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她杀了这么多人,被刺杀了那么多次,哪怕是和静思生死一刻,她都没想过死去,然而在那一瞬间,她却突然放弃了自己,嘶哑出声:“不要,我不要用续生……”
然而沈竹沥没说话,他背着她,那么果绝地,义无反顾地,直接踏进了蛊池。
踏入蛊池的瞬间,续生突然一拥而上,咬住了他的腿脚,啃噬他的血肉,他微微颤了颤,却仍旧没有回头,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在他背上痛哭起来,他却是不说话,咬紧了牙,颤着手,一言不发。
她看见池水渐红,看见他头发渐白,却感觉自己身上有一股暖流涌过。她知道那是什么,不由得抱紧了他,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竹沥……竹沥……”
他不说话,只是稳稳背着她,踩在池水之中。仿佛是静月十八岁那年年初,他背着她回家,那天漫天大雪,他踩在雪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这一生,从不曾光彩过。他和这世上的蝼蚁一般,并无不同。他生于穷困,长于不堪,他碌碌无为,他懦弱无能。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能忍受着许许多多称之为伟大光鲜之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背着一个后来被记入青史之中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出绝境。
“静月,”带着静月走出蛊池,背着她,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的时候,他看见了洞口有人影绰绰。
而这个时候,他腿上只剩白骨,而头上,也已是满头白发。
他从不曾英俊过,此刻更是糟糕,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是七八十岁的模样。
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堆血迹,然而他却犹自强撑,颤着身子,背着身后女子一步一步往前。
静月不说话,在他背后抽噎,仿佛还是一个小姑娘一般。他轻笑起来,沙哑着声,慢慢道:“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你。”
“我太无能了,所以……那时候我想,我得让你和孩子,好好的……”
“你走的时候,我其实伤心极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可是还好,我看到你们过得很好,也就没什么好牵挂了。唯一遗憾的……只是从来没有听到幸生叫过我一生父亲。”说着,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只是我一介小民,当幸生的爹,也太辱没你们了。想想,你们能过得这样好,我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我已经……幸运之至了。”
“静月啊……”他低哑着声音,在最后一层台阶上顿了顿,终于说了出来:“我爱你。”
“我这……”他低笑起来,仿佛是二十岁好年华,带着调笑的调子,慢慢道:“傻媳妇儿啊……”
话刚出口,静月就愣住了,然而就在那片刻,他背着她,终于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许多人的惊呼声传来,众人纷纷向他们涌来,而那个背着她的男人,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背着她,再没动弹。
直到别人冲过来,要将她从他身上接下来,众人才发现,他早已经咽气了。然而可能是怕静月摔到,竟是在死后,都没有动弹半分,保持着背她的姿势,一直站立在那里。
静月无法思考,直到将她从他身上接下来,看见他轰然倒地的时候,她才猛地挣脱了别人,扑倒了他身上。
她死死抱住他,无论谁来拉扯,都无法挣开,只是一阵接一阵,号啕痛哭。
他一生不曾说过爱,她也一生不曾想过这个词。
然而,这世上许多人说着我爱你,却从不是爱情;
他只说过这么一次,却是真的真的,用生命,在爱着她。
她张了张口,想叫他的名字,想说那句“我爱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摸到他怀中一件尚还带着他体温的东西。
她将他拿出来。
——那是二十五年前,他为她所买、却未曾送出去的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