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三教，我在九流；终于殊途，没有同归——题记。

第一卷：许我此生为升平
一：楔子
等太清终于领着弟子击退来犯妖魔，御剑赶往天心城时，夜已将尽。
天边是一轮血色圆月，将脚边云气都染出一层浓郁的胭脂色，凄厉而不祥。时而有一道道黑色的魔气从地面尖啸着冲云而上，被太清抬手击散。
苍生多劫啊！
传说千年之前，铸剑师无极因始终得不到最心爱女子的爱情，绝望后终于肉身成魔。此前他更利用天魔妖矿，诱使情敌铸剑，造成自己的爱人和情敌，都承受了妖矿的最恶毒诅咒，七生七世，饱受相爱之苦，却七生七世，世世错过分离。
七世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求不得之苦，与这一对爱侣的命格互为因果，终于就在今夜，达到了自有六道众生以来，个体的怨恨，所能达到的最顶峰。
入魔。杀戮。生灵涂炭。
纵然一众修仙门派俱以飞升成仙、长生久视为毕生目标，然而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更是每个修道者与生俱来的责任与本分！
是以，在接到老友那一封书信之时，他未作考虑，便要聚集合派弟子下山。
苟以苍生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紧随着书信而来的，是大批妖魔的进犯。
似乎是人间所有散落的妖魔全部被人整合，人间各大门派，一时之间，竟具被围困。放在平时，这些乌合之众自然不足为惧，只是这批妖魔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极高明的阵法，不以杀伐为能事，意只在围困。
他恼火，却也无法。
这局面，一直僵持到昨夜，数个时辰之前，妖魔似乎得到了命令一般，开始了有序的撤退。
他心极如焚，想起老友信中所说：“吾功亏一篑，怨侣逃入人间不见。元宵之夜，便是怨侣入魔之时。”
元宵之夜……今夜便是元宵！
老友啊，元宵已过，你又如何了？苍生又如何了？
天心城已在脚下，太清收回思绪，心念微转间，剑已呼啸着冲入城中。
满城的荒芜死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元宵之夜，本当如此。
然而今夜的天心城中，连半个人也无，唯有长风吹过残破屋脊，带起漫天烟尘。
也不是没有人影，长街地面，层层叠叠的，可不都是人么？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挨在一块，平铺了整个街道，头股相枕，足手勾连，大张的口，血淋淋的头颅。有的尚称完整，死去未久，有的却已腐烂变形，黏稠的尸液，腥臭的血肉，杂着森森的白骨——。f4f6dce2f3a0f9dada0c2b5b66452017《》 @ Copyright of 晋江
　　太清几乎就要吐了出来，而身后几个弟子吐得连剑都御不稳了。
整个城中连落脚的地方也无，太清擅抖着控剑低飞，终于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大片没有尸体的空地。
这里似乎是主战场。房屋被巨力震起，断壁残垣齐齐地围出一个圆，仿佛海上凝固的波浪，丑陋而难看的扒在地上。靠近圆心的地面青石，全部被那股巨力震成粉末，四周的鲜血流淌过去，又凝成了一块血色沙地。
满城皆亡！
圆月下，城中死寂的连风吹动地面沙尘的声音都能听得到。太清双膝一软，跪倒在剑上。
太清啊，你……来的太迟了！
“什么人！”
身后忽然有弟子喧哗起来——这这、这满城死尸之中，居然还有一个站着的！
太清闻声回头，循着弟子们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也是一凛。
圆月之下，残破的长街街角，居然站了一个人！
太清抬手示意弟子戒备，自己则缓步小心靠近那人。
月光之下看的很清楚，那人身量未足，分明便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头挽双鬟，发系红带，一身白衣红裙立在这修罗场上，干净的过了份。人虽站着，一双眼睛却紧紧闭着，眉头也紧蹙起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阿瑶！”
太清失声惊呼，终于认出眼前之人是谁——这小女童，却是老友唯一的外甥女，杨瑶！
“阿瑶！你没事吧？你怎么在这里？你舅舅呢？”一连串的问句脱口而出，太清强上前去，便要去扶杨瑶肩膀。
“砰——”
手伸了出去，却碰了个空。杨瑶在他手指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忽然向后倒去，宛如不周山倒，宝塔倾颓，她就那么直挺挺的朝着地面砸了下去，激起一大片，飞扬的烟尘。

一：请无视题记．
二：请问有没有人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没有，我解释一下．
三：于是请无视这篇文吧！爬走～～

二
“替天行道？替的只怕只是你们人族的天，行的也是只你们人族的道吧？在你们人类眼中，这天生万物，便该由着你们人族任意索取的，对吧？我们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为祸世间、邪魔外道、罪该万死了，对吧？不！我们从一出现，哪怕什么都没做，就是为祸世间、邪魔外道、罪该万死了，对吧？！”
东平村外，阵法的光芒映的旷野亮如白昼。夙瑶白衣垂地，单手反扣长剑，静静立于阵法之前，听那阵中狐妖句句诘问。
身后弟子群中，玄霄一声冷哼，意极不屑；然而云天青却一反平时跳脱的性子，显出些不安的神色来。
“但是，你们可曾想过我们的感受？那些被你们杀了、吃了的禽兽，又是什么感觉？你们人类为了口腹之欲，杀了我们多少族类？你们怎么不说残忍？难道只有你们人类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命了吗？如果说你们的杀戮是为了生存，那么我为了救我孩儿，杀了一些人，到底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似乎，在很多年前，她就听过这样的言论了呢。
“我们也只是想过平凡的日子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呢？”
