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眠，沿着花园走了一圈，除却墙外几声狗叫，显得格外死寂，回身又折去邀星坪的楼顶，站在梯口处燃了支蜡烛，顺手拿起烛台缓步上楼，脚踩在木楼梯上弄出些声响，走到楼口，正见一个单薄的影独坐在晦暗里，顶着零碎的星光，看得并不真切】
谁在那儿？

【孟光这些日子常念叨起苏家，算了算日子，她嫁予我为妻已有整年，趁着休沐，便给苏府递了话，借此机会回来话话家常。席间和岳父相谈，一时又忘了时辰，索性应了孟光的提议，就在此住上一宿，明早再回。听闻苏家的藏书楼上有一观星台，可见园内小景，便与重峦说了，来小坐一会。】
【听见黑暗里传来的一句询问】是我，你是晋东？

当然。
【仅一字作答，夜风忽盛，檐上悬着的铜铃也跟着响起来，六月天的夜并不冷，反而有些清爽。握着烛台，从晦暗中一步步走出来，将烛台放在他身前的功夫茶案上，那张茶案是老香樟木的根所雕，义父平时最是喜好，害怕弄坏他的杯盏，因此也摸索了一阵才放好，一面道】
早知道你在这，就端两碗糖水来，【拉了张藤椅坐下，满天星光明灭】夜不能眠，想什么呢？

【他素衣博带，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去，反而像个慵散的文士，半点不像今科武举上力压群雄的鼎元。不过仔细想来，他自小与兆谦熟稔，又承岳父教养，有这样的调调也不奇怪，只是少年轻狂，又多些不羁】
【他小心翼翼的将烛台放好，那火焰在风里摇曳，闻言一笑】你不提还好，一提还真有些想念孟光做的糖水。
【旋即摇了摇头】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哪还有那么多理由，你也可当我白日多饮了几杯茶，如今正是发作的时候！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譬如兆霆，常年慕剑问道，一副来去自如的样子，又想兆谦，温润的表皮骨里的桀骜。从前在宫里做伴读，和这几位阿哥都是熟稔的，而逐年来，却对他们都摸不大透了。恰如义父所言，算尽人心，本身便是通天之能，后果难承。】
【头顶是漫天的星光，我二人面前是昏黄的烛火，身后，是梯间幽深的黑暗】这倒是，孟光小时候好静，常在府里养着，跟嬷嬷和厨子们学了一手好功夫。
【朝藤椅上一靠，悠然自得道】我看你是心火太旺，有肾阴可能，需要一剂苦药好好降一降。

【饶有兴致的听他说孟光旧事，微微一笑，也不表态，目光落在案上飘曳不定的烛火，随时有被风熄灭的迹象。随意一拂袍袖，摇头苦笑道】
你说的对，我是太燥了。【望向苍穹夜空，星月齐辉，与他又道】世事纷扰，少君不若与我同观星象，你瞧今夜北斗，如何？

北斗？
【天幕之中，弦月为钩，观摩良久才出声道】星气大盛，只是旁边的那颗‘辅’却黯得都快看不见了，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有丞相之象。七政星明，其国昌，辅星明，则臣强。莫非，是有臣下动乱？
听说，览天象、观气望星是圣贤之学，可识五行之消长、察国家之运数，不过，【仰首一笑】我从不信星象。

【眺望着远方天幕中明灭的紫薇、太微、天市三垣，像是一只张开的大嘴对着人，忽然觉得一丝狰狞地从心底升了起来，夜风刮过，带着几分寒意】
若按这星象，辅星黯淡，斗、牛、女、虚、危、室、璧七宿动摇，是定主西北有乱啊。【双眸微眯，转身望向晋东，声音不疾不缓】我也从不信星象。
只是，或许它也是对的，适当的信一信也无不可。

既都不信，观之无益。
【与他相视一笑，敏锐的察觉到话中有话，把玩着手上一枚玉扳指，想起了前事，忽地扬眉，开口问他道】工部先前增设枪械，想必你也清楚，但我想知道一些事。方便吗？
【他虽与我熟稔，到底不似兆谦那般随意】你若有你的打算，我问完，你也可不答，我以后也封口不提。

【两人默默的坐在夜空下，微风吹拂，靠上椅背，身体舒展，徐徐道】你我什么关系，自当知无不言。
【他提到此事，想来是在笃定，又或者已经发现了什么痕迹，军械事大，沾手一丁半点就是死罪。而这官场里，沾了多少，谋了多少，想两袖清风，不可能。他肯问，又肯缄口，只不过是以为我也牵扯其中，有所顾及罢了】

此事说来话长……
【周遭无人，夜里仅剩几声空旷的虫鸣，将那日在演武场与仲勋试枪，又将器械库的旧枪与新枪事告知与他，两人沉默了一段，这才打破宁静，继续说道】
八旗营的鸟枪兵极少练到三十五步的距离，且平素里训练都卡着铅丸火药在用，所以，这一批枪出了问题，也不会容人发现。想必你也知道我要问什么了，这一批枪，是否真的出自工部之手？

【远处长廊下悬着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摆，一边听他说，当说到关键时，眼皮突突直跳，神色也沉凝起来】未必。工部内自有分工，军械事一直是佟佳侍郎手下的人领差在办，这件事情我们能知道的，只不过是一纸账目罢了。
【随即笑了一声】几页纸，那算什么凭证？等等，【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他】这一次的新枪，还按旧式造的？

【他身在工部且位置不低，尚还对此有疑，也不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不过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长舒了口气，宦海沉浮，实非我能置喙】
【朝他点了点头】当然，没有比现在的鸟铳更好用的枪了，不出意外，来年也不会轻易更改款式。

既然是旧枪，那么，恐怕就会有一个问题被我们忽略了。
【一面说着，一面反复回想前阵子审阅的账目册子，他不提也险些忘了，那一本特地留意过，账面做得极好，将一分一毫都用到点处，丝毫挑不出错来。只是……想到此，将这顾虑说来，又续道】
账上数目虽然很对，但，凡鸟铳长约三尺，铁管载药，嵌盛木棍之中，才以便手握。要长三尺的铁管，那么这一批枪至少需要五百斤铁矿，库里并没有那么多，而要从营造司的手里挖过来，这些钱，是万万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