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水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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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有你，心明清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然走到屋外，又有些沮丧。下了一整晚的雨，本以为会放晴，可潮润的水意仍弥漫在半空。算了，清明时节，怎少得了雨纷纷。担心不一会儿雨真的下起来，二人赶紧启程。
在薄雾中来到爹娘坟前，距云天之巅一役已将近一年，墓前杂草在春雨的滋润下长得老高，除了草，摆好祭品，插好香烛，点上一堆火，二人便跪着将纸钱一张一张往火里扔。期间，二人都少有言谈。
清明连绵不绝的雨使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潮湿，就连思绪也被浸得潮润起来。
叶开抬起头，阴云像是天公不慎打翻了砚台，令墨汁晕染出一片灰暗。心中也仿佛笼了一片云般，也不去弄清自己心中所思，问道：“你说……爹娘在天上，过得怎样？”
“怎样？”傅红雪右手揽过叶开的肩，“还不是像我们两个一样。”
“我们两个？”叶开眼珠一转说道，“咱爹生前招惹了那么多女人，万一到了天上，还有人和娘争怎么办？”
这要是在以前，一切关于杨大侠的风流韵事，可都是万万不得在傅大孝子面前提起的。然而云天之巅一役后，曾经的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往事早已云淡风轻，况且傅叶二人感情至深，也已毫无芥蒂，无话不谈，因此偶尔拿自家老爹打打趣也是无妨。更何况叶开其实意不在此，而傅红雪也从叶开微嘟的嘴悟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傅红雪却也不急拆穿，就事论事道，“就算有，爹也清楚，最爱他的是谁，他该爱的是谁。”
叶开当然也听懂了傅红雪的弦外之音，拍掉揽在自己肩上的手道，“还有这么多没烧完，动作快一点，不然等会儿下雨淋湿了，我可不洗衣服。”说罢便拿着一叠纸钱往火里扔，微微侧过脸翻了一记白眼，腹诽道：这傅红雪真是一日比一日不像话，竟学会油嘴滑舌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与他初见时那冰人浑身上下透着的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到现在的淡淡微笑、柔柔声线，为数不多却甜到心里的情话、出现次数极少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冷幽默……想着爱人的转变，叶开又扬起了嘴角。
而这柔软弧度弯起的全过程，被傅红雪全程欣赏，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那只无精打采垂着的手仿佛被重新赋予生命似的，缓缓移动、靠近，那短短几秒的时间让人心急如焚，当傅红雪的手终于触到叶开的指尖时，他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如久旱逢霖的焦土。反而多了耐心，不急于整个握住，而是轻托着除拇指外的一二两指节，用自己的中指摩挲着叶开柔软的指腹，拇指配合着轻轻揉捏，时而刮擦着指甲，又时而轻捏着分明的指节。感受到对方手指轻颤，傅红雪将手复上移半寸，食指拇指拂过掌心手细腻的肌肤，仿佛在抚摸世上最精细的绸缎。
虽然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已被那人攻占，但此时叶开的心却仍像那个夜晚第一次二人手掌相握时砰砰地撞击着胸膛，那人带着薄茧的手，似乎能一直触到他的心窝。
不想自己被这只手全数掌控，叶开欲抽回手，却被傅红雪紧紧抓牢，手上的力度彰显不容分说的霸道，又携带了世间独有的温柔。
只怕是永远也逃脱不了这只手了。
还是妥协下来，不再挣脱。二人终十指交握，指间缝隙被全数填满，心间的每一个角落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然而，当叶开的视线落回到墓碑上时，他竟感到那入石三分的字渗透着寒气。刹那间，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心中在担忧着什么。
傅红雪敏锐地察觉到叶开情绪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红雪……”叶开怔怔地望着墓碑，只觉周身空气料料峭峭，“你说我们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叶开的语气云淡风轻，而傅红雪却听出他语气中的暗潮汹涌。“何出此言？”
“百行孝为先。”叶开淡淡道，“爹有三子，当是人生大幸，然一人命丧黄泉，另外二人非但未给他留下子嗣，还……”叶开不知如何说下去，生生停住。
叶开的一字一句似无数钉子直往傅红雪心里钉，而心痛的原因却非叶开所言，而是眼前的这个人。叶开虽从未见过父亲，但他心中对爹的敬重和渴望傅红雪深知。叶开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舍弃了那么多，如今还要独自一人承受对父亲的愧疚。这样的叶开让傅红雪心痛不已。然而他又想到似乎叶开只在自己的面前流露软弱，心中又腾起一阵欣喜。可现在无论如何自己的情绪都不重要，傅红雪只想好好安抚眼前这个易碎的人儿。
曾经叶开用阳光般的温暖融化了冰雕，现在傅红雪也要化为甘霖滋润那片绿叶。
“开儿，”傅红雪难得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忘了吗，娘她在临走前，可是把你交给我了。”
“什么？”叶开被傅红雪突如其来的表情和话语弄得一脸茫然，开始回想花白凤的话，怎知越想越不对劲，当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一琢磨，倒真像是……
“娘还说，他会和爹在天堂看着我们。所以，”傅红雪坚定地看着叶开，“我们一定会得到他们的祝福的。”
看着傅红雪如磐石般坚定不移的眼神，不管他说的有无道理，也开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突然想嘲笑自己：自己曾屡次劝他放弃复仇而他不屑一顾，却仍穷追不舍；当他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时，自己宁愿用比死难十倍的代价来救他。自己为他不顾一切，因他的存在不怕天地变，可如今自己终能与他携手同行，他怎反倒开始瞻前顾后？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从来不会有任何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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