“我……我只是想吃人而已，就像你们人想吃肉一样！为什么你们人可以吃肉，我们就不可以吃人？”
是啊，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都是天经地义。
于是她抬手，阻住蠢蠢欲动的玄霄，淡然道：“夫人并没有什么错，我也并非有意与夫人为敌。只是人妖殊途，天意早定。夫人既看的这般清楚，又何苦这般激愤？”
“吓？”云天青不自觉讶然出声，看见对面阵中狐妖也是一愣。只是未等他有其他想法，夙瑶已提声道：“斗、牛、女、虚、危、室、壁！变玄武困阵，等大师兄回来。”
众弟子依言变阵，玄霄上前道：“师姐，这狐妖已被我等困住，毫无反手之力，何不就此斩杀，了却一桩麻烦？”
云天青眼光一跳，上前拖住玄霄衣袖，嘻嘻笑道：“哎呀我说师兄，这狐妖已经被我们困住，逃不了了。杀了她容易，大师兄回来，只怕又要说我们轻易犯险，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啊，是吧，师姐？”最后一句，却是向夙瑶说的。
玄霄甩开云天青，不悦道：“一只狐妖，怎称得上‘轻易犯险’？师姐……”一抬眼，夙瑶已然走远。
不由瞪了一眼狐妖。这妖物仗着自己千年修为，在阵法里左冲右突妖力与阵法法力相撞，溅起一片片青金相间的霞光。夙瑶所带弟子虽都是新进弟子，但各个俱是良才美质，修为不弱，反应也甚是灵敏，在夙瑶指挥下牢牢守住方位，让这妖物毫无出离之虞。
踏着方位切入阵中，玄霄示意一位受了伤的师弟退下，换成自己与众师兄弟结住困阵。眼角余光之中，看到云天青也加了进来。阵法光芒流转不定，映的这位一向随意的师弟脸上，也是一片庄严肃穆。
遥远天边，几个光点遥遥靠近——大师兄，回来了。
―――――――――――――――――――――――――――――
玄震接到师妹夙瑶传音之时，魂险些都被吓了出来。
他此次带着师弟师妹们下山是历练不错，可也只是让他们除些小妖，练练手而已。师弟师妹们虽说修为都不错，可到底年轻，若是出了差错，那可怎么了得？
可话虽如此，真见了害人妖物，叫他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极是不妥。他左右思忖之下，决定兵分两路，由自己带领入门久的弟子上山寻妖，而夙瑶则带着一群新人在后方接应。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狐妖夜袭东平村，恰恰撞上那一群半生不熟的修仙弟子。
别人倒也罢了，夙瑶和玄霄这两个人和妖物对上，哪里还有别路可走？果然夙瑶传音告诉他，他们已经和狐妖硬对硬的杠上了。

剑光道芒渐渐沉寂下去，天地间，唯有清冷的月光流照在这旷野。白衣女子倒伏在地，盈盈腰身，不堪一握。
　 一道异芒自女子眉心虚出，只转瞬间，宛如烈火遇油，陡然炸开蔓延至全身。光芒中女子身形晃了两晃，渐渐缩小，化作一只气息全无的白狐。
　“吱——！”
　 一片寂静中，一名琼华弟子的袍袖间突然发出一声悲嘶，那声音稚嫩，却挟了无比的绝望与恐惧，落在众人耳膜，直如惊雷一般。
　 感觉众人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那名弟子慌忙抬袖。只见那一臂广袖鼓荡不休，似有什么在袖中左冲右突。奈何那衣袖看似单薄，却又似钢金牢笼一般，牢牢缚住袖中之物。
　玄震便道：“罢了，也是母子情深，让他出来吧。”那琼华弟子袖口微开，便有一道流光自袖口逸出，直射地上的狐尸。
众人一眼便看清楚，那只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幼狐。伏在狐尸身边，不停的用头拱着自己的母亲，口中呜咽有声，极为孱弱可怜。
云天青看的心头惨然：“大师兄，这个……”
玄震道：“这幼狐七魄不稳，怕是胎里带出的异疾。他母亲摄取幼童魂魄，便是为了给他治病。”微微一叹，道：“可惜现在就算狐妖伏诛，那些幼童也救不回来了。狐妖以魂魄作法，他们就连转世之机也无了。”
云天青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最后慢慢低下头去。
夙瑶冷眼看着，忽而一声冷笑，手中法诀打出，一道冰棱呼啸而去，霎时将幼狐定死于地面。
鲜红的血渗出幼狐雪白的皮毛，慢慢染红晶莹剔透的冰棱。云天青愕然而惊：“师姐！你——”
夙瑶冷笑着收回手，转身便走。
这个天青师弟，一定会说什么幼狐无辜吧。
夙瑶垂眸冷笑，和那群人一样不知所谓的妇人之仁！只可恨，到头来，却害得舅舅、害得舅舅……
没关系，你们就这么以为好了，这个人间世道，有我、有舅舅、有师傅就好了。
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究竟谁是对的！
――――――――――――――――――――――――――――――――――
夙瑶坐在二楼拐角，看着楼下。
云天青焉头耸脑的跟着玄霄进门，无精打采的，全无往日的灵气。玄霄面上怒气犹存，看样子两人刚刚吵了一架。
或只是云天青单方面被训？
夙瑶这样想着，心情好了不少。抿了口茶，听对面大师兄道：“天青师弟只是没见惯杀戮罢了，哪里就扯得上‘妇人之仁’了……？”
夙瑶冷哼：“借用那狐妖的一句话，我们人类为了食物，不知杀了多少动物。你我修仙之人，不重口腹之欲，反而杀的少些。可天青师弟他向来不守规矩，在琼华就不知杀了多少山兽果腹——大师兄你真以为有你瞒着我就不知道？真论起来，他手上的血未必比我少多少，偏就现在‘没见惯’了？”
夙瑶放下瓷盏，抬眼冷笑：“不过只是因为不关自己的事，便想做的‘良善’些罢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玄震皱眉：“师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天青师弟他……”夙瑶截过话头，道：“好吧，就算不是‘妇人之仁’吧。其实我觉得‘妇人之仁’挺不错，至少自己良心上大大的安稳，还可以指责别人‘不善良’，多好啊。”
玄震无奈。夙瑶师妹平时看着冷清，但一旦触及到妖魔，无论是战力口舌还是怒火，都会大幅度提升。在这个时候招惹师妹，纯属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据说……这位师妹父母以及舅舅都是死在妖魔手中？特别是她那位舅舅……
想到这些年下山游历时听到的种种闲言，玄震一时也住了嘴。
