦，天上比不过人间。我觉得嘛…
（十分老成的，做一个自作聪明的总结）不过是诗人一种天真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的年纪，是我目前唯一不够满意的、有待改进的缺陷。因年纪小，又很是自负，我常以新观点而得意，且一定要发表出来。皇额涅不爱听，我也不与她讲；阿瞬嘛，境界不够；汗阿玛倒很喜欢，可他实在太忙啦。通常只讲给尼堪听，他既爱听，又觉得有意思，说着童言真趣，还时常很当真的与我辩论。现在又多了一个阿羡，我偷眼看她，没有灯，夜色裁了她一段剪影，鼻翘睫长。我不禁更羡慕了。）
我是很想长大的，长大了，才能像你一样好看。

（只剩下一颗白月亮。）
（它不动声色地锁着眉头，审视着小人间。大概是在嘲笑热闹、而不知疲倦的人们。落下的光，是它轻飘飘的叹息。临湖面的地方，反而变得重了，浩浩汤汤的一片雾，很有从甲板上望海的情致。我和阿羡都各自安静了一会儿，由她再替我理一理辫子。）
我们自然不像了。
（一顿，开玩笑似的得意）我学问比她高哩！
（有风，蓬鼓鼓地吹着我们俩的脸。在这一会儿，没有嫦娥，也没有月桂，一首诗，几朝人都在念；亘古千年，唯一不变的只有一颗月亮。它历经沧桑和赞美，依然是一名，最沉默的见证者。我尚难以领悟此等境界，只是绰约有点儿蒙昧的感动。）
阿羡，你说，宫里头的月亮，和城外的一样吗？阿瞬跟我讲，香山上的月亮更温柔点儿，什刹海上头的有烟火气，卢沟桥上的月亮有趣，但他最爱潭柘寺的月亮。

（我就很乖的，听阿羡讲话。她讲香山安静，我也安静；讲什刹海的后脑勺，我也跟着笑。宫外的月亮，更平易近人，是有想象力的诗人，便如尼堪；宫里的月亮，是不苟言笑的翰林。）
（却都很会写文章，月色总是撩人。我很艳羡的、又很期待的叹了口气。）
阿羡，我额涅说了，待我能够到山杏的那一枝儿花，才肯让我出去呢。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都是咱们的子民，理应咱们自自在在，去哪儿都没有拘束。怎么我们全然颠倒了呢？
（说到这儿，又忽然跳在地上，腰背挺得直，手也跟着比划。）
你看看，我比起前两天，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儿呢？冬天的时候，我只高过阿瞬腰带那一截儿，前两天见他，我可快到他胸口了呢！

（我突然明白月亮的好处了。）
（因为它实在是公平无私，紫禁城照得，整座北京也照得，亦照得赫宅。便想我肩上的这些光，也落得到阿藻哥哥肩上，一时之间，光也有了质感和重量。我偷眼看阿羡，她尚且未察觉我的新发现，我先与她笑，打机锋似的。）
阿羡，你头回出宫，第一个最想去的是哪儿？
（不待她回答，我先告诉她我的。）
我第一个要去的地儿，不是什刹海，也不是天桥，不是西山，也不去大董。我要去的嘛……
（忽然有点儿害羞，小身子离她近了点儿，嘴巴贴着阿羡的耳朵，生怕月亮也能听到似的，悄悄的和她说。）
就是赫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