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她一身花匠打扮,听他在亭子里弹琴。清歌一曲,弦断数根,深情不寿,惊动了她远客的心,她说:“公子之词,上追南唐后主,具真性情,读之如名花美锦,郁然而新。又如碧海澄波,明星皎洁。何必拘泥于一字一音?”然后,他看她下棋,窗外松风阵阵,繁花飞落。他说:“满汉两族,流出的血可都是红的,他们原应该是兄弟。满洲贵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见得在贵族中就没有清醒的人!”后来,他在边塞帐外,听她横笛而吹,引吭而歌,都是他的词。风雪一夜,他和她品茗清谈。他清奇超俗,她兰质慧心,他们也许都觉得对方有点深得吾心的感觉。可是,她爱上的,是那个陪她走了千山万水,总是要她提点,要她照顾的傻小子。他感叹:“你可真是彩凤随鸦”。但是她却说:“比如我和桂仲明,同是江湖儿女,我喜欢他的戆直纯真,他虽不解诗词,我也并无所憾。以你的身世,尽可找得温柔贤淑的闺秀,何必过份苛求?”他闻着她身上细细的甜香,销魂蚀骨,他见她眼波流转,不禁郁闷不已。她说过,“同在异乡为异客,相逢倾盖便相亲。”他,不过是她在异乡逢的异客。而她,不过是他白玉楼头偶然相逢的惊鸿。有很多人都感叹这对人的郎才女貌。他也许只是她词中娇嫩的绛住珠仙草,生于帝苑,带着黄金的枷锁.而她是楼外自由的飞鸟,他爱上的,是她的出尘不羁,她赞叹的,是他的高贵脱俗.但是她是名门的侠女,他是皇族的贵胄,政治上他们对立,身世上他们是如此的尴尬,况且,他有深情爱过的妻子,她也有铭在心上的人儿。正如花朵无法离开帝苑,飞鸟也不会因为仙草而放弃自由.他和她,只能是一曲一歌恭酬作答之间的浅浅之交。也许至为清冽甘甜,却离百年相守太远太远。桂仲明是一介粗人,傻得可以,纳兰懂的那些,他必是不懂得的。但是从剑阁到京都,再到塞外,冒浣莲的剑上有多少血,以后还会有多少,纳兰不懂,桂仲明却是懂得的。宝剑和神砂,就是如此相配.多少次的相濡以沫,几万里的生死相依,福祸同担,她一点一点地唤回了桂仲明的意志,也慢慢地依顺了他。桂仲明对她心中爱慕敬佩,唤她作“冒姐姐”,也依顺了她。江湖风雨十年灯的漂泊,并不会因为桃李春风一杯酒的相逢而草草钩掉。缘起缘灭,纳兰浣莲这两个人的交错,岂非像是苏子笔下的惊鸿一瞥?飞鸿不会留恋于泥雪上的指抓之印,因为还有更加遥远的地方在等着他们飞去。那短暂惊艳的相遇,因为偶然,因为一生只有一次而显得格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