据说她那位舅舅冷血至极，对着无辜婴儿也能下手；据说她那位舅舅卑鄙无耻，利用前宗主夫妇的仁义大德，逼走前任宗主，篡位上台；据说她那位舅舅言而无信、残忍至极，屠戮了一干手无寸铁、一心向善的好妖魔；据说她那位舅舅刚愎自大，独断专行，最终失道寡助，众叛亲离；据说她那位舅舅贪恋权势，为保住地位不惜违背祖训、偷练宗门无上心法，结果练功出错，走火入魔……
总之，最后坏人疯癫入魔，好人……咳，好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但好歹有个二十年之约么？
花前月下、风花雪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唉～天道好循环、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夙瑶也住了嘴，纤手摩挲着杯壁不语。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忍不住！
那些人、那些人……他们懂什么！

夙瑶心头恼火，一眼瞥见玄霄云天青踏着楼梯上到二楼过来打招呼，不由更是郁郁。夙瑶侧过身子喝茶，打定主意不理人。
云天青倒没觉得有什么，玄霄却是有些不悦了。但少年端方守礼，也不说什么，一撩衣摆在桌旁坐下，闷不吭声的开始喝水。
眼瞅着那两人喝水喝得跟拼酒似的，不一会儿已经喝光了三壶。玄震云天青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好笑的意思。
咳了一声，玄震用手敲了敲桌面，努力把师弟师妹的眼光都拉过来，摆了一个标准的“大师兄”式温和的笑脸，提议道：“即墨花灯闻名于天下，今日恰逢七夕，想来也有灯会——不如，我们去瞧瞧？”
即墨？夙瑶撇嘴，寂寞还是磨叽？这名字起的！而且，花灯有什么好看的？
夙瑶道：“大师兄，师父命我等下山历练，是为了增长见识修为，不是来看花灯的。”
玄震被噎了一下，丝毫不恼，笑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一意苦求进度，若是伤了身体，反而不好。这几日我等四处奔波，偶尔休憩，也不算什么。”
云天青早已一扫颓唐，喜形于色，连声道：“看灯会？好啊好啊，即墨灯会我以前也看过，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哎，玄霄师兄我跟你说啊，那里海福巷张大婶家的臭豆腐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尝尝……还有留风楼的杏花酒，也是人间绝味啊，只可惜我就喝过那么几口……还有还有……”
玄霄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夙瑶端着茶杯的手颤了几颤，好歹忍住没一抡胳膊砸云天青一头一脸茶水。
玄震连忙转过话头：“啊，原来天青师弟对即墨那么熟。你以前在那里呆过？”云天青笑道：“以前游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时候曾路过那里。其他不敢说，小弟我对认识环境打探消息还是很有一手的。”夙瑶冷笑道：“那是，就从师弟入了琼华没两个月，我昆仑山上有几只母兽几只公兽都了如指掌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
玄震于是再转话题：“玄霄师弟，你看如何？”玄霄点头道：“既然大师兄都那么赞赏，即墨花灯想来名不虚传，师弟自也想看看。”
云天青喜道：“玄霄师兄你也同意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其他师姐师兄们……呃，夙瑶师姐……？”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云天青绝对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狠狠抿了抿唇角，夙瑶冷道：“要去你们去，我要练功。”云天青道：“夙瑶师姐，修道成仙不就是为了能开心逍遥的过日子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心逍遥的去玩，可不像神仙似的，何必成天闷在房里？”
“开心逍遥的过日子？”夙瑶重复一句，看着这青云衣兮白云裳的师弟，眼神纯澈明亮，一脸的朝气蓬勃。
怒气忽而上涌，夙瑶讥讽道：“你云天青修道只为了开心逍遥的过日子，我可不是！你休要拿与你相提并论！”
云天青愣了一愣，看着夙瑶师姐怒气冲冲提剑回房，心中也不自在起来。他挠了挠头，嘟哝道：“怎么生这么大气？”
―――――――――――――――――――――
天已经全黑了，夙瑶房里却没有点灯。夙瑶孤单单地坐在桌边，微低着头，瞧不出个悲喜。
“咚、咚”两声拉回她的思绪，夙瑶扭头望去，门上投下的剪影一看便知是玄震师兄的。抬手去拿桌上火石，口中低低道：“是玄震师兄吗？请进。”
淡淡的硫磺味在房中弥漫开来，爆出一团极小的白光。玄震一开门，便见到房中一片黑暗，只有夙瑶精致的眉目被火光映照的一片苍白，偏偏那人神色，却只是漠然。
心突然便又柔了两分。
玄震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回身时夙瑶已点燃蜡烛，素手白袖，皓腕霜雪，看上去，倒好像一座会动的白玉雕像。
走到桌边坐下，玄震道：“他们都去即墨看花灯了。”
“嗯。”
玄震低叹道：“师妹，我知道你的心结；我也知道，你是有个大主意的人。可是师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你又何必为此生气？”
夙瑶柳眉一挑，正要说话，玄震已打断道：“师妹，我曾听过一句话，叫做‘这世上本没有一条路，适合所有人走’，我们选择了这条路，认为它是对的，可以一直无怨无悔的走下去。可是，别人选择了另一条路，未必就是错的。你说，是不是？”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天青师弟的想法，我亦能揣测一二；想来是师妹你，也是清楚的。”
夙瑶低眉道：“我自是清楚，可是人妖有别，这天道轮回，岂是一句‘有情’一句‘无辜’，便可混淆的？”
心中蓦然觉出一些悲凉来，夙瑶悲笑道：“其实原本，谁管他什么对错，该我们的事，我们担着便是。我也没让所有人都有我们这样的想法。若不想斩妖除魔，他自去逍遥，也没人管他。可总有些人，自以为是。”

五　　金风玉露一相逢
　“夙、汐、师妹！你放着好好的即墨灯会不看，死活拉着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玄离指着不远处“月老庙”三字匾额，对身前娇俏的少女万分没好气的说道。
“是啊，师兄。七夕佳节，本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这种时候，当然应该来月老庙里拜一拜，灯会什么时候不能去看啊？就算我们在这边拜过之后，也可以过去嘛。” 夙汐笑嘻嘻的回了一句，踮着脚往月老庙里面看：“这家月老庙啊，是这里方圆百里，啊不！千里最有名最灵验的月老庙了。这里的人啊，人人姻缘美满，都是因为这家月老庙呢。你看——”纤长的手臂一伸，指住汹涌人潮的源头：“看见那个老头了没有，那就是月老庙的庙祝，他制的姻缘符啊，可灵验了，从来都是供不应求；旁边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是他徒弟，也很厉害的，据说还会除妖呢。”
众师兄妹随了她的手臂望去，果然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忙的眉花眼笑不亦乐乎，周围的人都在往他身边挤，嚷嚷着“给我一张”“给我一张”，一片嘈杂之声。
玄离抬手按按眉心，无奈道：“师——妹，我等修道中人……”
“我等修道之人，也可以有美好的念想嘛！”夙汐嘟起嘴，一双大眼晴闪啊闪啊闪的：“而且，这里的灯会也不错嘛，是吧，师兄？”“是是是，师妹你去求符吧，师兄就不打扰你了。”
夙汐嘻嘻一笑，道：“别光说我呀，你看玄巽师兄也很感兴趣嘛。”笑嘻嘻蹦到玄巽身前：“玄巽师兄，你可是盯着别人的姻缘符看了半天了，可是想为自己也求一个？”
玄巽脸上微微一红，不自在地退了两步：“哪里？我只是瞧着这姻缘符甚是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夙汐奇道：“是吗？师兄你在哪里见过？”玄巽却摇摇头，不再答话。
定了定神，玄巽抛开疑惑，对众师兄妹道：“虽说我们是一起来的，但我们这一大堆人，没必要绑在一起。不如大家各自去逛，亥末是在东郊集合回去，诸位师弟师妹以为如何？”
众人哪有不应的？一时纷纷答是。玄巽又叮嘱了几句，无外乎是“小心”“勿要惹事”“注意时间”等语，便让大家散去。
众师妹以夙汐为首，加入抢购姻缘符的人潮。临去之前，夙汐特来邀云天青同行，可素来愿意和她们胡闹的云天青却笑盈盈的拒绝了：“哈哈，我向来不信这个。夙汐师妹，你们自己去吧。”夙汐撇了撇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玄霄，到底没敢上来硬拉。
不远处，被两个师妹一左一右把住两个臂膀的玄离惨嚎：“我也不信这个的啊，夙汐师妹！云天青，你这个没义气的……”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玄霄不曾见过即墨灯会，但眼前这个小镇，灯华如水、笑语欢歌；四处都有食物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唇畔；明黄、浅紫、铜绿色的烟花在头顶次第绽放，如星辰雨落，分外壮丽。镇中的房屋建筑、乃至一人一物，都被那些颜色映的流光溢彩五色纷繁，明灭不定中，让玄霄有种属于……家的温暖的感觉。
当然……如果没有身边这个聒噪的声音，会更好的。
“唉，师兄啊，你说夙瑶师姐干嘛老是板着一张脸，明明年纪比我还小来着……师兄，你也爱板着一张脸，所思大概相同，能不能为师弟我解解惑？”
“师兄啊，你为什么不去求姻缘符啊？难道和我一样不信？哈哈，师兄，我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啊啊！师兄，那边有捏糖人的哎！我们快去也捏一个。你说，我惹了夙瑶师姐生气，要不要带一个回去给做她赔礼？”
“……”
玄霄顿住脚步，默然。
夙汐师妹，你为什么不把云天青给拉走啊？！
――――――――――――――――――――――――――――
“啊——！公子，对不起！”
云天青刚刚看到一个酒肆，两眼放光的跑去买酒去了，耳边终于得到清静的玄霄却有些百无聊奈。负手站在原地等人，玄霄有些不耐——这个云天青！买个酒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身前突然风起，有一道人影朝着玄霄倒来。玄霄侧身让过，右手探出扣住来人肩膀，止住了来人的跌势。
掌下的肩膀纤细瘦弱，还未看清面容，鼻尖便先嗅到一缕幽香。玄霄便知道这人是个女子，一待那人站稳，立刻松手后退。
那人却也知礼，知道自己险些撞了人，刚刚站稳，便立刻道歉。那声音略有些清冷，却不似夙瑶那般硬邦邦的，只如月下清霜之时，松间清瀑之地，泠泠而起的一缕琴音，飘渺孤绝之处，分外令人神往。
玄霄便愣了一愣。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玄霄头一次知道，原来，古诗词上的词句，真的可以用在活人身上。
那人清眉淡目，便连脸上带着歉意神色也是清清淡淡的，说不出的钟旒灵秀。一双妙目眼波流转而来，在看清自己时，也略微愣了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低身一福，又道了句歉。
“无妨，姑娘客气了。”玄霄抱拳回了一礼，看那人微微低下头去，白皙的脸上渐渐泛出红来。
“玉妹，你没事吧？”那女子同伴挤出人群，拉住她的手焦急询问。
“没事，敏姐姐，我们走吧。”“哦，那就好。”那敏姐姐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开口打趣道：“幸好没事，否则我弟弟还不要怪死我这个做姐姐的？”“敏姐姐！”“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走吧。”
玉妹“嗯”了一声，转身又向玄霄福了一礼，才随着敏姐姐走开。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一望。
头顶有朵烟花恰在此时绽开，破碎流光照在两人脸上身上。
一闪即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师兄，你看什么呢？”有个脑袋突然从肩膀处伸出来，语气里蕴了十足的好奇：“刚才那个，是女孩子？”
“休得胡说！”玄霄不知怎的就有些慌乱，口中下意识斥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师兄，我霉死了！”云天青一听师兄斥责，顿时把刚才的事给忘了，拉着师兄诉苦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只当我是个痞子，没想到还有一个比我还痞，而且居然是个女痞子，还跟我抢酒！师兄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呦！”
“……”
“咦，这是什么？”云天青突然停了抱怨，绕过玄霄，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呃……手帕？蛮香的嘛，应该是个女孩子用的吧？”
明灯彩帐的长街亮如白昼，那莲青色帕子的一角，一个小小的“玉”字，分外明晰。

六　　祸起
亥时未至，玄霄便来到了东郊。
同门们都还没有过来，偌大的旷野里，只有玄霄和云天青两个人。
或许不止。
暗夜的阴影里，似有无数双眼睛明灭不定，窥视着这片清冷的大地，窃窃私语。
玄霄皱眉望去，灌木丛中，一只野兔悉悉索索地钻出来，抖抖耳朵，飞速跑远。
是错觉吗？不，不会！
他向来灵觉惊人，对于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在东平村，正是靠了他的感觉，才发现暗中潜伏的狐妖。
手在袖中收紧，体内灵力渐渐加快流转速度， 一缕神识锁住背上长剑，只待意念一动，便可出鞘杀敌。
夜色寂寂，长风默默。可这夜风之中，却隐隐传来一丝笑声？
夜风蓦地静止，玄霄霍然转身，与云天青同时拔剑出销，剑影重重直射侧前方——只因那里在一瞬间，忽然爆出惊天魔气！
笑声变成了惊呼，在下一瞬间，又变成了一声夹杂不清的怒斥：“大胆！何方妖魔，胆敢在玄心正宗宗主座前放肆！看我的玄心奥妙诀！”
刚刚跃出便被挡回，玄霄与云天青背靠着背御敌，一剑逼退一个妖魔攻击后，循了怒斥的声音望去，不由皱眉。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这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手诀（？）指天画地，看着也是威势十足，只是……不知为何那人使来，让人一眼望去，却只觉得滑稽。
而且那人身上气息平平，一番手舞足蹈之后，身上全无半丝灵力波动，分明便是个普通人。也亏得那些围困住他的妖魔，在听到他法诀出来的时候，居然齐刷刷地退了一步，像是怕极了那人一般。
“不必惊慌，他走火入魔神智全无、如今不过是个疯子而已。”黑暗中有人沉声说道，四周浓烈的魔气一阵波动，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自绿影中走出，手紧紧握住刀柄，眼睛死死盯住那手足皆舞的怪人，现出滔天恨意：“至于那边两个……杀了便罢，动作利索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光！你也有今天！”长刀铿然出鞘，魔气罡风吹得那大汉衣发皆扬，露出一双血红的眼：“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那些死在你手上的族人！”
玄霄面色一变，眼前情势莫名，看情形，竟是妖物前来寻仇。下山至今，这无疑是自己遇到的最强大的一群妖魔，自己与师弟恰巧遇上，只怕凶多吉少。
身前阴风四起，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际，云天青侧身一闪，避过两个狼头怪人的合力一击，剑身回旋，一剑将左边那个刺了个透心凉，同时左手引诀，挡住一名黑衣男子的攻击。眼角余光所见，玄霄长剑做刀，从上至下悍然一劈，顿时将一名少妇劈做两半，肺腑肚肠流了一地。
云天青面色一百，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他死死盯着尚在流淌的内脏，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折腾，几乎没立刻吐出来。
“回神！发什么呆？”玄霄一声怒责，一把将云天青拉到身后，架住一柄飞来的长剑。两剑普一接触，道气魔力顿时一声巨响。玄霄只觉一股大力从对方剑上传来，虎口巨震之下，长剑险些脱手飞出，他心下一沉：这妖物，只怕也是对方高手。
那柄长剑倒飞回去，被一名劲装男子接住。那人皱了皱眉，却向那使大刀的汉子道：“长风，先生吩咐，要将金光活着带回去。”
那叫长风的大汉身形蓦地顿住，一口钢牙咬的咯吱吱作响，手上青筋直爆。蓦然一声大叫，长刀斜引，风声大作，击向地面，轰然大震之中，尘土飞扬，地面已被他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缝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呼哧作响，双目圆睁、面容狰狞，直欲择人而噬。
周边妖魔皆忙不迭退开，劲装男子却视若未见：“手脚快些，又有人来了。这两个人，来不及了。”
玄霄心头雪亮，亥时将至，自己的同门，就要来了。
长风哼了一声，大步走来，看了玄霄一眼，也不见他作势，疾行中长刀一扬，闷不吭声地一刀劈来。
刀势雄浑奇诡，刀身未至，迎面刀风已迫的人脸颊生疼。衣袂发丝皆向后扬，身边土石灌木，都被刀风激的向外激射。
生。或者死。
玄霄大喝一声，全身灵力流走如沸，满腔气血直冲脑溢，他一剑上撩，如长虹经天，毕生道力，瞬间催出！
我不想死。
碧光红芒相交瞬间，天地一霎寂然无声。那一霎过后，碧光红芒蓦地一收，复又轰然爆裂开来。地面沙石向外狂飙而出，飞沙走石，迫的人呼吸顿时滞住，混沌之间，只余那一声巨响震彻耳膜，经久不息。
我不想死……
玄霄长剑无力脱手，远方有蓝白人影晃动，却瞧不清楚；耳边似有人大叫，却听不清楚。他开口想问，口一张，却吐了满口鲜血。
我，不想死……
I

七　　　　故人
夙瑶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与大师兄接到玄霄和天青重伤昏迷的消息，御剑赶往月老镇的月老庙后，除了师弟师妹们之外，见到的，竟是那个不算故人的故人——
燕赤霞！
燕赤霞老了。
以前那个落拓不羁的豪侠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迟暮老者。
夙瑶以前想，她是恨他的，恨他不识大局，恨他处处与舅舅作对，恨他让舅舅众叛亲离，恨他让舅舅功亏一篑……她想骂他打他杀了他，生啖他的皮肉骨血……然而到了如今，面对着一个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老者，她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往事太过绝望哀伤，而整个玄心正宗……除了她和他，都成了那些往事的陪葬。
天上地下，九天十地，只剩了他们。
无处祭奠，不堪回想。
―――――――――――――――
夙汐拉着玄震的衣袖，几乎就要哭了出来：“大师兄，玄霄师兄、天青师兄他们……”燕赤霞在后头极头疼地叹气：“哎呀，小丫头，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俩小子他没事！倒是……”又叹了一口气，余下的话，梗在心里，烦忧之下，倒不知如何说了。
玄震安抚地拍拍夙汐肩膀：“夙汐师妹莫慌，既然这位前辈说了无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你先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夙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把燕赤霞唬得向后一退，小丫头抽抽噎噎地哭道：“都……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非要……到这个破地方来……呜呜呜……如果……呜呜呜……”燕赤霞摇摇头，心道：“这丫头，和小狐狸简直有的一比。”
夙汐哭的舌头都开始打卷，燕赤霞无奈打断：“算了算了，我来说吧，这事，原本与我有关，只是没料到，会连累你们。”
玄震拱手施礼：“晚辈琼华玄震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燕赤霞摇摇头、一摆手，道：“什么前辈晚辈的，我燕赤霞不过是个月老庙庙祝而已。今日魔道伏击月老镇，不过是一群故人，来向我们寻仇。谁料想，恰巧被你们撞上。”
玄震道：“故人？莫非前辈早已知晓月老镇外有妖魔？”燕赤霞又摇头：“不知道，但这世界上，会对那个人动手的妖魔，也只有那些个了。”
夙瑶心头一动，燕赤霞叹了口气，续道：“你们不要问，都是些陈年往事——虽然没料到当年居然还有魔宫的人可以活下来，但我的徒弟诸葛流云已经去追了，想来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你们不必担心，安心等这两个小子醒了，就回去吧。”
诸葛流云还活着？“那个人”，又是谁？
玄震正欲说话，夙瑶已陡然提声道：“前辈此言差矣！且不说魔道妖人伤我同门，就说前辈与晚辈俱为修道中人，魔道前来寻衅，晚辈等人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若叫师傅知晓了，定会重重责罚！”
“哎呀，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哪？知道了要罚，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啊！”燕赤霞一扇肩膀，哄劝道：“这事啊，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解决了，也用不上你们嘛。”
夙瑶肃然道：“除魔岂有小事！前辈不必推脱，晚辈等纵然力薄，却也非胆小怕死之辈。”
燕赤霞无奈，正在此时，月老庙大门被人“砰——”地猛力，一个白色身影冲进来，叫道：“不好了师父——我追丢了！” 夙瑶一眼望去，白衣人长着一张娃娃脸，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诸葛流云。
燕赤霞吃了一惊，讶然道：“追丢了？那、那个人呢？”诸葛流云双手撑膝，大口大口躬腰狂喘，脑门子上汗珠子密密麻麻的，他边喘边道：“不知道……这次来的一群……全是高手，我追了半天，他们居然全不见了。”他一手抹了脑门子上的汗珠，直起身来，忧虑道：“只怕那个人，也是凶多吉少。”
燕赤霞怔了一怔，喃喃道：“难道说，这就是因果报应？杀来杀去，到底有什么意思？”猛然抬起头来，坚定道：“流云，不管怎么说，那人也是我们的同门。就算他以前做错了事，但现在也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决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妖魔手里！” 夙瑶的心开始“砰砰”狂跳起来。诸葛流云点了点头，却又苦着脸道：“话虽这么说，可现在我们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三年了，我们连对方主事之人是谁都不清楚，现在又往哪里找去？”
玄震一头雾水，听到此处，却仍旧抱拳道：“前辈，不知可有晚辈帮得上忙的地方？”
燕赤霞叹道：“罢了，原本不想麻烦你们，现在却是不得不劳烦了！”

话说这一章写的我心真虚……我实在想不到夙瑶遇到燕赤霞之后应该怎样反应。
再话说，如果有人想到合理的就可以发消息给我啊，我一定修改。
最后，看不顺眼就拍砖吧，反正我皮厚～～当然，更欢迎提建议。

八
夙瑶心中一凛，再也按耐不住，脱口道：“燕赤霞，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咦？小姑娘，你认得我？”燕赤霞吃了一惊，诧异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年纪极幼，不过十五岁上下，却已是雪肤花貌、明艳照人——只除了一双吊梢眉微微上挑，顿时减了三分姿容，平添了一分不大讨喜的凌厉。
“你……”燕赤霞有些茫然，这相貌有些熟悉，好似……：“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金絮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拍了拍头，他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好好！你居然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夙瑶皱眉打断他的话：“好了，燕赤霞！我问你，‘那个人’到底是谁？”
笑容凝固在脸上，燕赤霞咳了几声，才道：“是金光，你……舅舅！”夙瑶脸色蓦然雪白，唇齿俱颤。
她一直坚信，舅舅没有死，舅舅一定还活着，可是她没想到，七年之后，再次听闻他的消息，他已身陷险境。
是幸？是不幸？
手在袖中紧紧握住，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直欲剜进肉里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胸中升腾而起的情绪，咬牙一字一句道：“究竟怎么回事？”
“师妹……”玄震担忧地踏前一步，夙瑶一伸手阻住他，一双渐渐通红的眼睛只盯住燕赤霞：“究竟怎么回事？”声音已嘶哑的几乎听不出来。
“嗐……你……那个，别着急。”燕赤霞连忙安抚道：“所说现在金光落入对方手里，但经我三年的观察，对方好像不怎么想要金光的命，你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好、像！”夙瑶红着眼睛，怒吼道：“燕赤霞！你也说了，那是魔宫余孽！他们对我舅舅恨意极深，你居然说……”话音蓦地断了，夙瑶攸地侧过身子，抬手掩住脸庞，双肩震颤，胸口剧烈起伏不休。
过了半晌，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才从掌下说了一句：“抱歉，是我失礼。”犹带颤音，却明显可以听出来，那是努力克制后的结果。
重新转回身来，夙瑶放下掩面的手，虽然双目依旧赤红，声音却平稳了下来：“你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燕赤霞扯了扯嘴角，他哪知道有什么办法？可是，看着夙瑶那一脸认真等答案的模样，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一时场中静极，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燕赤霞，忽而有风吹过，卷起昨夜残留的纸屑，翻滚着飞远。
“啪！”
屋中忽而一声闷响，打破了院中的寂静。玄离耳尖，听出那是从安置玄霄云天青的屋子里发出来的，一声大叫：“是两位师弟！”拔腿便冲进屋子。
醒来的是云天青，夙瑶等人进屋时，他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玄离过去扶起他，喜道：“哎呀天青师弟你可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
云天青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却焦急问道：“玄霄师兄怎么样？伤的重不重？”玄离笑道：“放心，他伤得不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云天青度其神色不似说谎，这才放下心来。
――――――――――――――――
云天青将自己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待说到那“先生”的吩咐时，燕赤霞面色一喜，哈哈笑道：“果然，我燕赤霞料得没错，他们果然不想伤金光性命。我说小子，后来呢？”夙瑶也是面色微松，转瞬却又凝重起来——魔宫妖魔向来嗜杀，如今却是生擒大仇而不伤，只怕另有图谋。
不由一眼向大师兄望去，他显然也想到了，剑眉微皱，却向师妹微微一笑，示意勿要焦躁。
云天青道：“后来也没什么了，他们察觉到我同门来了，就想施重手杀了我们，师兄就是在那个时候……在那个时候，受的伤。”
玄震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燕赤霞道：“前辈，不知您可知那‘先生’是谁？”燕赤霞想了想，沉吟道：“不知道，当年我们也只是与那几个相熟，魔宫中人物众多，我们哪能认全？”
玄震皱眉道：“既称‘先生’，想来是文士一流；魔物向来以强者为尊，法力也应当不差；短短四年便可纠集魔宫残余人手，说明以前在有一定的声望地位，如此人物，想来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只是时间不多，容不得我们慢慢探查了。”
诸葛流云心头一动，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双手抱臂，缓缓道：“当务之急，是先要确定他们在哪里，才好去救人。”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道：“魔宫大门当年虽被七夜亲手封闭，但谁也不能肯定，有没有人可以打开它。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探上一探，或许可以找到线索——毕竟，那里是他们以前的大本营。”
―――――――――――――――――
昔年七夜魔君关闭魔宫大门之时，燕赤霞诸葛流云都在。如今七年过去，依然是记忆犹新。
燕赤霞叹道：“当年关闭魔宫之时，我只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了，想不到，我自己却要亲自走一趟了。”
夙瑶冷冷看了他一眼，复又扭过头去专心御剑。
诸葛流云道：“如今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在离魔宫大门远一些的时候下去的好，免得到时措手不及。”玄震点头道：“流云兄说的不错，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于是一群人于空中小心控剑落下，燕赤霞环顾四周，道：“如今我们离魔宫大门不过百里，大家待会儿两人一组，用隐身符潜入，以照心灵符联络。一旦事有不济，莫要硬拼，以保命为上，明白了吗？”
玄震抱拳道：“知道了，前辈。”
诸葛流云将符咒发给众人，玄巽接在手中细细看着——难怪觉得眼熟，这符咒，以前看到夙瑶师姐用过。
燕赤霞大致讲解了一下两种符咒的用法以及魔宫大门周围的地形，最后大手一挥，指向西边：“年轻人们，那里，就是魔宫方向！”

西边，夕阳将坠未坠，火一样的云彩铺陈了满天，如火似荼连绵不尽，重重地压在地平线上。极目望去，大地上一片血色的荒芜，唯有一道黝黑的石峰剪影突兀地拔地而起，狰狞着直欲冲上云霄！

九
一行人沉默无言，随着燕赤霞潜到一块巨石后。玄离探头瞧了一瞧，困惑道：“燕前辈，这里就是魔宫大门？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燕赤霞“嘿嘿”一笑，并不答言，却微一提气，将双掌拍出。数十道灵符从袖中逸出，牵成一线，在前方如有灵性般按着看不见的轨迹游走。燕赤霞低喝一声，所有灵符蹦出道芒，连成一个八卦图。
燕赤霞双手结印，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催出，前方灵符所发出的道芒也越来越亮。一个蒙着灰色光芒的蓝色光门，在道芒的映照下，渐渐显现出来。
那光门不大，只容一人进出，无纹无饰、无边无框。却有一股独属于亘古蛮荒的苍凉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一直于此地沉默不言，见证了万代风云。众人皆被那光门桀骜不驯、藐视天地的气势所摄，生出了此身渺如蜉蝣之感。
玄震看着那光门，心道：“如此气势，难怪当年魔宫独霸妖界。金光宗主几乎将魔宫全灭，也不知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这边正想着，燕赤霞已低声道：“果然被打开了——我们此次人手不够，只做打探。待会儿我和流云一组，去见识见识那‘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阿瑶和玄震一组，到幻波池去；至于你们四个，”他伸手一指玄离等人：“就在外围等待接应。”
玄震一把按住想要反驳的玄离，低声道：“知道了，燕前辈。”
夙瑶看了他们一眼，拈住隐身符低声念咒，将身形掩去：“玄巽看着玄离勿要惹事，我等去去便回。”
魔宫内比外边更加荒芜，巨大的怪石参差嶙峋，黑夜中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长长的荒草从石缝里生出，杂乱无章地绊人脚步。
夙瑶皱了皱眉，魔宫里的魔气太重，引动体内灵力都开始自动流转。燕赤霞道：“幻波池大概的方位，我已经指给你们了。那里是历代魔君封存秘密的地方，守卫没有，禁制却多。你们量力而为，不要贪多。”
夙瑶玄震无声点头，燕赤霞“嘿嘿”一笑，道：“那么就分头行动吧。祝我们都有不小的收获。”带着诸葛流云潜入黑暗之中。
夙瑶辨了辨方位，指着西北方对玄震道：“师兄，这边。”说完自己当先走了过去。
一路走来，夙瑶二人没有遇到一个妖魔，月色下的魔宫荒芜而空旷，只是走得越深，魔气越浓，路边也就越加荒芜。夙瑶心知找对了方向，与玄震一个对视，行走之间，更加小心起来。果然不一刻，在前方察觉到了第一道禁制。
玄心正宗魔宫千年为敌，双方对对方的阵法道术早有了应对的诀窍，阵法又是夙瑶所长，所以不多时，夙瑶便连破了几道禁制。
渐渐的，前方有了隐约的光亮，遥遥可见几根巨大石柱围成一个圆，把光源围在中心。夙瑶心知前方就是幻波池，可手上却是一顿，停了下来。
越靠近光源这边，禁制便越密集。第一道禁制与第二道禁制之间，隔了三里；第二道与第三道之间，隔了二里不到；到了现在，每两道禁制的距离只隔了数丈，而禁制的复杂高深，也不是夙瑶能够解的开的了。
夙瑶摩擦了一下手指，不甘心的想要再试一次，可刚刚聚起残存不多的法力，眼前一阵晕眩，几乎当场就要呕了出来。
“师妹。”玄震却全然不曾注意师妹的异状，他目视前方，语气奇异地唤了夙瑶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前方波光粼粼，夙瑶松开手诀，胸腹间的恶心的感觉淡了下去，她运力于目，渐渐看清楚了在绿色波光中沉浮的黑色球体，不由一声惊呼。
“这是——养魂珠！”
―――――――――――――――――――――――――
诸葛流云手诀结出，身形似晃非晃间，穿透结界，随着师父进入屋中。
房间很大，摆设却很是简朴，其中两面墙都是落地的大书架，上边垒着满满的书，侧对着房门的书架前，摆了一张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垒了老大一撂文书。怪异的是，大案前面，竟是一个四四方方、略高于地面的一个小平台，平台周围，安置了几面铜镜。
诸葛流云有些疑惑——安了这么多镜子，还围成一个圈——话说这个人到底有多爱美啊？！
燕赤霞道：“魔宫之中，只有这间居室有这么多的书，看来这里就是那位‘先生’的居所了。流云，我们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流云应了一声，开始四下翻找起来。
书架上都是书，看上去并无怪异之处，流云随手翻了翻案上的文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魔宫，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重建了起来。
捏住文书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流云一时理不清心中思绪，干脆把文书一扔，转而打量起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来了。
目光在房间巡视一周，落在房间正中的平台上。
燕赤霞也在看那些镜子。
他做过二十年宗主，眼力见识都非同一般。这些镜子按八卦方位所立，分明，便是做占卜之用。
——文武双全，在魔宫中有一定的声望地位，又善以镜占卜……他一叹，苦笑起来，只怕这个“先生”，亦是当年之故人啊！
纷繁往事，漫若烟云，可现在却不是感概的时候。他苦笑未完，忽而身向后退。刚刚掠出，已有一道异芒自窗外射到他刚才立足之处。他这一躲开，异芒击了个空，落到地面，地面便立刻多了个深不见底的圆洞。异芒一击不中，毫不停顿，在屋中轻巧一扫，顿时又将燕赤霞逼的身法连换，向旁边不断闪出。I

为了证明在下还活着，上来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